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老腊肉(1 / 1)

下山的路上,桃花又看见了另一棵白毛桃树,上头硕果累累,结满了白毛桃子。

白毛桃可以用来泡酒,滋味很是不错,有一次钱厨子去隔壁村做席,桃花就见过那家的媳妇喝白毛桃泡的酒,见她好奇,年轻妇人也是健谈性子,便说这酒滋味顶好,她家男人身体不舒坦时便爱喝些,她也爱喝,比那镇上的胭脂水粉还好使,有美颜的作用呢。

桃花不晓得她家男人是身体不舒服喝酒,还是喝了酒身体便舒服了,年轻妇人给她倒了一小杯,桃花尝了觉得滋味不错,至于有没有美颜的效果,她却是不知的。

她想摘些白桃子回家泡酒,爹和大虎都好酒,家中眼下不缺银子,回头不是要做席面,正好泡点酒,到时男女都能饮一杯。

那些汉子家喝的酒,妇人是不喝的,好酒辣嗓子,浑酒滋味不好。

桃花把这个想法告诉卫大虎:“到时大家都一起热闹热闹,免得你们汉子家划拳喝酒吃肉,我们妇人只能在一旁瞧着,倒是也想吃两杯酒,就是那滋味实在叫人受不住。”

“原来桃花是想吃酒了,这还不简单,改日咱们摘些回家,正好我明日要去镇上买些砖头,顺道买坛酒回来,你看着做,到时也叫我家桃花吃点酒,免得在一旁看着汉子们热闹,一个人在旁边瞅着心头不得劲儿。”他故意逗她。

“哼,你晓得就是。”晓得他在逗自己,桃花便顺着他的话说。

夫妻俩说说笑笑,竟还未到午时便下了山。小虎老远就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原本它趴在院子里晒太阳,耳朵忽地动了动,卫老头便见它跟吃了假酒发疯似的摇着尾巴往后山跑,汪汪汪的狗吠声响彻一路。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耳朵这般灵敏,回头把你带山里跑一趟认认路,锻炼锻炼脚力。”

“汪!”

“边儿去,别围着脚边打转,仔细给我媳妇绊倒了,你屁股蛋就要遭殃。”

“汪汪!”小虎才不管他,他围着桃花脚边窜来窜去,尾巴都快要摇断了,亲热得不行。

桃花笑着用脚轻轻推它,小虎只当她和自己玩闹,更热情了,灵活的小身子窜出去,又猛地窜回来,一个劲儿贴着桃花的双腿,缠得她都没办法迈开步子。还是卫大虎看不下去,伸手把它从地上抓起来抱怀里,大掌薅着它光滑的皮毛,把小虎撸的狗眼眯起,享受得很。

“回来啦。”卫老头坐在屋檐下编筲箕,见儿媳和儿子回来,脸上也带了笑。

桃花把手头用树叶包裹着的毛桃子递给他,笑着说:“爹,这是我在山里头摘的毛桃子,外头有些酸,里头是甜的,您吃些。”

“毛桃子啊。”卫老头把手头正在编的筲箕放下,笑着伸手拿了一个,他把满是绒毛的皮剥了,低头咬了一口,立马被酸得一张本就皱吧的脸更皱了,把卫大虎乐够呛。

待初时那股酸味过去后,便尝到了甜,酸酸甜甜,挺好吃的,卫老头眯了眯眼,露出几分享受的表情,他是极喜欢吃果子的。

“摘了搁家里放两日更甜。”吃了一个他便不吃了,挥手叫儿媳自个留着吃,他是晓得儿子碰不得这玩意儿,他小时候贪嘴啥都吃,鸡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咽下肚,吃东西就不细致,这毛桃子他等不及剥皮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嘴毛,嘴巴流血浑身难受。自那次过后,他碰一下毛桃子便会浑身痒痒,也不咋回事儿。

“也不敢多放,烂得快。”桃花把剩下的毛桃子放堂屋桌上,倒了两碗水,递给大虎一碗,自个也捧着碗咕噜噜喝。

“往年山里的毛桃子都没人吃,全都落地上坏了,鸟雀都不咋吃这玩意儿。”卫老头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接着便又坐回去继续编筲箕,“不晓得你们啥时候下山,锅里没留饭,你们自个做点啥吃吧。我吃了朝食剩下的稀粥,午食便不吃了。”

“好。”桃花歇了一阵儿便去了灶房。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小虎玩了会儿,小家伙四肢大敞躺在地上,把小肚子露给他揉,卫大虎边揉边教育:“肚子和脖子都不能随便露出来,否则别人往你这儿扎一棍子,你就没了,可记住了?”

