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土匪来了(1 / 1)

满仓没走过这条山路,一路磕磕绊绊脚底打滑,摔了好几个屁股墩,他不敢停下,摔了立马爬起来,搓搓手上的湿泥巴,闷头闷脑跟在姐夫身后。

他从卫叔的话和姐夫的行为里感觉到了时间紧迫,就好似在和阎王爷赛跑,看谁先跑到安全的地方。

毕竟谁也不晓得那伙匪徒啥时候又来了,下一回又屠杀洗劫哪个村子,他心头惴惴不安,周家村离李子坝真的很近,中间就相隔两个村子,而那两个村子离得近,一个大弯沟,站在这头吼一声,那头的人都能听见。

他设身处想,若他是土匪,要抢东西自然是抢孤立无援的人。

李子坝死伤如此惨重,除了事发突然,也是因为村子周边儿离得远,土匪们一窝蜂来,鸟兽散跑,滑不溜秋谁都抓不着。

出了事儿,十里八村定如今定都防着,他们周家村的人团结,但林大爷住在村头,若是恶匪来了,他必然是第一个遭殃的。林大爷是个孤寡老头,壮年丧妻,中年丧子,家里就他一人,又年老,面对穷凶极恶的土匪咋反抗啊?

满仓越想越着急,一个没注意脚下一滑,又摔了。他已经摔出经验,一声不吱爬起来,加快脚步跟上姐夫,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抹着眼泪低声保证道;“姐夫放心,林爷爷不是麻烦找事儿的老头,他,他很好的,他绝对不会拖后腿。”他想到上回吃杀猪酒,姐夫还请三叔公一家,那么亲的关系,姐夫都没想过带三叔公一家进山,可因为他,他愿意捎上林爷爷,他这些日子心头一直不安,很害怕大舅二舅对他有意见,毕竟三叔公可是陈家的族老,林爷爷什么都不是。

“上回不是都说过了,咋眼下又说?”卫大虎缓了缓脚步,赶路也不忘伸手呼噜一把他的脑袋。

“我,我心里不好意思。”满仓一张脸憋红了,眼下走这趟全是因为他。

半大小子一个,体力本就比不得大人,他不像狗子铁牛小到能坐在箩筐里被挑下山,山下这一路没喊过一声累,没落半步,好不容易憋着劲儿到了山脚下,连歇都没歇,转了个道又继续赶路了。

其实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卫大虎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缓了步伐。

狗子性子活泼,满仓心思敏感,他晓得娃子心里在想啥,估摸正内疚呢,别人有啥事儿他恨不得撩起袖子就上,但轮到自己身上了,他又巴不得缩起来,不愿麻烦他人一点。

赶路归赶路,腿在走,嘴巴歇着,卫大虎便笑着道:“不好意思啥,你姐夫愿意干的事儿,事前脑子里就琢磨过好几遍了,觉得能干,所以才点头。我不乐意,便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能把他给撅了。”

他攥着刀,挥手砍断面前一根拦路的枝丫,脚步不停,说话间嘴里哈出一股雾气,仿佛在和他闲聊:“就说三叔公,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咱们两家这么亲,我咋没考虑过带上他老人家?”他没回头,也不需要满仓回答,自顾自说,“带不了啊,三叔公下头有儿子,儿子娶妻生了孙子,孙子也娶了妻,姑娘家虽嫁到了这头来,但娘家还有一大家子人,事关人命,哪个外嫁女能放心得下爹娘老子亲兄弟?今儿我说一句话,明儿这话就进了百十个人的耳朵,防不住的,我也不乐意花那个心思。”

他尊敬三叔公,但他不乐意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花心思,三叔公的儿孙辈,儿孙辈的媳妇,他们媳妇的娘家,在他眼里就是不相干的人。

所以他从来没考虑过。

说到底,他卫大虎姓卫,他的血脉亲人只有大舅二舅一家子,日子过成啥样全看自个,他叫三叔公和陈二牛家存粮已是仁至义尽。

至于后头为啥要带上陈二牛,除了他和陈二牛关系处得好,他们两口子都不是糊涂人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觉得缺人,陈二牛力气体格都比大哥二哥强,他又跟个蛮牛一样性子一根筋,还听话,山里不比外头,外头危险的是人,山里危险的是野兽,二牛对人傻,对野猪狼群可不憨,有把子力气保护老弱妇孺。

爹老了,大舅二舅也差不多,满打满算壮年汉子就大哥二哥,再勉强搭上一个三石,他也不可能日日在家中,谁也不能保证日子顺风顺水不是?家里得有一个像二牛这样的人护着才行。

还有吴招娣,她识得些草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他虽买了不少药防备着,但若有人懂这方面,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所以说带啥人,瞧着他是头脑发热突然决定的事儿,其实都是细细考量过的。

至于林老头,他笑着对满仓说:“那林老头若是一大家子,我可不管他救没救过你,你放不下他一个人,我捎上他也是因为他孤寡一人,无牵无挂没拖累。山里活计多,多个人拾柴锄草喂养鸡鸭都是一个劳力,也不用特意为他建屋子,让他跟你睡一个屋就成,所以你也老别惦记拖累了谁,没拖累,姐夫心里都有数,不是捏着鼻子当菩萨,我也乐意多个人做事儿,你卫叔和俩舅舅都要松快些。”

