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推移中一分一秒流逝,距离整个米花银行与外界断联,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劫匪们终于流露出想和警方沟通的意向。
柯南在瑟缩的人群里偷偷抬起眼,看见两个劫匪推搡着一个人走到卷帘门边。
这是银行的保安,膀大腰圆,肌肉鼓鼓地塞在制服中,他的双臂被扎带牢牢地捆在身后,手里攥着劫匪塞进来的一台黑色对讲机。
手机的信号被屏蔽,想要实现远程通讯,必须得用到这个。
劫匪把卷帘门抬高半米,一脚把保安给踹了出去。
卷帘门一抬,外面的警笛顿时都清晰很多,谈判专家站在车顶,徒劳无功地拿着大喇叭喊着话。劫匪对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术一概不理,保安从门缝里横着滚出去,马上就又把门放下了。
看见有一个人质被释放,人群的气氛都轻松不少。
母亲弯下腰,柔声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只有柯南的颊边缓缓流下了一滴冷汗。
表面上看,劫匪愿意和警方沟通,是情势转好的迹象。
可这个被释放的人质是银行唯一的一个保安,不仅体型壮硕,身上还带着电棍等必备武器;如果一直混在人质堆中,他未必不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挣断扎带,甚至反过来制服他们。
劫匪将保安放走,实际上解除了保安的潜在威胁,人质失去了领头羊,更加不敢反抗。
而且,因为劫匪们“看上去”愿意通过沟通、谈判来化解这场矛盾,警方的机动队反而更加不敢贸然进攻、轻举妄动了!
这其实是极为聪明的一个做法,能为劫匪们争取到更多时间。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要拖延那么长的时间干什么?
劫匪们只让行长一个人去装钱箱,假设拖延时间是为了搬运更多现金,这个行为就与之矛盾了。
柯南的大脑高速思考着。
劫匪的做法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目的,称之南辕北辙也不为过。可这五个人的分工又极其明确,各项工作的进展竟然有序,这种割裂般的表现,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身后的不远处传来一阵**,是那两个负责收手机的劫匪,他们走到伤疤赤井的面前,后者却没有交出手机。
“耍小心思是吧?”
拿着麻袋的那个人,上去就要踹他。伤疤赤井轻松地避开了他的腿风,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手。
“嚯,这还是个哑巴!”
见伤疤赤井乖乖地伸出双手让自己捆好,两个劫匪也没再追究。
离开时,拎麻袋的那个冷不丁出了一脚,伤疤赤井被踹翻在地。看到他狼狈挣扎的样子,他才大笑着走向了下一个人。
因为这个动静,持枪的领头人警惕地扭过头,走了过来。
随着距离拉近,柯南趁机看清,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遥控器。
柯南顿时一凛。
发现劫匪的疑点后,他心底浮现过无数猜想,现在,最不好的那一种可能要发生了。
行长在这时装满了一个钱箱,跪在地上,打开了另一个,地上的柯南扭动起来,稍稍站起身。
多亏他之前想试探伤疤赤井,故意往里面走了几步,现在一抬头,空钱箱里面装着什么,立刻一览无余。
柯南终于看到了自己猜测的东西:炸弹!
匆匆瞥过的一眼,不够他分辨出炸弹的种类和威力,只看到上面的电子屏熄灭着,如果有计时引爆装置,那么它现在还没有打开。
不等柯南细想,领头人已经注意到他扭来扭曲的小动作,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了他的头!
“小鬼,”变声处理的声音嘶哑道,“你在做什么?”
柯南的冷汗都下来了,小孩子的天真无邪就是最大的掩护,他立刻皱起脸,装出副不谙世事的神情,委屈地哭叫道:“我憋不住了,我要上厕所嘛——”
伤疤赤井在地上打了个滚,同样在这时站了起来,领头人面色一沉,立刻把枪口转向他。
这个人装哑巴装的有模有样,双手指了指后方的卫生间,又指了指柯南,意思是一起去。
一个小鬼、一个哑巴,还得被牢牢捆住,并不像存在什么威胁的样子。
拎麻袋的劫匪收了一圈手机,恰好在这时转了回来。他大咧咧地拍了拍领头人,笑道:“老大,你就让他们去呗,反正……”
他耸了耸肩。
“总不能这点小小的愿望还满足不了吧?”
