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争(1 / 1)

论语与算盘 涩泽荣一 855 字 5个月前

人不分老幼,无论是谁都有自己不圆通的地方。否则,他的一生也就全无价值,没有什么意义了。

——涩泽荣一

社会上有不少人认为,我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当然,我不喜欢与人争执,但也不是完全不争的人。要一直把正确的道路进行到底,那就不可能完全避免争执。如果人人想要与世无争,安然度过一生,那善就要为恶所战胜,正义也就无法伸张了。我虽不肖,但也不想成为一个圆滑但不中用的人,站在正确的立场上,不与恶做斗争,反而让路给它。

虽然人的处世要圆通,但也不能没有棱角,毫无原则。古歌中有句话说得好:“过于圆滑,反而容易跌倒。”我并不像社会上人们所说的那样圆通,乍看之下,好像很圆通,实际上多少有不圆通之处。年轻的时候,我就如此。到今天,即便我已经超过七十岁了,如遇到有动摇我信念的东西,我还是会断然地与之力争到底。只要我认为是正确的,无论如何,我是决不退让一步的。这就是我不圆通的地方。

其实人不分老幼,无论是谁都有自己不圆通的地方。否则,他的一生也就全无价值,没有什么意义了。人生处世,虽应尽量圆通,但过分的圆通,“过犹不及”,正如孔子《论语·先进》所说的,太过圆通反易变成毫无性格的人。我绝对不是这样圆通的人,相对的,我也有棱角。我就用一些事实来证明——用“证明”这词似乎有些异样——就姑且谈一些吧。

当然,我从青年时代起,在记忆中就没有诉诸武力与人相争过。但年轻时的我与今日不同,外表看上去似乎有点儿倔强,所以那时在他人眼中,好像更容易与人发生争执。实际上,我与人相争都是用议论的方式,至于为了权利而争,或诉诸武力的,则从未有过。

明治四年(1871),我刚好三十三岁,正在财政部担任总务局长。当时,财政部的出纳制度作了一项重大改革,颁布了改正法,采用西方的簿记制度,用传票的方式来处理金钱的出纳。

但是,当时的出纳局长,姓名姑且不提,对这个改正法持反对意见。在传票制度实施之后,我时常发现很多错误,故对当事者加以斥责。这一来,本来就反对改正法的这位出纳局长,有一天竟盛气凌人地闯进我的办公室来兴师问罪。只见那位出纳局长怒气冲冲地逼近我,我正打算静静地听他说些什么。

不曾想,这位局长对他自己在传票制度上所犯的错误只字不提,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反而一味地指责我采用欧洲式的簿记法,甚至说了许多狂妄的话。他说:“你只知道醉心美国,事事模仿他们,提出什么改正法,用簿记法来办理出纳,才会造成今天这些过失。与其说这个责任出在造成过失的当事人身上,不如说出在提出改正法的你身上。因为是你要求我们采取簿记法,才造成了我们的错误,这就不能责怪我们了。”他说了一大堆令人愤慨的话,没有一点自我反省的意思。他这种无理的态度,虽然令我感到非常吃惊,但我还是好言相劝,谆谆导以“要使出纳业务正确,必须采用欧洲式簿记法、使用传票记账”等等。

然而,这位出纳局长却丝毫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三言两语的争执之后,只见他满面通红,挥起拳头,朝我的眼睛打了过来。这位出纳局长与小个子的我一比,显得非常高大。不过,他因怒火中烧,脚步不稳,看起来也不是特别的强悍。而我在青年时代,曾学过武术,身体锻炼得不错,臂力也并不小。只要他诉诸暴力,那我也就毫不客气,三两下就能打败他的。

因此,在见到他离开座位站了起来,握拳举腕,如一尊阿修罗般凶猛狂暴地攻打过来时,我也立即离开座椅,机灵地闪过身去,退到椅子后面。他的拳头落空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立刻利用这一空隙,泰然斥道:“这是办公的地方,你要搞清楚,不允许像车夫走卒那样动蛮,你要考虑清楚!”

在我大喝一声之下,这位出纳局长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立刻将高举的拳头缓缓放下,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我的总务局长办公室。之后,有关这个局长的去留问题,便议论纷纷,许多人认为,在政府机关内对长官挥拳头实在是不像话。但我想他如果知过能改,就让他继续保留原职。不过,同事中为我愤慨的人,将此事详详细细地向太政官①打了报告。太政官也不能放任不管,结果将他免了职。到今天,我对这件事依然感到十分遗憾。

① 太政官:日本律令制度下执掌国家司法、行政、立法大权的最高国家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