满仓闻言重重“嗯”了声,心里那口悬着的气终于松了。

人不怕干活儿,就怕连活儿都没得干,姐夫这样才好呢,甭管是看娃子喂鸡洗衣裳烧火,或是砍树打石头建房子,林爷爷都能干,他自己还有粮食,不是吃白食的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下了山,满仓迷迷瞪瞪跟在姐夫后头,觉得这段路陌生又熟悉,又往前走了半刻钟,便看见了桥头岔路口。

他脸上露出一抹惊讶,晓得他们定河镇四面环山,村落之间不走大路走小路也能相通,山路自然也是如此,但这得方向感好,对山里熟悉才行,不然很容易走岔路,绕来绕去绕到天黑出不去,夜间便危险了。

一路上都没遇到人,冷清到有些怪异。

到了周家村,很明显感觉到村子比以前要冷清许多,他俩上回回来搬东西还热热闹闹被人缠着问羊奶,这次却截然不同,小娃子没在外头撒泼打闹,连大人都缩在家中,只有俩年轻汉子冒头瞅了他们一眼,见是满仓,立马又缩了回去。

林大爷就住在村头,和邻居们隔的有些远,真就独门独户住着,也难怪满仓担心。

枪打出头鸟,他家这位置,便是不愿出头,人都掠不过他去。

满仓敲了几下门,轻声叫道:“林爷爷,是我,满仓。”

安静的屋里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堂屋的门被打开,满仓矮瞧不见,卫大虎却能把院中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这院墙搁他面前形同虚设,连老头脸上焦急的表情都一览无遗。

大门“嘎吱”一声被打开,林老头把门推开一半,脸上焦急不在,肃着脸怪严肃,侧身让满仓进来,卫大虎也毫不客气跟了进去,林大爷还特意瞅了他一眼,可真不客气啊。

“咋了?”他们这架势就不像来拿鸡的,便带着他们去了堂屋。

“您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满仓走了一路累得脸蛋通红,说这话时紧张到结巴,说到底带林爷爷进山这事儿他都没和他老人家说过,一切都是他在自作主张,可眼下他也没多余时间解释,在娘面前他都不爱抹眼泪,在林爷爷面前他却半点忍不住,生怕他拒绝,攥着他衣袖,一着急就两眼包泪,推他,“您现在就收拾东西,银子被褥粮食,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带上,您和我走,和我去山里住,村里不能待了,谁晓得那伙人啥时候又来,李子坝离我们村这么近,他们那儿没得粮食可抢了,下回定然去别的村,您,您一个人我不放心,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和我走。”

林老头下意识伸手把他流出来的眼泪给抹了,常年干农活的手指糙的不得了,擦着眼角疼疼的,惹得满仓直流眼泪,抱住了他的手便往屋里拽。

“你,你哭啥,恁大了还哭。”林老头急得直给他擦眼泪,也不晓得这娃子咋了,小时候都没那般爱哭,进屋就说胡话还流泪。

“您别管我,赶紧收拾东西,林爷爷,爷爷,求求你了,您收拾吧,跟我走吧,日后我再和您细说,现在您先听我的。”满仓头一回在他面前这般强硬,林老头拿他没办法,正想说啥,坐在堂屋里的卫大虎“唰”一下站起了身。

他大步走到院外,朝着村口那个位置凝神侧耳倾听片刻,随即脸色一变。

“满仓,走!有人来了,还有马蹄声,快跑!”他朝着屋里大喊一声,里头顿时传来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一个呼吸间,满仓便拉着林老头的手跑了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哪儿有什么声音?

林老头被满仓死死拽着,正要问,却没等他开口,就看满仓他姐夫一脚踢开大门,满仓拉着他便往外头跑。

林大爷一看这架势,啥也不问了,拽着满仓换了个方向,那是村尾的位置,从那头能进山,往前头走就是大路。

这一声大吼犹如石破天惊,给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噗通”一声,附近几户人家顿时躁动起来。

满满死死攥着林老头的手,咬着牙闷头往村尾跑,他们一路跑,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惊得一家家紧闭的门户打开了一条缝,满仓边跑边冲扒拉着门望着他们的族人邻居吼道:“快跑啊!土匪来了!”

嘶吼间灌了一股子冷风,他咳得眼泪横流,脚下却半点不敢停,死死攥着林爷爷粗糙的大掌,边吼边哭边跑。

这些族人,这些族人……

周家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寒风呼啸中,被留在村头望风的两个年轻汉子正想张嘴骂人,瞎嚷嚷啥,啥土匪,连只鸟都没有……

正想说话,便见青天白日下,大路那头乌泱泱一群人朝他们村方向急速掠来。

为首的俩人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握着大刀,而在他们身后,数不清的人沉默地奔跑着,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压抑的氛围犹如黑云压顶般让人窒息。

两个汉子浑身血液倒流,一双腿抖如筛糠,扭头嘶吼。

“土匪来了,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