第146章 不愿为它做任何努力(1 / 1)

大人们在屋里睡觉,娃子们倒是清醒了,只觉得今日家中清净得很,各个屋门都关着,娘还不准他们大声嚷嚷,憋得他们在院里只能搓泥巴挑木棍耍。

上午时间匆匆而过,吴招娣在灶房里忙活半晌,也没去堂屋摆饭,和没睡觉的大舅母她们带着娃子午食随便吃了些。

午后不久,陈二石和陈二牛率先醒来,兄弟俩洗了脸,钻去灶房吃了饭,拿着斧头锯子便准备去林子里。小娃子们在院里憋了半日,实在憋不住了,铁牛一个劲儿扒拉着他爹的裤腿,像个猴儿一样往他身上爬,陈二牛既怕他摔,又担心他把自己裤子给扒了,手忙脚乱抱住他,铁牛箍着他脖子央求道:“爹,爹,你带着我们吧,我们乖乖不乱走。”

“带你们干啥,爹干活儿呢。”陈二牛拍着儿子的屁股蛋。

“不打扰你干活儿,我帮你搬木头捡木条,爹,爹,爹……”铁牛脑袋杵着他肩窝一个劲儿顶。

陈二牛被他闹得没法子,想着进山后他们一直很乖很听听话,从来不乱跑,不让他们单独去林子,真就没有一个娃子调皮。何况男娃子也不能一直这么拘着啊,小狼崽都要学着打猎,何况是铁牛他们?只有他们熟悉林子,没得林子熟悉他们的说法,不可能叫他们一辈子待在院子里不出去。

思来想去,他终于点了头,抱着儿子颠了颠,笑道:“一起去林子可以,不过你们得听话,只能待在我们看得见的地儿,不然狼来了把你们叼走,爹我都赶不上救你们。”

铁牛忙不迭点头,抱着他爹的脖子一阵儿亲昵,哄道:“爹最好了,爹比娘好!”

“你小子。”陈二牛闻言就是几个大巴掌拍在他肉嘟嘟的屁股蛋上,抱着他往外走,教育她,“爹咋能和你娘比,你嘴里吃的身上穿的脚下踩的,哪样不是你娘置办的?就连你这个人都是你娘用命生下来的。这世上,谁都可以说你娘不好,就你不成。”

“爹,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娘是最好的娘。”铁牛立马道歉。

陈二牛稀罕地直揉他的脸,到了地儿,把他放地上。陈二石身后跟着一串娃子,他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铁牛小手一挥一吆喝,他狗子叔便带着俩小跟班屁颠颠走了过来。

“咱就在这儿玩吧?”铁牛蹲在地上,随手捡了根树杈子就开始刨坑,“咱们挖坑栽树。”旁边就有不少野草,坑刨出来再把野草丢进去,最后盖上土,就好啦。

“这有啥好玩儿的?”狗子瞅了眼不远处的靶子,心头馋得很,可惜他太小举不起弓,靶子也高,还危险,大人不会允许他们玩儿。

“好玩呀。”鹅蛋只要和他们一起就没有不好玩儿的,他这两日有些受凉,他娘昨儿捡了少些治风寒的药熬了灌给他喝,今儿倒是不咳嗽了,就是两条鼻涕动不动就往外流,瞧着老埋汰了。

“狗子叔,你是不是想玩那个?”鸭蛋指着不远处的靶子,他比鹅蛋要机灵,老早便瞧出狗子叔羡慕满仓叔可以拉弓射箭跟着大人跑,他也喜欢跟着爹跑,不过晓得大人们干正事儿的时候不太乐意带上他们,也没闹腾过。

搓泥巴建房子,挖坑栽树,挑木棍,捉迷藏,追着家中的鸡鸭撵……他都玩腻了,不然今儿也不会撺掇铁牛来林子里耍,狗子叔馋弓箭,他也馋。

他还想耍弹弓呢,山里鸟雀多,他准头老好了,定能打到。回头把打来的鸟雀用树杈子穿着,架个小火堆,肉烤得滋滋冒油,妈呀,那画面,真是想想肚子都饿了。

鸭蛋砸吧着嘴,时不时吸溜一下口水。

狗子被他戳破也不恼,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挖坑,一双眼滴溜溜转,不晓得在琢磨啥事儿。他和鸭蛋各有心思,一个惦记弓箭,一个惦记弹弓,只有铁牛和吸溜着鼻涕的鹅蛋刨坑刨得贼认真。

陈二牛在旁边嘿哟嘿哟喊着号子砍树,他儿子在旁边哼哧哼哧挖坑栽树,一个一脸的汗,一个一手的泥。

下午时分,在屋中补觉的人陆续醒来,隔壁的屋门开了又关,细碎的说话声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卫大虎早就醒了,赖着没起来,他抱着媳妇不愿撒手,日子忙忙碌碌,已许久不曾这般悠闲,被窝暖和,实在不乐意动弹。桃花比他还先睁眼,瞧着他眼皮底下有些发青,亦是心疼得紧,他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实是累得狠了,饱一顿饥一顿,人瞧着都瘦了几分。

