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十里八村都听闻了李子坝发生的事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尤其是有女儿嫁到李子坝的人家,更是当晚便收到了信儿。
外嫁的姑娘带着女婿哭哭啼啼跑回家,说村里遭了土匪,家中粮食被抢光了!那群贼人不但抢粮,连娃子身上的过冬衣裳都抢,粮食衣物银钱,他们找不到银钱,便抓了娃子威胁大人,不给就杀。
有人不信邪,口头上逞强了两句,匪徒手里的娃子就真被抹了脖子,当着爹娘爷奶的面,像个软趴趴的布袋被丢在地上。
也有不杀人的匪徒,他们眼里只有吃食,见着生米都能往嘴里塞,就和那饿狼下山、蝗虫过境般,家中的米面油粮鸡鸭猪狗,只要是肉,见着就跟恶犬一样扑过去,因为拖猪不方便,他们钻进猪圈当场就把猪杀了,这可是全家人喂养了整整一年的猪,眼看着即将过年,就这几日便要杀了,没曾想遭了这个意外。
周婆子家原本遇到的那伙人只想抢粮抢钱抢猪,因着她女婿的舅舅是杀猪匠,她家今年养了两头肥猪,就是为着这两头猪,周大郎上前去拦,被见着猪笑烂了脸的一群匪徒当场便捅穿了心口。
家家户户都遭了难,周婆子哭穿了嗓子都没人来帮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土匪打杀了人,不但把她精心伺候的一年的两头肥猪杀了拖走,还把她放在地窖里的粮食都给掠得一粒不剩。大儿冤死,自家老头和二儿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吊着,孙子吓得昼夜啼哭,儿媳也是不顶事的,周婆子原本还寄希望于女婿的舅舅朱屠夫,哪里能想到,那据说有着大本事的杀猪匠,前几日刚下葬!
周婆子原本心怀侥幸,想着走走关系,去县里报官抓人,朱屠夫认识官爷,官爷认识县老爷,她家是苦主,咋都能有一个说法。
可是朱屠夫死了,她大儿白死了,粮食没了,肥猪被杀了,银子被抢了,老头子和二儿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
不止她一家,她妯娌家也是差不多的经历,因着周苗花嫁到了李家,仗着有个朱屠夫在,这门路不走白不走,妯娌被周婆子忽悠得也养了两头猪,周苗花的堂哥堂弟们仗着家中人多上前去阻拦,结局就是和猪一样被捅了脖子放了血。
这一夜在李子坝所有人心中犹如噩梦,他们不知道那群人是打哪儿钻出来的,咋盯上了他们村,他们穷凶极恶连小娃子都杀,这样的恶匪,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定河镇?
一夕之间,人人自危,家家关门闭户。
大河村更是一片死寂,连狗吠声都没有,娃子们全都被拘在家中再不准外出,倒真有了些冬日里所有人都窝在家中猫冬的感觉。
外头发生的事儿,卫大虎他们半点不知,今晨依旧是天不亮就起床,朝食也没吃,都懒得起灶火,铁牛和狗子如进山般被裹到箩筐里挑下山。这回进山就几日工夫,陈二牛挑上来的粮食没吃完,桃花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挑下山,吴招娣好悬没和她打起嘴仗来。
“拿到山里来的东西哪有带下山的,放灶房里就是大家伙一起吃的,也算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你说挑下山是啥意思嘛,臊我呢?”吴招娣故作生气。
“是我的不是,你别与我置气。”桃花哄了她好一会儿才把人脾气捋顺,再不敢提这事儿了,不但粮食有剩,他们两口子带进山的四只母鸡眼下都关在那间破灶房里,瞧着是没准备带下山了。会下蛋的母鸡多金贵啊,她那意思,这四只母鸡就没准备拎回“自家门”,要放在外头散养,当“全家人”的财产。
晓得她有这个心,桃花才一个劲儿讨饶,自己那话确实是伤人了,好在吴招娣就是和她闹着玩,半点没往心里去。
一行人下了山,湿滑的下山路比进山难行不必多说。
又是差不多午间的时辰到山脚下,一行人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气,二舅这一路摔了两个大马趴,身上腿上都是泥。卫老头听到声儿,连忙叫住没准备歇脚,转道就往家走的两个舅兄。
“等等先。”他伸手招呼,“外头出了大事儿,你们先听我说……”
他两个大舅子都走出一段路了,闻言又倒回来。
卫老头也没墨迹,三两句便把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儿给他们说了一遍,从周婆子进村哭嚎,到李子坝被百十个匪徒抢劫一空,死的人数不是周婆子嘴里的七八个,而是十五六个。还有里正带着李子坝的汉子去县里报官,官老爷没见着不说,从县里出来还险些被一伙土匪给抓走。
“里正逃了,但有俩年轻小子没跑掉,这会儿正在扯皮呢,报官不成,人还丢了俩。”卫老头在山脚下消息不灵便,这些还是陈大石特意过来和他说的,说到李子坝的惨状时,陈大石脸色煞白,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人命,就跟狗一样被随手屠了。
而且李子坝离大河村不远,他怎么可能不怕?
