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比前一天更冷,风力也更大。在这种天气下,我们常常喜欢到沙丘的背面去避风。大自然从来没有一刻静止过,无论是雷雨交加还是风平浪静,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白昼黑夜,海滩上的活动也从未停息过。即使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人们也能享受极目远眺所带来的乐趣,这也是一种形式的“动”。在晴朗的日子里,即使是最懒的人,只要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科德角湾那一端的普利茅斯,或是遥望浩瀚的大西洋。如果他懒得连眼都不愿意睁,海浪那永不停歇的咆哮声与嘶吼声也会传入他的耳畔。永不安分的海洋会不时地把一只鲸鱼或沉船的残骸抛到你的脚边。世界上所有的记者和速度最快的速记员也都无法在第一时间报道出海洋所带来的新闻。在这生生不息的环境中,没有谁还能慢条斯理地处事。来来往往的沉船货物打捞者、海上往来的船只、空中飞翔的鹬鸟、头顶上尖叫的海鸥,一切都在运动,只有那海岸静止不动。小海鸟贴着水边快速跑过,只有在吞咽食物的时候才有片刻的停顿,以便随时与大自然步调一致。我很好奇它们是如何习惯这种海上生活的,它们竟敢站得离海浪如此之近。这个地方的居民都是些弱小的动物!只有狐狸例外。狐狸站在高高的沙坝上望着大西洋,接下来它会做些什么呢?大海在狐狸眼中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们偶尔会遇到赶着马车、带着狗的沉船漂浮物打捞人,他的狗朝我们这些步行的旅人有气无力地叫着,与那海浪的吼声相比,它的叫声小得可怜。我们看到一只长着小爪子的杂种小狗站在海边浑身颤抖,在大西洋的波涛轰鸣中,装模作样地对着一只海鸟狂吠。真是徒劳!它或许还想冲海里的鲸鱼吠叫呢!那种叫声在农家院子里听来还算回事。那些狗身上都是光秃秃的,在苍茫的大海前就会吓得瑟瑟发抖,看起来有些别扭。我想,它们之所以来到海边,只是为了给主人加油而已。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猫也会去海边,而且还举起一只湿漉漉的爪子冲着大西洋挑衅般地摇晃。不过人们说,确有其事。夏天的时候,我还曾在海边看见过一种弱小的笛鸻,就像刚从壳里孵出来的小鸡一样,浑身光秃秃的只有腿上长了一小撮儿绒毛,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海浪边上奔跑,边跑边发出“啾啾”的微弱叫声。我曾经经常在纽约湾的史坦顿岛南面偏僻的海滩上看到成群的流浪狗在寻找冲上岸来的腐肉。记得有一次,我听到沼泽地的草丛里传来了狗的叫声,过了很久,6只大狗从里面蹿了出来,冲到海滩上去追赶一只小狗。那只小狗径直冲我跑来,似乎是想寻求我的保护,于是尽管有些危险,但我还是朝那些大狗扔了几块石头,把它们赶跑了。可是第二天,率先冲我吠叫的竟然是那只得救的小狗。此番情景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位诗人的诗句:
吹吧,吹吧,你这寒冬的风,
你不像寡情之人
那样忘恩负义;
你的牙齿并非锋利,
因为人们看不到你,
尽管你的气息粗暴无礼。
冻吧,冻吧,你这严寒的天,
你不同于见利忘义者
不会遗忘恩惠;
尽管你导致水流扭曲,
却不像遗忘的友情,
那样刺骨锥心。