“前头休息几日好不容易养的肉,这下又还回去咯。”她伸手碰了碰他眼皮,语气带着顽笑意味,上回耍懒闹脾气好不容易松快几日,这下山一趟又出了大丫姐这事儿,她瞧着是还没到头呢,许是还得闹一场心头才能舒坦得了。

想来也是,这事儿放在哪个娘家人身上轻易都过不去,自家姑娘遭了这罪,岂是能轻易揭过?若是就这般当做啥都没发现,吴家怕是还当他们好欺负。

“还想吃牛肝菌腊肉粒焖饭。”卫大虎搂着她,粗硬的发丝蹭着她娇嫩的脸蛋,“馋那口,想得紧。”

“回头给你做,可别这般,真吓人。”桃花笑着伸手推他,多大个人还做小儿姿态,都撒起娇来,瞧着就可乐。夫妻俩许久不曾这般闲下来躲在被窝里亲昵,正好今儿没啥事儿,便随着性子偷懒赖床,“之前我在灶房没听太清,大舅母说的是‘吴二郎死了’吗?他咋死的?”先前忙着揉面熬粥,愣是没下心思听。

卫大虎有点担心吓到她,可又不乐意瞒着媳妇,低声道:“他是我杀的。桃花你别怕,别怕我,我不是滥杀无辜,是吴二郎他该死,大丫姐在吴家过的日子窥一角见全貌,这世上有许多男子穿着人的衣裳,干的却是禽兽的行当。我管不了别人,但那是我姐,他敢欺辱她,折磨她,磋磨她,我必不让他活。”

他有点担心媳妇怕他,小心翼翼抓住她的手。

桃花在他掌心挠了挠,安抚他,她不害怕,同为女子,尤其是出嫁女,到了婆家后真就万事不由自身了。她是命好嫁给了他,嫁人后的日子犹如新生,前头那些年的苦难竟都恍若隔世了。

反观大丫姐,爹娘感情和睦,弟弟虽憨但善良,家境亦不算贫苦,一家人其乐融融。但她命不好,嫁去了蛇鼠窝,好好一个姑娘被折磨到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黄婶儿母女从中帮忙递信儿,她毫不怀疑,过不了太久,他们等来的必是一具冰凉尸骨。

女子嫁人由不得自己,嫁人后的日子更是如此。倒是腰板硬不硬,日子咋过,一个看娘家父兄,一个看自个。大丫姐性子弱被哄骗立不起来,所以她娘家兄弟帮着出面,大虎杀了吴二郎,她不觉害怕,只为她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人活着,啥坎过不去?

爹娘兄弟亲人都在身旁,他们便是她最有力的后盾,人人都愿为她出头。

就是这头该咋出啊,吴二郎都死了。

“你们在院子里嘀咕半晌,商量出啥对策没?接下来是咋个打算的?”桃花伸手摸他下巴,有些扎手,这两日来不及拾掇自个,胡茬都冒出来了,“你杀吴二郎可有被人瞧见?大丫姐既然回了娘家必不能再让她回吴家了,但她名义上还是吴家的媳妇,还给吴二郎生了个儿子呢,这会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无论要咋和吴家闹腾,你们都得先问问她的意思,是要彻底脱离吴家,还是……”就担心她舍不得孩子,他们也不能啥事儿都不和大丫姐商量,擅自做主就怕落了埋怨。

她想得已很是周到,唯独没想到吴二郎死,大丫姐被他们兄弟带回来,甭管有没有人看见卫大虎杀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和他杀人没啥区别了。

卫大虎心里高兴媳妇说这些,更高兴她没有在听闻他杀人后害怕他,他一颗心热乎得不成,喜悦藏不住,低头冲着她脸蛋就是一通嘬,嘬她一脸口水后,紧紧抱着她,雀跃道:“媳妇真聪明,是这个理,得问问姐的意思,她才是受到伤害的人,想要摆脱以前的日子,对未来有所期望,都得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来才成,别人帮不了。”

接着又道:“和二舅他们商量好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姐从此不再露面,就当她在那夜‘消失’了,和我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那日去小沟村是特意接黄婶儿母女家来照顾你养胎,至于时间上的差异,回头随便找个借口就成,不是大事。若是这般,咱明日就下山去,吴二郎去世的消息必会传来,吴家人这会儿怕是已经晓得人是我杀的,正四处宣扬呢。但他们没有证据,只要姐不露面,他们找不着她,我们就能反咬他们一口,说他们害死了我姐和姐夫,把脏水泼回去,咱们占理。”

桃花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忙道:“那另一个呢?”