“汪!”小虎歪着脑袋瞅他,突然原地翻了个身,留了个背给他。

卫大虎气笑了,伸手薅它的小身子:“咋,我是‘别人’吗?叫你别把弱点随意暴露出来,小崽子活学活用是吧?”

他起身不和它玩儿了,问爹这两日家中没啥事吧,卫老头头也不抬道:“家里没啥事,外头就不晓得了。”

“啥意思?”卫大虎看过去。

“昨儿大石他们去山里挖地窖,顺道来了家里一趟,找你呢。”

“找我啥事?”

“你可还记得村里有个李家,就是矮壮矮壮的李大壮。”见儿子点头,他才继续说,“他有个亲妹子叫李春英,她不是嫁去了临镇,当时好一通热闹。前日那李家姑娘带着姑爷回了娘家,说她婆家开在镇上的杂货铺子被一伙人上门给砸了,她公公被人打得半死,告到县衙没人管不说,隔日那伙人又打上了门,还把她婆母给捅死了。”

“捅死了?”卫大虎皱眉。

卫老头点头:“他们在镇上待不下去了,她公公婆婆当初把分家分到的老宅卖给了兄弟,一家子揣着卖田地老宅得来的银钱去了镇上生活,开了这间杂货铺子。眼下他们糟了难没处去,便想在咱们村买块地皮搭棚子避难,昨日李家人去了村长家说这事儿。”

外人想来村里搭棚子安家,村里人轻易不会同意,谁都不晓得这人是干啥的,在排外这件事上,大家伙统一战线,不咋接纳外人。不过李家姑娘是本村人,她夫家糟了难没地方可去,回村寻求庇护,村里这两日正因这事儿闹着呢。

卫老头想到那李家姑娘口中直念叨的“外头乱得很,我们一家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他还特意去了一趟村里。李家姑娘为了能留在村里,对自家的遭遇半点没有遮掩,她说也不知咋回事儿,她家的杂货铺子从来没有得罪过人,可那日一伙人冲进她家铺子里二话不说便是一通□□劫,她公爹因上前去阻拦,被那伙人打个半死。

他们打了人也不走,就这般坐在她家的堂屋里叫他们夫妻去买酒来,若敢反抗他们便打公爹,李春英夫妻没得法子去买了酒,回来他们就坐在他们家吃酒,刺耳的划拳声和公爹痛苦的呻|吟交织出一场让人精神恍惚的噩梦。

当夜,他们夫妻便去了县里报官。但他们没见到县老爷,他们在县衙门外跪求许久,最后被两个衙役架着胳膊丢出了县衙。

就在夫妻俩满心凄惶不知如何是好时,他们赶夜路回了家,第二日天刚亮,那伙人又来了。李家姑娘的夫家姓韩,韩老汉还躺在**生死未知,他婆娘见这伙人还敢来,提着菜刀便冲了上去,结果就是那菜刀最后落在了她身上,李家姑娘的婆母便这么死了。

这下闹出了人命,公爹重伤,婆母被杀,家中小娃无人照看,周围邻居全都躲在家中大门紧闭。韩大郎前脚刚从县里回来,后脚便又跑去县衙敲登闻鼓鸣冤。

韩大郎满腔愤恨,结果他非但没见到县太爷,还被衙役拖进去打了一顿板子,最后像条死狗一样被扔了出来。

李家姑娘说起这几日的经历,一时难以接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和丈夫真的没地方去了,草草给婆母办了丧事,他们夫妻便推着老爹带着小儿来了定河镇,不敢直接把公爹带上门,他们便在镇上租了间房,随后带着儿子急匆匆来了大河村。

村里人听完她的讲述,那是交头接耳议论不休,嘴里骂县老爷不作为,韩大郎都敲登闻鼓了,居然还是没见到县老爷,他还被拉进去打了板子,都是啥官爷啊!

