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她是周家村的罪人(1 / 1)

这一嗓子刺得人耳朵有一瞬间失聪。

不止村民听见了,连骑在马上的那两个匪徒也听见了,他们哈哈大笑着驱马冲进村里,原本沉默着跑在后头的人四散开来,他们似乎对周家村的地形了然于心,把几个路口封住,其余人全都冲进村里。

这群人衣衫褴褛,在寒冷的冬日里只穿着一身遮体单衣,他们面黄肌瘦,一张脸凹陷进去,颧骨高凸,狠厉的眼神望着周家村紧闭的门户两眼发光,仿佛一头望着婴孩垂涎欲滴的恶狼。

首当其冲的便是林老头家,四五个人一脚踹开半掩的大门,他们手头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镰刀斧头之类,还有个疑似小头目的手里握着把匕首。

冲进院里,两个面露凶光的人去几间屋子转了一圈,镰刀在死角里一通戳刺,来来回回数遍没找到人。还有两个去灶房里一通噼里啪啦翻找,锅碗瓢盆摔了一地,把空空如也的米缸踹翻,愣是没有找到一粒米。

去后院鸡舍那人也是空手而归。

几人在院子里汇合,小头目气得一脚踹翻院子里的瘸腿凳,跨步就往外走:“来晚了,叫这家人跑了!走,换一家!”

他们在李老头家翻找时,那群人一窝蜂人冲进别家,见门便砸,见人便推,见米便塞,见衣便扒。

一时之间,打砸声,怒骂声,娃子妇人的哭嚎声响彻在这方天地。

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事发后,十里八村的村长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里正去县里报官,结果事儿没办成,人还丢了两个,他回来后落了众人埋怨,尤其是那两家丢了儿子的,日日上门去哭,他上了年纪又奔波一场,在路上逃命还受了惊吓,如今还躺在**,瞧着是不太好。

所以几个村长牵头,最后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那伙人只怕是要卷土重来,得想个办法应对才行。

都不是啥蠢人,李子坝的事儿一出,加上里正去了一趟县城回来命都快没了,这群人老成精的家伙立马嗅到了不对,回村便叫村里人警戒起来。

除了大河村那群又怂又不团结的货色,其他村子都很团结,而周家村一向是周氏族人说了算,他们商量的对策也简单,白日黑夜都叫村里年轻汉子轮着放哨,有啥动静就赶紧吱声。

李子坝的人说了,土匪的目标是粮食和过冬的衣物,还有家中的家禽和银钱,反正都是能进嘴能上身的东西。至于杀人,他们村被杀的都是试图阻拦或激烈反抗的人家,乖乖缩在一旁不吱声的,匪徒抢了东西就走,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遇到嗜杀成性的恶人,能保住一条命。

知晓对方要啥,那就简单了,周家那些族老把各家主事的人叫过来商量了半日,跑是不可能跑的,全家人咋跑?想跑也没地儿啊,可就这么白白把东西送给土匪,他们也不乐意。

为了保命,他们就想出一个办法,既然人跑不了,那就把东西藏好呗。不能藏家里,土匪能找到,而山这么大,随便挖个坑埋着,先把他们应付过去回头再挖出来就成了。若他们村运气不好真被盯上了,谁都别反抗,任由他们抢,反正他们拿了东西不杀人,要就给他们。

结果土匪真来了,不是晚间突袭,而是大白日光明正大来了,大家紧张归紧张,害怕归害怕,指甲镶进了肉里,但到底还能勉强稳住。

不反抗就行了,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想着。

所以当土匪们冲进他们家中,他们丝毫不反抗,看着他们从灶房和仓库里找到大半袋粮,在空****的鸡舍白转一圈,在还有粪便的猪圈里没有看见猪,抓着小娃子威胁,他们立马摸出家中“全部”的铜板……

家家户户如此,一通鸡飞狗跳后,全村上下搜刮到的粮食连上回李子坝一半的一半的一半都没有。

十几袋粮食堆在村口,只抓到鸡鸭四五只,肥猪没有一头,铜板碎银零星。

“就这些?”骑在马上的大汉一脸凶相。

“回大当家,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只有这些!”回话的是闯进林老头家里那个小头目。