柯南没听懂劫匪的哑谜,却本能地对这种态度感到不适。他们说话的口气高高在上,好像对人质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仿佛这些活生生的人都是蚂蚁,是否捏死他们,只在劫匪的一念之间。
……等等。
柯南的脑海被电光照彻,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想通了劫匪的未尽之语,他没有说完的话正是:“反正都要死了”!
为什么既要释放人质与警方周旋,又只让一个行长搬运现金?
为什么能用遥控引爆炸弹,还要增加一个计时装置?
除非,这些劫匪是真的想要引爆这些炸弹。
释放的人质、搬运现金的行长,乃至停在大门口的面包车,这些都是劫匪们拖延时间的幌子,遥控器在距离拉远后就失效了,炸弹的计时引爆装置,是为了在爆炸前,给劫匪留出足够的时间逃离现场。
——楼内有人质的情况下,机动队不敢轻易闯进大楼,谈判专家的上阵,只会让时间拖得更久,久到劫匪们逃之夭夭,人去楼空,留在大厅的炸弹再爆炸,整个东京的警力,都会为此左支右绌!
柯南的表情严肃下来,困在米花银行里的人质足有上百人,他绝不能让劫匪的阴谋得逞。
他的侦探团徽章开着,还在卫生间的唐沢裕一定听到了大厅发生的动静。情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将劫匪分隔开,就能一一逐个击破。
收手机的两个劫匪转回来,和领队商量片刻,三人里出来了一个劫匪,对柯南和伤疤赤井一颔首。
“走。”
……
米花银行被抢,带来的社会影响是轰动性的。
它由日本最著名、最富有的间宫财团运营,从明治时代就走进千家万户,时至今日,已经与日本的历史与社会密不可分。
新闻一出,举众哗然,警视厅在米花银行的大楼包围成天罗地网,闻讯而来的媒体又将警视厅给堵得水泄不通。
“现在大家可以看见,我身后的就是米花银行,据粗略估计,困在其中的人质约有一百人……”
不等女主播念完稿,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的话筒发了疯一样向前挤去,将她推搡得踉跄几步。
面前的直播镜头,忠实地录下了她的表现:察觉的情况有变,女主播立刻转过头,只见卷帘门拉开了一条小缝,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滚了出来!
“——劫匪释放了人质!这是否代表他们愿意与警方谈判?剩下的受困者情况如何?”女主播声调陡然一高,惊喜得差点破了音,她才想起还有直播这回事,急匆匆转过来对镜头说:“请继续关注日卖电视台的后续报道!”
几个全副武装的机动队特警,将地上的保安搀扶回来,镜头清晰地拍到了他手里的对讲机,一众谈判专家撒腿狂奔而至。
人墙之后,伊达航站在警察的队伍里,皱着眉。
这么大的事件,到场的不可能只有机动队,交通部拉起交通封锁,刑警维持现场秩序,民警联系家属,唯一不在的只有唐沢裕。
以往这个时候,所有的媒体都会比肩继踵地冲向他,而后者会用娴熟的太极技巧,将新闻糊弄过去。
没有了唐沢裕,各家媒体只好由记者亲身上阵,场面被说的天花乱坠,什么离谱的报道都有。
一片乱糟糟中,他们不仅要拦住记者,还得时刻驳斥假消息,一个头比两个大。
就算没有手机,看到报道的唐沢裕也会第一时间赶来,可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现场还没有他的影子。
伊达航皱眉想:总不能唐沢裕就在米花银行里吧?
这样的猜测下,他下意识望向前方。
米花银行闪烁不定的灯箱招牌,就这样落在了伊达航眼中。
是电力不足吗?
这种装饰灯,一般都由单独的线路独立供电,与楼内的照明电路区别开,就算米花银行断了电,外面的灯箱也不会灭。
相似的场景,几乎与记忆里的某一幕重合了,伊达航嘴唇翕动,下意识把闪烁的频率当摩斯电码翻译出来。
他原本漫不经心地眯着眼,翻译的信息越来越多,眼睛却越瞪越大,等电码开始了下一次的循环,伊达航掉头冲向了在场的总指挥!
