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讲 症候的意义(1 / 1)

上一讲中,我向你们解释了临床精神病学很少关注症候的形态和内容,而精神分析学所涉足的正是这个领域,精神分析还认为症候是有意义且与患者的经历相关的。神经症症候的意义最早是由J. 布劳耶(J. Breuer)在治疗和研究一位歇斯底里症(hysteria)患者时发现的,之后此病便引起了大量关注(1880—1882年)。P. 让内(P. Janet)的独立研究得出了相同结果。实际上,是后面这位法国学者首先发表了相关论文,十几年之后(1893—1895年)布劳耶才在与我的合作中发表了相关文章。不过,总的来说,发现应该归功于谁并不重要,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成果是凭借一次研究取得的,每一个成果都需要经过不止一次的研究才能得出,而且成功也不一定和劳动成正比,譬如美洲不以哥伦布命名。伟大的精神病学家劳伊莱特(Leuret)先于布劳耶和让内提出,在还要我们懂得如何解释,即便疯子的谵妄也有意义。我可以坦白地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P·让内在解释神经症病症上的贡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因为将患者的妄想称为“无意识观念”(法语:idées inconscientes)是由他提出的。但后来让内的表达变得十分审慎,好像仅把“无意识”作为一种说法,一种权宜的称呼,并不指代他脑海中任何确定的概念。现在我不再理解让内的思考,但我认为他已经无缘无故地丢掉了自己的名声。

神经症病症和过失与梦一样是有意义的,其意义与主体的生活有关。下面我将通过例子来解释关于这些病症本质的重要观点。由于目前还不能证明,所以我只能说无论何种神经症都是如此,亲身经历过的人自会明了。不过,出于某些原因,我不以歇斯底里症,而以其他一些具有本质关联且非常有趣的神经症为例。我希望能够带领你们了解神经症症候的意义。所谓的“强迫性神经症”不如歇斯底里症这么广为人知。或许可以说它没那么喧嚣,会隐藏为患者的心事,几乎没有身体表现,只引起了心理上的病症。强迫性神经症和歇斯底里症都属于精神分析研究中神经疾病的形式,我们的疗法也在这两种病症上收到了治疗效果。强迫性神经症的精神感受没有通过某种神秘的途径变为身体表征,所以比起歇斯底里症更容易经过精神分析而被人们理解。我们知道强迫性神经症远比歇斯底里症表现出了更为显著的神经特征。

强迫性神经症的主要表现如下:患者的思维被现实中并不感兴趣的想法占据,觉得有特异的冲动,而且被迫做一些毫无乐趣却无法抗拒的动作。思维对个体而言可能是荒谬且无关紧要的,常常显得很孩子气,可以说总是精神紧张的产物。患者因此筋疲力尽,不情愿地屈服于病症。他被迫焦虑不已、日思夜想,好像那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患者感到自己体内的冲动看起来既幼稚又可笑,但却散发着可怕的**,比如诱导人犯下重罪。所以患者不仅会予以否认,胆战心惊地逃避,还会通过克己或限制个人自由等种种方式加以预防。实际上,他不会把这些冲动付诸实践。预防和摆脱没有一次不获得最后的胜利。患者仅仅做了一些无害的小动作,也就是所谓的强迫行为——全是日常动作的重复和加工,致使那些普通的必要动作,比如上床、洗漱、穿衣、走路等都变成了异常艰难而难以克服的困难了。这些不正常的想法、冲动和行为在个人层面和强迫性神经症例子中的效力并不相等,其中一种表征往往成为主导因素,强迫性神经症便以此命名。不过,不同的强迫性神经症之间存在着许多共同之处,这点是不可否认的。

强迫性神经症当然伴随着强烈的痛苦。我相信如果患者不是真的每天都有这种想法,他们是绝不会说出这种最疯狂的精神幻想的。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可能很难相信。不过,你别以为让患者转移注意力、放弃这种愚蠢的想法或者去做一些正经事儿就能帮到他们。他自己何尝不想这样,他未尝不知道自己的境地,也未尝不赞同你们对强迫性神经症的见解。他自己也会这么建议,但却无法做到,好像强迫行为的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一样,非常态精神生活中的力量所能违抗。他只有一个办法——转移和改变。为了取代这种愚蠢的想法,他努力去想另一个稍微不怎么荒谬的想法。他可以用一种预防的方法代替原来的那种,可以用一种动作代替原来的仪式性动作。对于强迫,他可以转换,但无法终止。这种疾病的主要特点之一便是病症的不稳定性,病症可以通过转换远离原本的形式。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所有精神生活中的“极值(1)”都分化得更为显著。除了积极和消极的强迫内容,理智方面也出现了怀疑态度,甚至对最普通的事物也产生了不确信感。一切的不确定性都在稳步持续增加,能力退化、个人自由受到了限制。虽然患有强迫性神经症的人一般都精力充沛、意志力强大、智力超乎常人。他们通常具有较高的道德水准,过分诚实且无罪可言。你们可以想象,在种种充满矛盾的特点和病症中求得病因是一项多么不易的工作。我们目前的唯一目标是理解和解释这种疾病的病征。