卫老头在人群外围听得眉头紧蹙,别人只听韩家人的遭遇,他却忧心不已,如今县里已经乱成这样了吗?

李家姑娘说他们连赖以为生的铺子都不敢要,更别说以市场价卖出去,便是狠狠压了价钱,也没人敢买。铺子卖不出去,婆母死了,公爹重伤,韩大郎也被打了一顿,家中的顶梁柱倒的倒,死的死,镇上的米面油粮一日比一日贵,本就是混个饿不死的日子,如今更是都要活不下去了。

他们没了法子,全家逃难到了李春英娘家来。

村里无人觉得出异样,对她口中的“米面粮油涨价”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倒是对那伙人,他们心有畏惧,这伙人说杀人就杀人,还没有官爷来抓他们,咋这般吓人?!

于是乎,同情李春英遭遇的便同意她带着一家病弱老小在村里搭棚子避难,而畏惧那伙恶人的,则生怕因此被她们一家连累波及,说啥都不同意她留在村里,甚至还叫她立刻就走,别回村里。

从卫大虎和桃花进山,李春英带着男人孩子回来,到他俩下山,这事都还没闹出个结果来。

卫大虎听完面色有些凝重,如果邻镇都开始乱了起来,那定河镇还能安生?两镇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赶牛车两个时辰便到了。

“桃花,多下些米,我去山上叫大哥他们,中午留家里吃饭。”卫大虎想了想,扭头冲灶房里的桃花道。

“晓得了。”

卫老头看了眼儿子,卫大虎低声道:“明日我去镇上买砖,顺便去粮铺看看情况,若是没涨价,顾不得打眼不打眼了,粮食能买多少便买多少吧。”不然回头粮食涨价,便是涨一文钱,他都觉得亏得很。

假使定河镇真乱起来,粮食肯定是头一个涨价的,从古至今,乱世中的粮价就没有便宜的,眼下他能用三钱银子买三百多斤的米,谁知晓未来,他用三两银子能不能买到一百斤米。

不知晓,那便只能早做打算。

想到此,他心头也有些着急,和爹说了声便去了山上,看看地窖挖的如何了。

眼下啥事都没有地窖和粮食重要。

陈大石兄弟三人挥舞着锄头正忙活着呢,他们生怕有人发了颠跑到这头来拾柴火,连平日里最跳脱的陈三石都没有说话,吭哧吭哧打着赤膊挖地窖。

陈大石先头挖累了,这会儿正坐草地里歇息顺便望风,他们这两日都是这般,三人交替着休息,休息的那人便四处望风,如果有啥风吹草动,他们就趴地上,等确定这动静不是人搞出来的,他们再继续挖。

眼下是野兽出来他们都不怂,倒是比较怕人。

卫大虎过来时,陈大石一眼便看见了他,抬手招呼道:“啥时候下山的?这都中午了你上来干啥,吃了饭再来呗。”

“刚到家不久,听爹说了李家那个外嫁女的事儿,不放心上来瞅瞅地窖。”卫大虎腿长步子大,几个跨越间便到了跟前,“家里煮了饭,待会儿和我一道下山去家里吃午食。”

“煮饭干啥,我们带了干粮和水,随便应付应付两口得了,得抓紧时间赶紧挖呢。”陈大石原本还没那般急切,想着慢慢挖呗,眼下也不着急,入冬之前挖出来就得了。他们在村里感受不到外头有啥变化,只是心里有个存粮意识,但半点不着急。

可这种慢悠悠的心态自前日李家姑娘带着一身伤的男人回娘家,听她声泪俱下说出那番遭遇后,他们一家子那是浑身血液倒流,脚底板都在发凉。

卫大虎从县城回来说外头乱了,到底有多乱,咋个乱法,他们没有亲身经历,感触并不算特别深。他们只是相信大虎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不会无故放矢,他既然叫家中存粮,那就存粮好了,反正今年下来的粮食他们也没卖,家中正好有粮,顶了天就是新粮变陈粮,滋味差了些,那也不妨事,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咋可能嫌弃陈粮,顶天就是不能卖银子,家里头这忙活一年没得进项。