“……五百万美金的现钞和一辆车。好,好的,我们明白,警方会立刻准备,请给我们一段时间,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竭力满足,请不要伤害楼里的人质……”
总指挥员正与谈判专家站在一起,打手语协调着谈判条款,伊达航拎着他的衣领,一下子把他从那里面拖了出来。
不等总指挥开口,伊达航压低嗓音,用对讲机听不到的音量咬牙切齿道:“不能再拖延时间了!”
“这帮孙子根本不是来抢银行的,他们的根本目的,是引爆手里的炸弹!”
指挥员将要发火的表情硬生生一滞:“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看灯箱。”
伊达航提溜着他的领子,把人拧了个头,“唐沢裕在里面。以前我们在警校门口的便利店遇到打劫,就是用这个来求救的!”
灯光的频率,也映在指挥员稍显茫然的瞳孔中。下一秒指挥员扭头命令道:“调爆处组过来——越快越好!”
他不再纠结伊达航情急之下的失礼,整了整衣领,重新走向那帮谈判专家,手指翻动,比出了另一句手语。
所有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
这时的唐沢裕,已经领着少年侦探团的三人,偷偷溜到了配电箱前。
“劫匪屏蔽了对外信号,想要告诉外面的警察有炸弹,只能用灯光的方式。”
唐沢裕摸来一把螺丝刀,三下五除二卸掉了配电箱的面板。里面的开关横七竖八,连个标签都没有,少年侦探团们纷纷转起了蚊香眼。
这是走廊边缘的一个杂物间,清洁工的扫帚与水桶都堆在门口,为了不发出声音,四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门。
里面的灰尘足以呛得人一个倒仰,黑漆漆的,看不见光。
光彦打开了钥匙扣上的紫外线灯,微弱的光线下,唐沢裕眯着眼,很快从里面挑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开关。
“劫匪都在一楼的大厅里,看不到外面灯箱的变化。这种灯箱是长亮的,供电电路独立于总闸外,你看。”
他啪的一下拨下开关,步美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唐沢警部!假如开关弄错,我们就全暴露了!”她用气音小声地提醒道。
唐沢裕温和地笑了笑:“不会错的。”
他又把开关拨回原位。
“你们知道摩斯电码吗?”
“我知道!”光彦举起手,他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其中的一页正是摩斯电码的对照表。
“好厉害。”唐沢裕真心实意地夸赞一句,倾身拍了拍光彦肩膀:“那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用这个灯光,给外面的警察打摩斯电码,能做到吗?”
“说里面有炸弹?”光彦说,“没有问题!”
来自大人的严肃托付,让他的脸随之涨红了。步美小声问:“唐沢警部,那我们呢?”
“步美,你帮光彦打光,假如他拨错了,就提醒他。元太,你力气最大,一会由你来堵住门,不要让任何坏人进来。可以吗?”
三人用力地点点头,元太还有点忐忑:“我们会被坏人发现吗?”
唐沢裕顿了顿:“这只是最坏的情况。”
他还是半蹲的姿势,两只手却分别撑在光彦和元太肩上,认真的目光落下他们。
“这些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出事的。”
……
布置完少年侦探团的任务,唐沢裕直起身。
手握徽章、漫画与原版回忆,他无疑是将场上的信息掌握得最多最全的人。事件发展到现在,起因与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明了了。
一行五人的劫匪,根本就不想抢银行柜台的那些现金,因为他们的存在,只是某种更大、更隐秘的犯罪行动,放在明面的保护伞。
作为竖起来吸引火力的靶子,劫匪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警方的注意力,将尽可能多的警察拖在这里。
控制住他们并不难,这些人里没有专业的佣兵或杀手,唯一棘手的是他们手里的枪,正如柯南的思路一样,只要分散开来,逐一击破就可以了。
侦探团徽章,送来一楼大厅里发生的事,劫匪嘶哑难听的声音说:“……走。”
唐沢裕转身想离开杂物间,光彦的紫外线灯实在过于黯淡,半米开外就伸手不见五指,唐沢裕循记忆的方向走向门口,呼吸却愈发紧促起来。
……怎么回事?