关于之前的讨论,你们也许想知道当前的精神病学对强迫性神经症问题有何作用。短短几句话即可概括:精神病学命名了不同类别的强迫性神经症,此外没有做任何进一步阐释。相反,精神病学强调,比起其他神经症患者,比如焦虑症患者、歇斯底里症患者或其他精神疾病患者,强迫性神经症患者体现出了更多的“逆行性”。这种概括显然太宽泛了。我们在了解到公认的天赋异禀之人也会患上强迫性神经症之后,甚至会怀疑精神病学家的主张是否合理。一般来说,我们对被视为模范的伟人的本性所知甚少,这是由于其本人的审慎,加上其传记的失实。然而其中也不免狂热的真理爱好者,比如埃米尔·左拉(Emile Zola),我们知道他终身拥有许多古怪的强迫性神经症习惯。(2)

精神病学家将他们称为“退化的伟人”,作为权宜之计。这非常恰当,但由精神分析学家看来,这些古怪的强迫性神经症病症可以像没有退化的患者的其他病症一样被永久治愈。我自己也常常取得这种成绩。

下面我举两个例子来分析强迫性病症。第一个是旧例,但我还没有发现更完整的例子,第二个是最近的例子。因为叙述既要简明,又要详细,所以我只能以这两个例子为限。

一个大约30岁的女士得了严重的强迫性神经症。如果不是命运无常,摧毁了我的工作,我本来可以帮助她,其中的原因或许以后可以告诉你们。她每天都重复奇怪的强迫动作:从自己的房间跑到隔壁,在室内中央的一张桌子旁边的固定位置站定,摇铃召唤女仆过来做一件琐事,或者无事挥之而去,然后又跑回自己的房间。这当然不算是一种严重的强迫行为,但也足以引起我们的兴趣。在完全没有任何医生的帮助下,我用最简单的方法找到了问题的解释,这个解释没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我单凭猜测,绝对无法获知这个强迫动作的意义,也绝不能给出解释。我曾多次问患者:“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有什么用?”她都回答:“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怀疑她的行为存在道德问题之后,她突然灵光一闪,给出了强迫动作的来源。十几年前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新婚之夜却发现那人不举。那夜,男人多次从自己的房间跑进她的房间,想试一试自己的本领,但每次都失败了。第二天早晨,他羞愤地说:“这未免让铺床的女仆太瞧不起我了。”于是顺手拿来房间里的一瓶红墨水泼在床单上,但弄出来的斑迹不在正常的位置。我起初不懂这种回忆和强迫动作有什么关联,因为两者之间的相同点只有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也许女仆的出现也算是另一个共同点。然后患者领我去看第二个房间里的桌子,并且指给我看桌布上的一个大红点。她还说明自己站在桌子旁边是想让女仆一进来就能看到上面的大红色斑点。现在,我们终于不再怀疑新婚之夜的情景和强迫动作之间的密切关联,但需要进一步探究的问题仍有不少。

首先,患者显然将自己视为丈夫,她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是在模仿丈夫的动作。我们必须承认——她为了继续扮演丈夫的角色,还以桌和桌布代替了床和床单。这一点似乎太牵强附会,但我们没有白白学习梦的象征机制。在梦里,桌子也可以被解释为床。“床和桌”合在一起代表婚姻生活,所以床和桌两者之间可以互为代表。

这些例子可以证明强迫动作是有意义的,强迫动作是对重要情景的表示和重复。不过,我们也不必被迫停留在这一点相似性上。更仔细地审视两者之间的关系后,我们应该能发现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强迫动作的目的。显然,她的核心目的是召唤女仆。她向女仆展示红色斑点,恰好在驳斥丈夫的话:“这未免让铺床的女仆太瞧不起我了。” 因此她扮演的角色在女仆面前就没什么好感到羞耻的了,并且斑点必须在正确的位置上。我们可以看出她不仅在重复场景,而且在放大场景,并予以修正,使得场景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不过,她同时也在修正另外一些事情——必须用红墨水来掩饰的那夜令人尴尬的事情——性无能。因此强迫行为其实是在表达:“不,不是真的,他在女仆面前没什么好感到羞耻的,他又不是性无能。”她通过梦将欲望的满足表现在了外在行动上,目的是帮助丈夫掩盖那不幸的事实。