有时,当我走近海滩上一匹马或一头牛的尸体时,在原本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尸体旁会突然钻出一只狗来,叼着一块腐肉不声不响地溜走。
海滩是一片中立的大地,是一个最有利于观察这个世界的地方。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由于走了太远的路,那不断涌向岸边的海浪变得无法驯服,难以亲近。我们沿着望不到边际的长长的海滩——几乎铺满了水母和浪花溅起的泡沫——漫步前行,忽然意识到,我们自己也是这海泥的产物。
这是一片荒凉之地,到处弥漫着恶臭。螃蟹、马蹄蟹、竹蛏和海水冲上来的各种东西都陈列在沙滩上,沙滩简直成了一个巨大的停尸间。遍地都是成群的饿狗,乌鸦每天都在这里捡拾潮水给予它们的微薄施舍。沙滩上既有人类的尸体,也有动物的尸体,场面颇为壮观。尸体在日晒和浪打中很快就变得惨白而且开始腐烂。翻滚的潮水肆意翻动着这些尸体,它们被海浪带走,又被海浪推回,身下被垫入一层新的沙砾。这就是**裸的大自然——对于人类漠不关心,一口一口啃噬那陡峭的海岸,只有海鸥在那浪涛间无所畏惧地盘旋。
那天上午,我们看见远处的海面上漂来一个东西,好像是一根晒得发白的圆木,上面还留有一个树枝。直到它漂近了,我们才看清,原来是竖着一根骨头的鲸鱼骨架。这头鲸鱼的鱼油早已在海上被人剥去,而它的尸体在被抛弃后漫无目的地在海上漂流着,几个月前被冲到了这片海岸上来。我们碰巧在那里发现了能够证实哥本哈根古文物研究者所做的推断的证据,即托尔芬[ 托尔芬,冰岛航海家、探险家。]于1007年去文兰探险时经过的“Furdustrandas”就是这一海岸。在他们离开科德角并在“Sraum-Fiordr”(是巴泽兹湾)周围地区探险后抵达了这里,托尔芬的同伴托尔霍尔原本想在这里搞些酒喝,结果却大失所望,因此感到愤怒,于是决定再度北上去寻找遍地是“酒树”的文兰。虽然古籍研究者已经给我们提供了记述这件事情的冰岛语原文,但我还是喜欢引用他们提供的译文,因为他们的这段译文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段写到了科德角的拉丁文。
Cum parati erant, sublato
velo, cecinit Thorhallus:
E ò redeamus, ubi conterranei
sunt nostri! faciamus aliter,
expansi arenosi peritum,
lata navis explorare curricula:
dum procellam incitantes gladii
Mor? impatientes, qui terram
collaudant, Furdustrandas
inhabitant et coquunt bal? nas.
这段话的意思是:“当他们整装待发,扬帆起航时,托尔霍尔歌唱道:‘让我们重回同胞们居住的那片土地吧;让我们制造一只灵巧的鸟[ 指船。],穿越扬沙的天空去探索宽阔航道吧;而勇士们则面对暴风雨般锋利的剑[]。他们赞美陆地,居住在神奇的海滨,以鲸鱼为食。’”据古籍研究者说,托尔霍尔就这样经科德角北上,“在去爱尔兰的途中遭遇海难”。