卫大虎啧啧两声:“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直接和吴家明面上撕破脸皮,姐这些年遭的折磨不是假的,咱家闺女被他吴家磋磨,我们身为娘家人本就有理由为她出气。就是吧,人被我杀了,甭管咱们咋想,在外人眼里肯定是我的错,咱有理都成没理了,毕竟死者为大,他生前再不是东西,黄土一盖,恩怨消,外人不会说死人的不对,只会骂活人心狠。”

他便是老早看清楚了这些破事儿,所以才没想过正经跨吴家大门给他姐撑腰。姑娘嫁了人,便是受尽苦难,都会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绊住脚,他姐都这么惨了,她若是不晓得该咋选,那就他来替她选。

直接把她男人杀了,用最简单的方法脱离婆家。

他承认自己在杀人这事儿上没管过她乐不乐意,有点自我了。但咋整嘛,都这样了,她就是还想和他过,他都不同意。

万幸,她在听到吴二郎死时没有半点不舍,瞧着还松了一口气,他就晓得自己没杀错。所以今儿和二舅他们仔细分析了下目前的情况,他就给出这两条路,一个是大丫姐日后就当消失的人,他们下山去吴家大闹一场,要吴家给他们一个交代,交出陈家的闺女,若是交不出,盛怒之下的二舅提出要吴家给和离书要回嫁妆从此和吴家桥归桥路归路,两家结成死仇,理由不但正当,陈氏的名声也保住了。

再一个就是他说的,正面硬刚。

人就是他卫大虎杀的,你吴家能咋办吧?去县衙里报官,指不定还要被扣下扔去打仗。至于硬碰硬,他更不憷。这个选择就两点不好,大丫姐的遭遇必定要被扯到明面上来,涉及房中事,乡下人又是嘴碎的,这谈资怕是能嚼个十来年,她本就面皮薄,咋可能受得住?怕是得趁人不注意吊根麻绳自尽。

还有一点就是他杀了人,会落下个嗜杀的名声。

如今是乱世,没人管得了他。若是日后太平了,长平县来个青天大老爷,闲得无聊翻出这些破事儿出来升堂,十里八村都晓得他杀了人,他跑得脱?

“二舅他们都说第一个法子好,就选第一个。”卫大虎笑了笑,唯一不好的就是全了他吴老二的名声,不能揭露他干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儿。但万事看两面,如此也掩盖了大丫姐的遭遇,不会让她变成外人的谈资,“回头问问姐的意思,若她也乐意,咱拎上家伙什,正大光明去吴家闹他个天翻地覆。”

桃花伸手抱住他,他已是尽心尽力,只盼大丫姐也要争气呀。

他们夫妻俩小声说话时,正巧隔壁也在说这事儿。

大舅母端着粥一勺勺小心喂侄女,低声道:“大丫,你心头是个什么想法都与伯母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吴家给你出气的。”

大丫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娘在身边陪着她,一直宽慰,她心头松快了不少。听完伯母的话,其中利弊都说的很是明白,她低头默默擦泪,心头感念大虎对她的维护,事事念着她,竟还要以她的想法为主,弟弟如此,她又怎会愿意让他深陷险境?

便是一丝可能都不行。

“不怕伯母骂我傻,我本是不愿再活,日子没了盼头,我不晓得自己吊着这口气还能干啥,我已经是个浑身是伤的人了,经了吴老二,这辈子再无法接受别人,我想到那事儿就害怕。儿子和我不亲,我被他爹关在杂物间,我饿得狠了,想叫他给我递些吃食,他却一门心思听他爹的话,离我这个娘远远的,那女子拿点心哄他叫娘,他叫了,在那一刻我这心就死了。”

“便是这个孩子。”她摸了摸肚子,眼泪滴在鼓起来的被子上,“我原本也是不打算要了,我故意摔了一跤,让吴家人找来黄婶儿,就是想借着它把信儿递出去,我想见爹娘最后一面再死。”

二舅母抱着闺女,脑袋搭在她的肩上无声流泪,竟然不知她是这般想的,这般做的,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啊。

“是大虎和三石把我从吴家救了出来,窗棂被敲响时,你们不知我有多高兴,我知晓是大虎来了,定是他。”大丫笑着说,眼泪却唰唰掉,“吴家是魔窟,我再不愿回去,不愿和他们家有任何牵扯,陈大丫在那一夜就死了,世上再没有陈大丫了。”

她侧身抱住娘,低声道:“我会好好活着,不辜负大虎和三石冒险救我,不辜负爹娘生我心疼我,不辜负伯母为我操心掉泪,我更不会辜负自己,我在那些年里都撑过来了,我也要为自己活着。”

“好,好,好,就得这样。”大舅母低头抹泪,脸上全是笑。

“它快七个月了。”大丫摸着肚子,轻声道:“我已经摔过它一回,它若是坚强,有那个命数在,那它就活吧。”

她不想吃药,不愿为它做任何努力。

若是如此,它依旧能平安降生,日后她便好好对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