陈家两个舅舅都是这般想法,老二跟着老大走,老大有啥也和老二商量,虽是分了家的兄弟,但很是齐心,力都往一处使。卫大虎说要挖地窖,他们老宅地窖的位置也不是啥秘密,邻居们都知晓,这藏粮食藏粮食,外人都知晓位置还藏个啥,陈老二家更是,他家连地窖都没有,卫大虎一说要挖地窖,兄弟两个就起了搭伙的心思,这原本打算着在冬日前把地窖挖出来就行,可哪想到出了李家姑娘这事儿。

外嫁女回娘家哭诉在婆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是常事,远的不说,就陈二舅的大闺女大丫,去年还在婆家干了一架回来哭诉呢。可谁想到李家姑娘根本不是简简单单回娘家诉个苦,那是全家都糟了难!

村里人只晓得看表面的热闹,他们这知晓外头世道开始不太对劲儿的人那是浑身都凉了。

叫大虎说中了,外头真的要乱起来了!

李家姑娘举手发誓他们家真的没有得罪人,他们家就是杂货铺,老家也没有田地,一家子就指望着那间铺子过活,咋可能得罪客人,甭管人家是粗布麻衣也罢,花团锦簇也好,只要来他们铺子买东西,他们逢人便是笑脸相迎,真的不是来寻仇的,他们都不认识那伙人,他们家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就好似那伙人随手指了一家铺子,然后便来这家铺子里□□劫,图的就是那个刺激和爽快。她为啥会这般想?只因这俩月除了他们家的杂货铺,镇上也出现过两起和他们家一样的事情,只是那两家人怂,别人伸手要群,他们便跪着给钱,卑躬屈膝伏低做小花钱消了灾。

她婆母便是因为硬气,那伙人要钱,她不给,最后才落了这么个结局。

李春英悔啊!

她是悔,陈家人却是脚底板阵阵发凉,都不晓得咋走回家的。当晚,陈家大门紧闭,一大家子坐在堂屋面面相觑,然后便是叮嘱陈大石兄弟,挖地窖,赶紧把地窖挖出来,现在啥事都没有地窖重要!

隔壁镇米面粮油都涨了价,连吃碗面都比别的地儿贵几文,那物价是眼睁睁看着涨的,都不晓得啥情况,出了啥事,一觉醒来就开始乱涨。

“娘和老二媳妇今日去了镇上,隔壁镇都乱了起来,也不晓得咱们定河镇是个啥情况,她们心里不放心,就说去瞅瞅。”陈大石抠着手掌心的泥巴,声音沉沉的,脸色也不太好,“再过不久要入冬了,冬日本就难过,若外头再乱起来,不晓得这日子应该咋过了。”

“放心,一时也乱不到咱们村里来。”卫大虎宽他心。

“但愿如此。”陈大石苦笑一声,以前他们对外头乱的认知只存在于大虎对县里和府城的描述,咋说呢,他没有经历过前些年四处抓壮丁,各地干旱,天灾人祸频发的年生,他和大虎这一辈,出生时外头就已经安稳下来,关于世道混乱饿肚子啃树皮全家逃难甚至易子而食,山里的老虎恶狼下山来吃人……这些都是存在于长辈们酒后的酒醉之言。

顶多当个消遣听,也能明白前头那些年日子确实艰难,但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体会不深,即便他们村有许多人家都是当年逃难过来的,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逃难”,他们只能想到背井离乡,想不到那一路的艰难和血腥。

陈大石是个没咋经历过大事的庄稼汉子,与他说田地里的事儿,他能头头是道和你侃半日,但一说起外头乱了,真乱了,一伙人没个原由就跑到人家家里□□劫,还闹出了人命,而苦主还求告无门。

真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叫他头一遭明白啥叫真正的“乱”,不是存个粮食就万事大吉,还得防着自个走在路上别碍了别人的眼,不然咋被打死都不晓得。

他也更真切体会到大虎所说的挖地窖不让外人知晓这事儿有多重要,因为大虎外出一趟嗅到了不对劲儿的气息,觉察到世道渐乱,回来叫他们存粮,他们才比村里人先做出反应。

若是存粮的事叫村里人知晓,回头若不安生了,镇上物价飞涨,今年把新粮全都卖了的人家,攥着和往日一样的银子,家中却没了粮食。回头他们去镇上粮铺一瞧,好么,粮价飙涨,素日里五文钱就能买一斗米,现在要十文二十文,甚至四五十文才能买一斗米,粮价这事儿谁敢预测呢?