虽然以前曾有过更多的鲸鱼被冲上这片海岸,但我想它从未像现在这样荒凉过。我们不会去想象古代的海洋,也不知道一千年前的它是什么样子,因为海洋不像陆地,海洋一直这样荒凉,深不可测到投入一块巨石都无法激起一丝波澜。印第安人没有在海面上留下任何踪迹,在文明人和野蛮人的眼中,海洋都别无二致,只有海岸的外观改变了。海洋是环绕世界的苍茫水域,比孟加拉丛林更原始,更加充满千奇百怪的动植物。它冲蚀着都市码头和海滨寓所的花园。随着文明的进步,蛇、熊、鬣狗、老虎,都在迅速消失,然而人口最稠密、文明程度最高的城市也吓不走一条远离码头的鲨鱼。就这一点而言,它[] 指战斗。并不比新加坡强,新加坡把老虎都吓跑了。波士顿报纸上从未告诉过我港湾内有海豹。过去,我总是把海豹与爱斯基摩人联系在一起,直到我从客厅的窗户向外望去,发现有数不清的海豹家族正在海滩上嬉戏。在我眼中,它们就像传说中的男性人鱼一样奇特。那些从未在森林里行走过的女士却漂洋过海地做起了水手!去体验一下诺亚的经历,见识一下大洪水的威力。每艘船都是诺亚方舟。
我们在海滩散步时,没有看见用来防止奶牛跌入水中的延伸进海里的栅栏或高高的桦木围栏,没有任何能够使我们想起人类是海滩的拥有者。不过,有个特鲁罗人曾告诉我们,镇东土地的所有者被人们看作这片海滩的所有者,因为他们的土地更容易受到海沙和沙茅草的侵蚀,他们需要获得海滩管理权以保护自己的财产,那些沙砾和沙茅草既是朋友又是敌人。但他还说,在科德角湾的那一边,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我也曾看到过,在科德角湾不受暴风雨侵袭的那边,有临时安放的延伸至低水位线的栅栏,插入基石的柱子或横置的阁栅。
我们步行了几小时之后,看到捕鲭船队依然逗留在北面的地平线上,几乎与我们朝着同一方向,不过离我们更远了,只能隐约看见高耸的船桅,已经看不见船身了。虽然已经扬起了船帆,但他们既不前进也不抛锚,而是根据风向不断地调整着船的方向,就像在港口中那样,使船与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起初,我们天真地认为他们之所以不停地与逆风相抗,是因为想排成“之”字形,然而后来我们才了解到,他们那仍是在渔场上,因为既不收帆也不抛锚是当地人捕鲭鱼时的习惯。当地人认为,捕鲭鱼时“最有利的就是轻风(后来被称为鲭风)”。我们数了数,在地平线上一小段弧线范围内大约有200艘捕鲭船,另外将近200艘船已经向南消失在海平面上了。那些船就这样逗留在科德角顶端附近,像围绕在一根蜡烛周围的许多飞蛾一样。雷斯角和长角的灯塔就是黑夜里为他们点燃的蜡烛,远远看去,它们似乎与烛火保持着一定距离,依然显得洁白美好,但当我们逐渐接近它们时才发现他们的翅膀和身体原来已经微微烧焦了。
村庄似乎就是这样,所有身强体壮的男人都在海上耕耘。在北特鲁罗,妇女和姑娘们会坐在自家门口遥望15至20英里以外的海面上,她们的丈夫或兄弟正驾着几百艘白色捕捞船辛苦地捕捞鲭鱼,就像乡村里的农妇遥望山坡上辛勤耕种的丈夫一样。然而不同的是,开饭的号角声却无法传入捕鱼人的耳中。
通过科德角腕部最狭长的地带后,不出半英里便驶入了港湾一侧,但这个地方仍在特鲁罗境内,因为该镇靠海岸有12英里长。我们想去离此处最近的普罗文斯敦境内一个叫亚拉腊山的沙丘上午休,那里灌木丛生,高出海面约100英尺。一路上,我们欣赏到了千姿百态的沙洲美景,也看到了奇妙有趣的幻象,后来我才知道,希区柯克在科德角的沙洲上也曾看到过这种幻象。当时我们正穿过沙漠中一个浅显的溪谷,溪谷周围的沙地平坦光滑,地势平缓向上,与地平线之间的夹角很小,峡谷最低的地方有一连串清澈的浅水池。我们斜穿过溪谷到对面去取水喝,结果发现这些水池也是倾斜的,虽然与地平线的夹角很小,但看起来却倾斜明显,而且水池之间也是明显连通的,没有一丝水波,看不出水在流动。因而,当我们来到一个方便取水的水池旁时,感觉自己似乎爬高了好几英尺。那些水池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能够像倾斜放置的镜子那样倾斜地躺在溪谷边上。这是普罗文斯敦沙漠中一个美轮美奂的幻象,但比不上梵语所说的“干渴的瞪羚”,因为这幻象中有真实的水,而且也确实为我们解了渴。