我可以从这个例子的其他方面找到更加具体的线索,以支持上面的论断,关于这名患者的所有其他事实都足以强化我们对上述强迫行为的解释。这名女子已经和丈夫分居多年,正在努力诉讼离婚。但她仍没有脱离丈夫的控制,仍然强迫自己对丈夫忠贞。她不愿与外界接触,以此来抵抗**。她通过想象给丈夫找借口,把丈夫理想化。其疾病中隐藏得最深的秘密是使丈夫不受恶意诽谤,使自己和丈夫的分居变得合理,保证彼此分开后仍可以舒适地生活。我们通过分析无害的强迫行为理解了事件的核心,同时又推测出了一般性强迫性神经症的特征。我希望你们可以对这个例子多加研究,因为它同时囊括了其他例子无法涵盖的种种情形。患者自己灵光一闪,发现了病症的解释,分析师并没有给出建议或予以干预。解释基于过往经历,不同的是,这段经历不属于已被淡忘的童年,而是属于成熟年龄阶段。批评家对病症解释的反对意见通常基于这点。当然,我们可不总是这么不走运。

还有另外一件事!这一无害的强迫行为竟直接牵涉患者最隐秘的生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更隐私的事情了。难道是我们碰巧涉及了她**中的隐秘部分,没有什么更深的意义吗?这当然和我所选择的例子有关。请别这么快做出判断,将注意力转移到第二个事例上吧。这个例子的类型完全不同,是一个经常发生的普通例子——每天上床前的仪式。

一个19岁的少女,发育良好、头脑灵活,是家里的独女。她的教育水平和智力发展都超过了父母。她小时候活泼好动、调皮捣蛋,但近些年却无缘无故地异常焦虑。她时常对母亲动怒、抑郁不满、怀疑犹豫,最后竟说不能单独走过广场和宽阔的大街了。关于她复杂的病症,我不想详述,从她的病症来看,至少可以有两种诊断——广场恐惧症(agoraphobia)和强迫性神经症。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名少女在上床前有种种特定的仪式,让她的父母感到极为不适。我们都明白,正常人也可能有某种睡前仪式,换句话说,有的人会坚持营造某种环境,否则就不能入睡。从清醒过渡到睡眠状态往往会形成一定的方式,每天都重复上演。但正常人入眠的条件是可以理解的。最重要的外部环境需要出现必要的改变,才能使人容易入睡而不浪费时间。但病态的仪式是一成不变的,往往要做出很大的牺牲以维持其无聊的形式。病态仪式还常以合理的动机作为伪装,与正常的入眠条件不同的是病态仪式过分谨小慎微,其意图也和合理的动机背道而驰。这位患者要求夜里的环境一定要十分安静才能入睡,因此她极力消除各种噪声。为了保持安静,她做了两件事:停掉了房内的大闹钟,移走了其他所有的钟,甚至连床边桌上放置的小手表也不例外。花盆和花瓶都被谨慎地安放在床头柜上,保证它们晚上不会掉下来摔碎,打扰她睡觉。她自己也知道,为了保持安静如此大费周章大可不必。小手表即便放在床头柜上,晚上也听不到它的嘀嗒声。此外,我们都知道闹钟有规律的声响与其说是对睡眠的干扰,不如说是一种诱导。她自己也承认,花盆和花瓶晚上不会好端端地自己掉到地上。相反,她似乎有意想听到一种噪声来源,进而坚决要求她的房间和父母卧室之间的门半开着。为了保证门是开着的,她还把各种物件放在门前防止门自己关上。最重要的现象在于床的本身,床头的大枕头不能碰到床的木架,小枕头必须叠跨在大枕头上成一个菱形。她必须把头准确地放在菱形对角线的交叉点上。盖上鸭绒被之前,她必须抖动鸭绒被,使羽毛下降,然后又必须把被子压平,重新调整被子的厚薄。

关于仪式的其他细节,请允许我略去不谈。因为这些细节既不能给我们提供新的材料,又未免离题太远。不过,请不要忽略,这些琐事并非都进行得非常顺利,这位少女不停地焦虑事情没有恰当地做好,于是不得不反复检查。她不停地怀疑这儿没做好,那儿没处理妥当。结果一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犯愁的父母也只得等着。