没粮食吃要饿肚子,人一旦饿疯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若家村里人知晓他们三家藏了粮,他们买不起粮铺里的米,但他们抢得了他们家的粮食!

真到了那日,面对饿红了眼的村里人,陈大家就陈大石两兄弟,陈二家就一个陈三石,他们咋抵抗得了全村人?便是再加上一个卫大虎,他们能护得住家里人吗?家中全是老弱妇孺,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想到这些,陈大石昨夜一晚没睡,在**辗转反侧,眼睛都红了。

熬夜熬的,愁事愁的,更是想到被抢粮食的可能性气的。

这不,还没亮他就起床了,拿了昨夜剩下的饼子,去二叔家喊了还没起床的陈三石,兄弟三个摸着黑就进了山。

挖地窖,都给我狠狠挖地窖!

卫大虎看他眼睛布满红血丝,心念一转,啥事儿都明白了。大哥这是被李春英婆母无故被杀还求告无门这事儿给吓着了,老百姓面对官爷本就是以卵击石,上头的大老爷清明公正还好,若是昏庸糊涂,那他管辖下的百姓可就倒了大霉了。

当初晓得朱屠夫后头有个官爷撑腰,卫大虎没有冲动行事,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而是先去县里打听情况,便是这么回事儿。比武力,他半点不憷人,但这世道还有武力之外的东西,若在知晓两个哥哥受伤他就不管不顾把李大郎和周家汉子、甚至是给他们出头的朱屠夫给收拾了,回头朱屠夫找到那个马脸衙役,就朱屠夫给马脸衙役照料外室的关系,马脸衙役指定会为他出头。

县老爷不管事,县衙乱糟糟,衙役们就是半个“青天老爷”,他们说你没犯事,你就没犯事,他们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他惹了人能带着婆娘老子往山里钻,但他两个舅舅呢?岳母和两个妻弟呢?外头又没有乱到抓壮丁要躲进山里的程度,他们咋可能家都不要了和他一道往山里钻。

他大哥就是个庄稼把式,和村里人闹矛盾,叫他拎着锄头扁担打上门,他半点不虚。可一旦遇到外头的大事,他立马就怂了,他整日忙活庄稼,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县里,外头一有啥风吹草动危及到生命安全,这种无力的恐慌便能叫他彻夜难安。

卫大虎也晓得,他也没说啥,看了眼地窖的进度。

前日他们还悠闲悠闲的,可听完李春英婆家一事,今儿就下了死力气,陈三石那小子被他二哥压着干活儿,这天已渐渐冷了,他却打着赤膊,锄头挥得虎虎生风,脖子脸上都是汗。

挖了一两米深,陈三石在洞坑里挥锄头,陈二石在上头运土,挖出来的土还得运到别处去丢,不能垒在附近,免得叫人瞧出不对来。

忙活了两日,已有些雏形了。

估摸着媳妇做饭的时辰,卫大虎挽起袖子,叫陈三石上来歇歇,他则拿了他的锄头,跳到坑里,举起锄头便开始挖。

陈家兄弟个头都不矮,陈三石这小子别的不说,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卫大虎便沿着他挖的地方挥锄头。他这一锄头下去,就铲起来好大一快土,把陈三石看得眼红不已,他大虎哥这把子力气真是没谁了,比不过比不过。

“下午我与你们一道在山里挖,咱加把劲儿,早日把这地窖挖出来,寻摸个夜晚把家中的粮食偷摸运过来藏里头。”这事儿是拖不得了,鬼晓得明日睁开眼,外头是不是就变天了,“明日你们在山上忙活,我叫爹中午给你们送午食,都吃饱些,大哥二哥看着使力气,还是以胳膊伤势为重,三石多辛苦些,往日里两个哥哥咋疼你护你的,现下你就咋护回去,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你多干点活儿,别动不动喊累,现在是你站出来的时候。”

陈三石刚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擦汗,就被大虎哥两句话把皮子给紧了紧,他下意识站起来,抢过陈二石手头的锄头便开始刨土:“二哥你歇着去,我来刨!”