哥本哈根的拉芬教授认为这种幻象与具有“奇妙海岸”的意思的地名“Furdustrandas”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然而当我对普罗文斯敦的一位老居民说起我所见到的幻象时,他却表示他从未见过,也未曾听说过。我曾在前文提到过1007年托尔芬远赴文兰探险的途中,曾在一处海岸登陆,那里就是古老的冰岛文中所记述的“奇妙海岸”。但这片沙滩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长度,而不是它的幻象。幻象在所有的沙漠中都很常见,而北欧人将这个名字赋予这个地方是有充分而合理的理由的,“因为沿着这些海岸航行需要耗费很长时间”。然而,如果你从格陵兰沿着这片海岸一直航行至巴泽兹湾,映入眼帘的则是一片片覆盖着沙的海滩。但不管托尔芬是否见过这里的幻象,梭罗却看到了。
这并不是我在科德角看过的唯一一种幻象。紧靠海岸的那一半海滩通常都是平坦或几乎是平坦的,而另一半则向下倾斜,一直延伸到海边。日落时分,我走在韦尔弗利特的海边,却感觉里面的那一半海滩似乎在向上倾斜至水边,而且与另一半海滩相接,形成一条10至12英尺高、贯穿整个海滨的脊状隆起,但我所站之处的对面似乎总是显得更高一些。虽然我看到前一股潮水所留下的暗色轮廓在外观上只达到海滩倾斜度的一半,这一现象足以说明那是一种幻象,可直到我走下海岸之前都始终未能相信这点。陌生人很容易发现令这里的早期定居者感到奇怪的景象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所研究的事物正是陌生的。那位年老的牡蛎采集者在谈及射杀海鸥时就曾说过,在海岸下开枪时,必须向下面瞄准。
附近一位居民说,有一年的8月,他在诺申岛用望远镜观看正在马撒葡萄园岛附近航行的船只。当时的海水看起来非常平静,船只的倒影清晰可见,可是从船只满帆的状态来看,又说明海上是有风的,海面上应当有细纹才对。当时和他在一起的人都认为那是幻象,是雾霭反射形成的倒影。
我们站在上文提到的那个沙丘上俯瞰普罗文斯敦及其港口,此时的港内一片汪洋,一艘船也没有。夜幕尚未降临,我们不想在白天进入普罗文斯敦,因此尽管天气寒冷且刮着风,我们还是穿过沙漠回到了大西洋一侧。大海的威力对我们来说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所以我们再一次沿着靠近雷斯角的海滩漫步。大海从没有像读者想象得那样平静,相反,海上总是疾风劲吹,巨浪翻滚,呼啸不止。这里的海岸几乎变成了东西走向。
日落之前,我们看到捕鲭的船队已经返回了海港。我们离开普罗文斯敦北面的海滨,穿过沙漠向镇子的东端走去。我们来到了沙漠边缘的第一座沙丘前,这座沙丘很高,从上到下都长满了沙茅草和灌木,站在上面可以俯瞰环绕普罗文斯敦北面的灌木丛生的丘陵和沼泽。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地带保护该镇免遭沙漠侵蚀。尽管这里一片荒芜,沙漠连绵不绝,可我却从未见过如此美如画卷的秋色。它就像是一块铺在凹凸起伏地面上的华丽地毯,无论是锦缎,还是天鹅绒,无论是泰尔紫染料还是任何纺织品,全都无法与之媲美。