陈大石已经怂到快日日烧香拜佛,就盼着大虎早些下山回来。
当然,他也不是毫无准备,周婆子跑来村里那日,他家和二婶家便把包袱收拾好了,若那伙人跑到他们村来抢粮杀人,他们拿上包袱就能跑,只要跑到山脚下姑父家,就可以立马进山。
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因着二叔不在家,晚间他把二婶和三石叫到家中来睡,防的就是个万一,全家好一起跑路。
一群人刚下山的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听到这个消息,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卫老头叫住两个舅兄,主要是想叮嘱二舅子,别回头啥都不知晓,抄着手乐滋滋在村里晃悠,如今十里八村这气氛就不适合他看热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道:“也别等到刀子落到脖子才开始着急,我瞧这事儿日后还得发生,那伙人尝到了甜头,咋可能就此收手?大虎都晓得哪个地儿的野猪多,一回二回往那处去。”他打了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但理就是那个理,“还有一个事儿,村长想组织人手夜间看守报信儿,一家出一个汉子,但村里没人愿意,没人接茬。”
大河村没啥胆气人,也不团结。
就为这事儿,今儿村长还特意来他们家找大虎,估计是想叫他领头。大虎不在家,村长还问他去哪儿了,啥时候回来,给他搪塞过去了,村长脸色当时就不是很好,估计以为他是在推拒。
其实还真就是拒绝,他晓得儿子不可能会接这个担子,不是怕累,是不乐意。若是没出周家那事儿,村里人没那般冷漠,念着从小在村里长大的情谊,外头好坏他都会提前知会一声。
可如今却是不成了,他从不为不相干的人操心。
卫老头也和他提了一嘴村长的意思,卫大虎听完没啥反应,当没听见,他当机立断道:“都回家把东西收拾好,等天黑了,避着人都拿到我家来,咱明儿就进山。”
外头都乱到聚众进村抢劫的地步了,他不知道那伙人是临时组成的队伍,还是像狗子说的,有大当家二当家那种领头人、有纪律性的帮派。但甭管是哪种,在村里提心吊胆过日子还不如去山里。
打仗征兵和抢劫掠杀没有任何区别,人只有一条命,咋都玩不起。
他交代完便不管大舅他们,把肩头扁担一放,对满仓道:“满仓现在和我去周家村。”
满仓从卫叔说李子坝出事儿心便揪着,周家村离李子坝比大河村还近,他心里担心林爷爷,听姐夫叫他,他立马站了出来,忙不迭点头:“好!”
要捎上一个林老头这事儿,在山上时卫大虎便提了一嘴,赵素芬原本还没想到这茬,听完女婿的安排,她眼角立马就含泪了,骂自己心不细的同时连连替满仓谢谢姐夫。
那是满仓的救命恩人,她那些年没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满仓在周家村孤立无助时,唯有一个林老汉处处帮扶他,这个恩情,竟由他女婿帮着还了!
“桃花,你和娘帮着爹把那头羊给杀了,活羊不好带进山里。”离开之前,卫大虎事无巨细叮嘱道:“家里的东西该收拾收拾,便是一次拿不完也没事儿,回头我多跑几趟就成。”
“好。”桃花忙点头。
就半日的时间,卫大虎没再墨迹,带着满仓抄山里小路出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