陈二石笑了声,也没和他客气,胳膊确实有点疼了,他没硬撑着,去了一旁休息:“好小子,长大了。”

陈三石闷头刨土不说话,昨夜回家他被爹拎着耳朵叮嘱了半宿,叫他听几个哥哥的话,叫他干啥就干啥,不准犟嘴,更不准使性子,不然就打断他的腿,屁用没有,下半辈子就在**安生躺着罢了。

他这辈子才开始呢,咋乐意在**瘫着,今日是勤快又听话,兄长们指哪儿他挖哪儿。

陈大石歇了一会儿,便去帮着把挖出来的土刨开。卫大虎力气大不说,干活还麻利,不消片刻外头就堆了不少挖出来的土,若不及时刨开又得掉回坑里,他玩笑道:“劳累姑父干啥,你这是把我们当成请来干活的人不成,还管饭。”

陈二石也笑着说:“可不敢辛苦姑父给我们送饭,你就别操心这些事儿了,我们晓得从家里带吃食,饿不着!你只管去镇上买些砖头回来,要不了多少,就洞口糊一圈防个水就行,就是这窖得挖大些,咱三家人的粮食呢,可不少。”除了粮食,还得放些菜啥的,反正就是能吃的都放些,地窖就不能小,否则装不下。

挖到正午,太阳当空照,他们把锄头丢到杂草丛,薅了把草丢上头盖住,跟着卫大虎下了山。

桃花已经做好了吃食,见他们回来,忙把锅里温着的吃食端去堂屋。卫大虎则和兄弟们在院子里洗手洗脚,不大的堂屋一下来了几个成年汉子,空间都显得逼仄了。

“吃,来姑父家就别客套了,和自家一样,该咋吃咋吃。”卫老头举着筷子招呼他们,陈大石兄弟三人也就局促了一会儿,肚里馋虫被桌上那油汪汪的腊肉给香的受不住,见姑父夹了一筷子,表弟又夹了一筷子,他们这才伸出筷子去夹肉吃。

一盘蒜苗炒腊肉,一大盘炒鸡蛋,还有一盘凉拌马齿笕,今日蒸的是杂粮豆饭,大米多豆子少,是一顿顶精贵的米饭了。

这块腊肉是灶房里挂着的“老腊肉”了,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块腊肉,在灶房里挂得高高的,任由每日的烟如何熏,都没人动它。成亲那会儿卫大虎猎了一头野猪,野猪肉都吃完了,这块老腊肉也没人动,都快成了灶房里的“镇宅肉”了。

汉子家使力气干活缺不得油水,家中装油的罐子见了底,桃花思虑片刻,问了爹这块腊肉能吃不,卫老头都快忘了家中还有这么一块腊肉,桃花一问,他就搭着竹梯子把这块被熏得发黑的肉取了下来。

好一通收拾呢,烧热水刷外头那层黑皮都把桃花累惨了,这块肉也不知放了多久,硬邦邦的,切起来也费劲儿。就这么三道菜,她就用了比平日里多一半的功夫,眼下她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辛苦是值得的,老腊肉是真的香,那肥肉油光透亮,只是简简单单加蒜苗炒,连盐都没有撒,就香的叫人舌头都想吞进去。

曹秀红是家中出了名的灶房一把手,那厨艺,连家中不知事的鸭蛋鹅蛋都拍着掌心说二婶做饭就是比他们娘做的好吃。今儿桃花也露了一手,直接把陈家三兄弟香迷糊了,都顾不上客套,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吃得是肚皮圆鼓鼓,直打饱嗝。

“弟妹这手艺跟你二嫂有的一比了。”吃完饭,陈大石在院子逗小虎,对端着空碗去灶房的桃花说道。

“可不敢和二嫂比,我现在还惦记着前几日的竹鼠呢!”桃花笑着说。

饭后歇了半晌,兄弟几个便又上了山。

桃花洗完碗出来,他们已经走了,收拾完灶房和堂屋,她去屋里歇了个晌。今儿一大早就下山,起得也早,虽是没有背东西,身上松快,但她也着实累的不轻。

睡了会儿午觉,醒来后,她把晒了好几日的荠菜和青菜给腌上,把坛子密封好抱去灶房的门背后,把菌子也收了起来。做完这些,她对坐在屋檐下编筲箕的爹道:“爹,我想去村里寻大嫂说说话。”