它的魅力在于五彩缤纷:越橘那鲜亮的红色,杨梅的红褐色与小苍松明亮的鲜绿色交织在一起,还有鹿蹄草、李子树的暗绿色,灌木橡的黄绿色,以及桦树、枫树和杨树的金色、黄色和浅褐色,而且山坡上还有几条黄色的倾斜沙面穿插其间,就像从地毯缝隙中露出的白色地面一样。我来自乡村,见过不少秋天的树林,但在科德角所看到的秋色依然是最奇妙、最绚丽的。大概由于它的色调与小路周围沙土的颜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它显得更加鲜艳夺目。这里就像科德角室内陈设的一部分,一连几日,我们沿着科德角在大西洋的一侧走在那漫长而荒凉的走廊上,后来经过门厅那铺满沙砾的地板,此刻正在走进她的闺房。绕过从长角涌入普罗文斯敦港的上百艘白色帆船,从前面色彩斑斓的丘陵上望去,就像壁炉架上的玩具船一样。
这里秋景的独特之处,不仅在于色泽鲜艳的高大树林,还有那生长茂盛的低矮灌木。这里的秋色看上去就像一块精纺的毛料或羊毛织物,似乎它的边缘都能被巨人抓起,或者说是抓住它那挂满流苏的及地的边角,把它提起来抖动。不过根本没有必要去抖动它,若真的抖动一下的话,它下面积攒的尘土无疑会到处飞扬。这种秋景难道不像一张色彩鲜明的地毯吗?自此之后,每当我看到一块比一般地毯要色彩浓艳的地毯时,都会想象那上面有长满越橘的丘陵、生长着茂盛的鹿蹄草和蓝莓的沼泽,以及一片片灌木橡和杨梅树丛,还有枫树、桦树和松树。有什么染料敢与这些色彩相媲美?它们的色调比我所联想起的新英格兰海岸更加温暖。
我们穿过了一块长满鹿蹄草的沼泽,翻过了几座被灌木橡覆盖的山丘,那一带没有任何可行之路,遭遇海难的人若是夜间来到这里必然凶多吉少。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普罗文斯敦街道的东端,整条街道是由四块厚木板铺成的。科德角末端的这个镇正是以这条沿着面向东南的弧形海滩铺设的街道为主。一座座灌木丛生的沙丘就耸立在街道后面,沼泽和池塘穿插在沙丘之间,形成了一个中部宽约半英里至1英里多的月牙状区域。“月牙”的另一边是占这片土地一半面积以上的沙漠,连接了东、西、北三面,一直延伸至海边。这个镇的居住区集中在海港与沙丘之间一块10至15竿宽的狭窄空间里,居民约有2600人。居民的住宅坐落在街道的里侧,或者说是厚木板的一边。房屋的样式大多时尚新颖,且经过了精心装饰,已非昔日的渔民小屋;靠海的一侧建有鱼库和仓库,以及盐厂那外观独特的风车房。海滩中间的狭窄部分形成了这条约18英尺宽的街道,倘若镇上有两辆马车,只有在这里才能相遇。这条海滩所形成的街道,看起来比我们走过的任何一处海滩或沙漠都更“繁忙”,潮水涨到最高的时候也到不了这里。旅行者很少从这里经过,因此沙土一直都很松软。我们听说我们脚下的这四块厚木板是用该镇分得的剩余收入买来的。当时,关于如何使用这笔钱,在居民之中还引发了一场辩论,最后才做出这一英明的决定:用这笔钱来购买厚木板,将它们铺在脚下。然而据说有些人由于没有分到个人应得的那笔钱而非常不满,在这条木板人行道铺成之后,他们依然很长一段时间都坚持走沙土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是我偶然得知的一个事例,它说明剩余收入是能够给一个村镇带来福利的。国库的剩余收入“美元”阻挡了海洋的剩余收入“沙子”所带来的危害。普罗文斯敦人曾预计,待到这几块木板磨坏之后,届时就会有钱来修一条坚硬的石板路了。后来,他们确实修了一条那样的路,而当年经受沙土洗礼的那段经历早已被尘封在记忆中。
