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论语·雍也》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的一位姐姐因患脑病，发疯了。虽是二十妙龄的少女，但行为却与女性不相称。一般妇女做不出来的暴言暴行她却毫不忌讳，狂态百出，其狂放的程度非常强烈，双亲与我为之操心不已。毕竟她是个女人，也不能由旁的男子来照料，只能由我跟在精神失常的姐姐后面。虽然常常遭到姐姐的恶言相骂，但我为同胞亲情所趋，还是心甘情愿地照顾她。因此，当时获得邻居的称赞。姐姐患病，不仅我们一家人为姐姐担忧，亲戚们也同样忧虑。亲戚当中，父亲的同族有一个名叫宗助的人，他的母亲是一个大迷信家，她常常劝诱说，这病是家中鬼魅作祟所致，最好去请神官祈祷。父亲偏不信邪，这些话当然不易入耳，后来便带着姐姐迁地疗养，到上野的一个叫室田的地方去。室田有个著名的瀑布，据说让病人在大瀑布下，受瀑布的击打，对病人有很好的疗效。然而，父亲离家后，母亲拗不过宗助母亲的劝说，便趁着父亲不在之时，请来了名为远加美讲的神官到家中去做法，驱除家中作祟的鬼魅。我和父亲一样，从小就深深地讨厌迷信，当时自然是极力反对，可自己毕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一开口就在伯母她们的叱喝之下，讲不出话来了。

之后，远加美讲派了两三个修行苦僧，先来设坛准备。因为需要一个坐在中央的人，所以就叫当时刚在我家煮饭帮佣不久的女子来充当。然后，在室内挂上了稻草绳①，严肃地装饰着许许多多标志和金银白纸，将坐在中央的女佣的眼睛蒙上，叫她手持“御币②”端坐。接着，座前的道士就开始念各式各样的咒文，其他的信徒们也都一起高唱着一种叫“远加美”的经文。中间坐着的女佣，开始时好像睡着了，不久，竟不自觉地手挥着“御币”站了起来。道士看到这种情形，马上解下女佣的蔽目布条，平身低头问道：“何方神圣降临，请赐神谕吧！”接着祷告说，“这家的病人，不知被什么鬼附身作祟，请赐知！”坐在中央的女佣竟也随即认真地回答说：“您这一家有灶神和井神在作祟，还有野鬼也在作祟。”简直一派胡言。家中的人听了这些话当然很吃惊，特别是当初鼓励祈祷的宗助母亲，扬扬自得地说：“你看，神说得多灵呀！我的确曾听过上一代的人说，有一年，家中有一个人前往伊势神宫参拜，但没有回来，听说病死途中。现在神赐告说有孤魂野鬼在作祟，所指一定是这位族人。神真灵验，谢天谢地！”于是又问中间坐着的女佣，如何消除作祟的办法，女佣说：“最好是建立祠堂祭祀鬼神。”

因为我一开始就反对这种事，所以，在整个作法的过程当中，我很注意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希望找出破绽。听她提到孤魂野鬼一事，我就立刻问道：“这个孤魂野鬼离开人世大约是多少年前的事？建祠还是立碑，不弄清时间是不行的。”道士又再度向女佣细语了一下，女佣说：“大约是五六十年前。”我再反问：“五六十年前，是什么年号的时代？”女佣回答说：“天保③三年的时候。”我心想：天保三年如从今日算起，刚好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怎么是五六十年前呢？于是，我向道士发问：“现在您听清楚了吧!对野鬼的存在了如指掌的神灵，应该不会连年号也不知道吧！如果连这个也会弄错的话，怎么能教人去信仰它呢？显然是无法依靠的。”宗助伯母一听我的质问，插嘴骂道：“讲那么不敬的话，会遭神明惩罚的！”一语挡住我的话锋。但是，他们犯了年号的错误，这是显而易见的，谁都明白。所以在座的人兴致自然就冷了不少，都转头注视着道士。道士一看不对劲，又支吾搪塞说：“可能是野狐来冒充神明降临。”我再次追问他：“既然是野狐，就更加不须建祠祭祀了。”这样建祠的事就不了了之。为此，道士一看到我，就两眼瞪着我，那神色好像在说“好小子，破坏老子的买卖”似的，而我得意得很，忍不住发出了会心而又自豪的笑声。

从此以后，宗助的母亲再也不作“远加美讲”这一类的祈祷了。村中人不久也得知此事，像道士之类者再也没有进入村中来，从此大家有了破除迷信的共识。

①稻草绳：日本人祭神时用或新年挂在门前。

②御币：在细木上扎上白纸，用以供奉，一种供神用具。

③天保：日本年号（1830—1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