这似乎是自己本能的生理反应,自唐沢裕失忆醒来,在这样漆黑封闭的环境里还是第一次,他一时有些不明就里。
可身体的反应却不受控制,皮肤自内而外地泛起冷,心跳在胸膛中逐渐加速,紧接着,唐沢裕好像兜头穿过了一池冷水,扑面而来的凉意让他条件反射地一个哆嗦!
伸出的右手,明明已搭上门把,承托的重量却在刹那间猛地一空。
不仅是门把,整扇门、整个杂物间都凭空消失了!
唐沢裕浑身都冷,浑身都在颤,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他的大脑几乎是停滞的;响彻双耳的尖锐的耳鸣声,短暂地掩盖了世界中一切琐碎的杂音,然后他才发现不仅是思维,他连呼吸都短暂地停住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唐沢裕立刻用力喘息,鼻尖传来了经久的积灰味。
浪潮的耳鸣声渐渐消退,另一道人声响起来,他在说:
“……只打劫一个便利店可太逊了,要抢就去抢米花银行——拿几个人在前面当幌子,剩下的直接挖穿地下金库,最后从排水管道里跑。”
唐沢裕锈钝的思绪跳了一下,他想:这是谁?
然后他意识到,这个声音是他自己。
【检测到新权限解锁——读取记忆,关键词:[灯箱]。】73的电子音弱弱响起,【……已传送。宿主,我没拦住系统。】
唐沢裕:【……】
73:【我能保证,这次的记忆回溯,外界的时间是不会动的!】
唐沢裕还是没吭声。73的电子音停了停,才蓄足了一股力喊出来:【跳过了是否传送的选择环节,是会有三秒的缓冲时间的!】
唐沢裕控制着自己的五指握成拳,反应到身体上,却只是食指的一个抽搐。
他终于呼出了一口气:【行。】
……来都来了,反正时间也不会变。
铺天盖地的冰冷感已经过去了,残留在身上的温度还有一点烫。他觉得自己的五感在回笼,嗅觉、听觉、触觉,全都缓慢地恢复运转,只有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这次的回溯是什么时候?
[灯箱]的关键词,倒是让他回想起警校番外篇里的一段剧情,便利店后的仓库里,在深夜的确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
唐沢裕有种感觉,这次的回溯里,他应该能拿回身体的控制权,手指的颤动就是证明。
“夜晚金库的警报系统会打开,所以抢劫的时段应该在白天,米花银行快要结束营业的时间段。只要能拖住警察两个小时,保守起见也能拿一亿円走——”
自己的声音还没停,唐沢裕在心底倒数着,耐心地等待着缓冲时间过去。
“一个便利店,顶破天了也只有三十万円,他们还想把人质都灭口。图什么啊?”
声音终于停下,唐沢裕察觉到自己应该回到了这段时间,指甲刺到肉里,带来一丝丝细微的疼痛。
下一秒。
攥紧的右拳,手腕就被后方伸来的,另一只更热、更有力的手,牢牢地抓紧了。
“……你怕黑?”
是降谷零的声音,他停顿片刻,说:“放心,不要怕。”
刚刚说给少年侦探团的话,又经由另一个人的口中说给自己;唐沢裕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倒错感。
为了缓解这种诧异,他向声源的方向转过去。
逐渐适应了光线的眼睛,慢慢看清了更多细节,黑暗里浮出轮廓。
这是处落了灰的仓库,地上零散地还坐着几个人,双手被固定在身后。整片空间里,唯二能自由活动的人只有他和降谷零;后者正站在一面墙前,金属叮的一声弹动,似乎有一颗螺丝滚落在地。
降谷零弯下腰,将卸下的配电箱盖,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边。
自始至终,他都一直牢牢地抓着唐沢裕的手,他似乎叼着什么,声音也因此有点含糊:
“有我在,一定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