我们在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有的居民在加工鱼,有的在处理运回家来的粗盐和干草。那些摊在家门口海滩上的干草,看上去一片黄色,就像是刚从海上耙上来的一样。前院的那块地实际上是用栅栏围起来的一块海滩,上面还长着沙茅草,似乎随时都会被潮水淹没似的。在那里偶尔还能捡到贝壳和卵石。房屋之间矗立着几棵银白杨、柳树和乳香。有个居民指给我看一棵小橡树,说那是他从镇子后面移植过来的,他本以为那是一棵苹果树。不过他在这方面并不在行。尽管他分不清橡树和苹果树,却擅长预测天气,还给我们传授了一些这方面的常识,比如观察到雷雨云在涨潮时出现,那么就不会下雨。这里是我们所到过的最典型的海滨小镇,它只是一片被干燥但不够坚实的陆地包围着的美丽海港,一个有人居住的海滩。渔民们在这里加工和贮存他们捕捞上来的鱼,在这附近只此一个村落。居民们上岸后仍然在厚木板上行走。沼泽中已被他们开垦出若干块耕地,每块只有6平方竿,其中有一块地被四根长杆围了起来,还有一块是被插在地里的粗木棍围起来的。这几块地就是普罗文斯敦所有的可耕地了。我们听说,这个镇上共有三四十亩地,但我们发现的还不到四分之一,而且上面都覆盖着很厚的一层沙,看上去似乎正在被沙漠侵吞。他们现在正在把一些沼泽改造成越橘种植地。
不过,普罗文斯敦绝非一个远离尘嚣的小镇,它是航海者们的必经之地。只要在黑暗中能够避免与它相撞就是幸运的了。它位于一条商业通道上,世界上的人们一年到头经常与它接触。
在我们到达之前,捕鲭船队除了早上要驶向查塔姆的那几个分队外,早已全部进港了,因为那天是繁忙的周六晚上。我们来到一座小山丘上欣赏海湾日落,看到已有200艘漂亮的多桅纵帆船停泊在港湾内,还有更多的船正在绕过科德角的北端,那些船多得已无法数清。这些船大部分都属于韦尔弗利特、特鲁罗和安角。这就是我们先前只能看到桅杆,而船身却隐藏在地平线下的那座船帆之城。如今近在咫尺,我们才发现在光溜溜的桅杆下,它们突然变成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船只。一位渔民告诉我们,捕鲭船队共有1500艘船,他曾经数过一次,仅在普罗文斯敦港内就有350艘。由于水浅,他们只好将船停泊在了远离岸边的地方。因此,与那些停泊在大城市码头上的船只相比,这些船显得更为庞大。我们沿大西洋向西北走的时候,看见这些船一整天都在海上左转右拐,仿佛在为我们做着表演一样,现在我们到达这里,看见它们在夜色中涌入普罗文斯敦港,感觉它们似乎就是为了迎接我们而来的。这些船快慢不一地贴着雷斯角和长角海岬行驶,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飞鸟归巢的情景。
这些都是真真正正的新英格兰船舶。据《摩西王子日志》记载,这位编年史作者的一个兄弟曾于1721年到过格洛斯特,而第一艘被称为双桅纵帆船的船只就是约八年前由美国造船师安德鲁·罗宾逊在那里建造的;18世纪末,一个叫科顿·塔夫茨的人给人们讲述了这个传说,以及他在访问格洛斯特时听来的一些细节。据塔夫茨说,罗宾逊造了一艘船,这艘船装配桅杆、船帆和索具的方式与其他船不同,船下水的时候,一位旁观者大喊:“瞧!它多么有劲儿啊!”罗宾逊回答道:“就叫它纵帆船吧!”塔夫茨说:“从那之后,凡是以这种方式装配桅杆、船帆和索具的船就都被叫作纵帆船了。在此之前,欧洲人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船。”[ 引文见《马萨诸塞州历史文集》第一辑第九卷和第四辑第一卷。]不过我对这种说法不敢苟同,因为我一直认为纵帆船是一种很典型的船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