先前爹和大虎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她心头有些慌乱,家里眼下又是挖地窖又是存粮,一切都井然有序。她不知娘和满仓那里可还好?以她对三爹钱厨子的了解,娘若叫他存粮,他必是嗤笑两声,骂她人老糊涂了,没事儿存啥粮,疯了不成。

还有满仓,满仓还那般小,他能伺候多少田地?今年又下了多少粮食?够不够吃都是一回事儿,用啥存啊。

她想去村里看看那李家姑娘,外头真就那般乱了吗?说杀人就杀人,杀了人,县太爷还不管。

“你一个人去?”卫老头看了眼山里方向,儿子该是还没走远,他正准备把卫大虎叫回来,叫他把他媳妇送去村里,坟坡那道小媳妇一个人咋敢走。

桃花见此忙道:“我叫小虎陪着,有它给我壮胆子,我不怕。”

“行。”卫老头也没多说啥,踢了趴在他脚边打盹的小虎一脚,小虎没个防备被踢个正着,圆滚滚的身子滚下了屋檐,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摇着小尾巴蹭到桃花脚边。

小虎确实聪明,它一路汪汪汪叫着,尤其是走到坟坡那段路,它亦步亦趋跟在桃花身边,扯着小嗓子一通嗷嗷叫唤,气势足得很,给桃花壮胆子。

眼下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猛的时辰,又有小虎开道,桃花没咋感觉到害怕,不多时便到了村里。

村头大树下,坐着好些个没在家中歇晌的老人,桃花瞧了一眼,三叔公不在,其他人她也不认识,便没有打招呼,径直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大门敞着,鸭蛋和鹅蛋蹲在院子里挑木棍耍,见到她来了,鸭蛋亲热地跑过来叫了声“表婶”,他还记得自己吃的大野梨是表婶给的,还有昨儿吃的板栗,娘也说是表婶给的,表婶好着呢!

鹅蛋见哥哥叫表婶,他也奶声奶气叫了声表婶,桃花摸了摸他们的脑袋,问道:“你们娘呢?”

“娘在屋里。”鸭蛋说。

“娘在屋里。”鹅蛋学哥哥说话。

方秋燕在屋里给儿子补衣裳,听见两个娃在叫表婶,她立马丢了手头的针线推开门出来,见到桃花就笑:“吃了没?咋一个人过来的?”往她后头看了眼,没看见大虎。

“吃了,大虎去山上了。”桃花说话间被方秋燕拉去了她的屋,她瞅了眼外头,这会儿村里人大多都在家中歇晌,倒是没多少人四处走,她叮嘱两个儿子就在院里耍,不准去外头,然后半掩上房门,看向桃花小声问道:“他们那地窖挖的如何了?你是听见那李家姑娘的事特意过来的吧?也是,她说的那些话,我听着心里没谱的很。”

“我也是,心头慌慌的,有些乱,安宁不下来。”桃花惦记娘和弟弟,脸上有些发愁,“李家姑娘真是那般说的?真就是无妄之灾,不是家中得罪了人,人家来寻仇的?”

“我先头也以为她藏了事不敢叫村里人晓得,后头见她哭得凄惨,说得声泪俱下,半点没有遮掩的痕迹,连她婆家公爹和乡下兄弟因分家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给说了出来,我瞧着是她没有说谎,韩家确实是遭了无妄之灾。”方秋燕的爹娘死的早,她从小在舅家屋檐下讨生活,被舅母磋磨着长大,对他们没啥感情,她心里不咋惦记娘家人,出嫁后就一心只顾婆家。和妯娌曹秀红这两日的忧愁不同,她只关心兄弟几个挖地窖挖的咋样了,还有就是对世道不安稳的一些忧愁,“退一万步说,她婆家便是真得罪了人,□□劫便罢了,可这是闹出了人命啊,她婆母是真的死了!”

这死了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若只是打伤了老父,县衙不乐意管这种小事还可以理解,县太爷可是大人物,咋可能事事亲力亲为,日日管百姓这些鸡毛蒜皮的矛盾。

可眼下这是闹出了人命,韩大郎击了鼓,被衙役打了一顿板子,最后却连县太爷的面儿都没见着,这就很不对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