“看来这个村的人不太老实啊。”被唤作大当家的汉子从马上下来,就近选了一户人家,他狞笑着走进去,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一家七口人,大步过去一把攥着老头的衣领,徒手拎出来摔在地上。

“爹!”那家的大儿脸色一变,见此便要冲过来,趴在地上的老头不着痕迹对他摇了摇头。

一只脚猛地踩在了他的胸口,老头顿时疼的面色发白,冷汗直流。他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不像是被扒了,而是本就穿得单薄。大当家却没看脚下的老头,而是冲着脸色煞白的一家子咧嘴狞笑,当着他们的面,手头的刀直直插了下去。

“噗嗤。”老头嘴里喷出一口鲜血,一双浑浊的老眼目光涣散,转瞬便没了声息。

这毫无预兆的一幕,让一家子目眦欲裂,老头的儿子双目刺红,大叫一声扑过来,惊惧和愤怒充斥了他的内心,他又哭又怕又怒,跌跌撞撞抱起已经没了气、嘴角还在流血的老爹,哭嚎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你为什么要杀他,粮食不是给你们了吗,家里的钱也给你们了,都给你们了为什么还要杀我爹!!啊!!我要杀了你给我爹报仇!!”

他鼻涕眼泪横流,起身朝着匪首扑去,还没靠近人,他便感觉肚皮一痛,往前一步,痛感便愈发强烈。他愣住了,张嘴想说话,说出来的却不是语句,而是一口口鲜血。

他低头,看见一把长刀贯穿了他的肚子。

他张了张嘴,在倒下之前,口含热血,语不成句问道:“为,为什,么,要,杀,我爹,爹……”明明都照着族老们说的做了,为什么?

但没人回答他。

染着他们父子二人鲜血的长刀从他肚子里抽出来,匪首一脚把他踢开,狞笑着看向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这一家子,迈步朝她们走去,刚迈开一步,脚便被抱住,他甚至懒得低头,脚下一使劲儿便把他踢开了:“老子最烦别人把我当傻子戏弄,当我是茶客呢,搁我面前摆上台子唱起戏来了!说,你们家的粮食藏在哪儿!”

“就,就那些,全都给你们了……”这家的老婆子死死抱住孙子,男人儿子接连死在她眼前,她吓得心神俱灭,却不敢像儿子那样扑过去,望着还在滴血的大刀,她死死抱紧了孙子,却还是没能护住,娃子被匪首一把拎了起来。

“你这老婆子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掉泪啊,我说了,我,不,爱,看,戏!”话音落,那刀便已横在已经吓到不会哭的娃子脖子上。

“在山里!在山里!我带你们去,求你别杀我儿子!”比婆子反应更快的是男娃的娘,她膝行向前连连磕头,砰砰砰磕得又响又重,磕破的额头流着鲜血,顺流而下滑到眼睛里,她两眼血泪,扑过来一把抱住匪首的腿:“我带你们去,我家的粮食和牲口都藏在山里,他们都把粮食藏在山里,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但我晓得都在山里!求你了,求你了,放过我儿子,他还那么小,求你了……”她哭求连连,松开他的腿,弯着腰又给他磕头。

匪首手一松,已经被吓傻的娃子落在了地上。

妇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上便被踢了一脚,她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握了握儿子的小手,随即闭了眼,猛地把娃子推给婆母,弯着腰带他们去山里。

他们离开不到半刻,安静的村子瞬间惨叫声连连,娃子的惊恐哭叫,大人的哭求嚎叫,每走一步,妇人的心便沉一下,她脸上淌满了泪,她晓得自己活不了了。

便是土匪不杀她,村里也容不下她了。

可她不能不说,公爹死了,她男人也死了,他们家只剩下她儿子了。

那是她的儿子,她愿意拿命去换。

妇人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回头,这么多年的邻居,她甚至能从惨叫声中分辨出是谁声音,王婆子,周谷子,李家媳妇,周二毛……

往日里大家伙吵吵闹闹,她和李家媳妇打过架,周二毛还打过她儿子,王婆子私下骂过她,周谷子和她男人因水渠的事儿动了锄头,两家为此老死不相往来。

没了,都没了。

“呜。”她死死咬住双唇,眼泪迷了眼,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

她带着一群土匪朝着山上走,把被死亡笼罩的村子丢在了身后。

她是周家村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