这些痛苦不像之前患者的强迫行为那样易于分析。在解释其行为的过程中,我想对这位少女提一些建议,而她却以坚决否认或讪笑、怀疑作为回应。在最初的否认之后,她也顿了顿,思考了一会儿建议的可能性,注意了引起的联想,回忆了所有可能的关系。最后她通过自己的努力,接受了全部解析。她放弃了所有的强迫性规则,甚至在整个治疗结束前就停止了全部仪式行为。你们一定知道,今天我的分析工作绝不持续集中于一个单独的症候,直到意义完全明了为止。我们需要抛开正在研究的主题,之后在另外一个方面再次拾起。我现在想要告诉你们,症候的解释是由许多结果综合而来的。因为其他方面的打断,注定需要几周或几个月才能汇编出对症候的解释。

我们的患者逐渐认识到她之所以在晚上把挂钟和闹钟都拿出房间,是因为钟是女性**的象征。钟具有周期性运动和规律间隔的特点,所以才被赋予了女性**的意义。妇女可能会自夸月经像闹钟一样准时,但这位患者的担心之处在于钟的嘀嗒声会干扰睡眠。钟的嘀嗒声可以被比作性兴奋时的****。实际上,她常常因性兴奋而惊醒,进而担心****,所以在晚上移除了所有的挂钟和闹钟。花盆和花瓶等器皿都是女性的象征,担心它们晚上跌落摔碎也是有意义的。我们知道大家普遍喜欢在订婚时打碎碗碟作为庆祝。在场宾客各取一片碎片,表示放弃占有新娘。我们推断这种声明基于一夫一妻制。关于这种睡前仪式,我们的患者又说了一些回忆和联想。她小的时候曾失手打碎过一个玻璃杯或瓷杯,碎片割伤了手指,血流不止。她长大后知道了一些关于**的事情,担心自己在新婚之夜不会流血,被认为不是处女。她担心花盆、花瓶跌落摔碎反映了对处女情结的抗拒,包括与第一次**会流血相关的事情。她既抗拒对流血的恐惧,又抗拒对不流血的恐惧,显得自相矛盾。实际上,她如此小心翼翼,和噪声完全没有关系。

一天,她突然明白了不让枕头碰到床架的意义,然后猜出了睡前仪式的关键意义。她一直把枕头想象成女性,把竖直的床架想象成男性。她好像用一种魔术的形式,将男人和他的妻子隔开。其实她想隔开的是自己的父母,防止他们**。在尚未有此仪式的多年前,她也曾采用更为直接的方法希望达到相同目的。她假装胆怯害怕,以此让父母或保姆不要关闭卧室的房门。现在的这种仪式性动作重现了这个要求,这样会让她有机会偷听父母的动静,偷听的过程让她好几个月都睡不着。她这样打扰自己的父母还不满足,甚至有时还睡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因此,“枕头”和“木架”便真的不能接触了。她后来长大了,不能再睡在父母之间,因此她假装胆怯,和母亲交换位置,好让自己和父亲同睡。毫无疑问该情境是幻想的起点,至于后效如何,我们可以从她的仪式中看出。

如果枕头代表女人的话,那么抖动鸭绒被直到被子一端的羽毛隆起也一定自有其意义——这个动作代表了妻子怀孕。不过,仪式还包含了把鸭绒被压扁,这毫无疑问代表了怀孕终止。实际上,我们的患者许多年来一直担心父母会生出另外一个孩子,成为她的竞争者。既然大枕头代表女人,那么小枕头肯定代表女儿。为什么小枕头要叠跨在大枕头上形成一个菱形呢?为什么这个少女一定要把头不偏不倚地枕在菱形中央呢?患者很容易就想到了原因,菱形符号被用来代表张开的女性**。她自己扮演了男人,即父亲的角色,她的头代替了男性**(正如砍头代表阉割一样)。

一个处女的脑子里竟有如此疯狂的想法。我承认这种想法很疯狂,但不要忘了,这些想法不是我创造的,而是由解析得出的。此类的睡前仪式非常奇怪,你们无法否认仪式和我们解读出的幻想之间存在某种联系。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你们应该记住,仪式不是一个单独的幻想,而是若干种幻想的混合物——若干幻想总在某个结点汇集。你们还要记住,仪式的细节与性欲有积极和消极两种关系,一部分是性欲的表示,一部分是对性欲的反抗。

再举几个患者的其他病症也许能更好地分析仪式行为,但我们不能离题太远。有足够的理由让我认为这个少女在童年的最初阶段对父亲产生了一种“性欲依恋”,这也许便是她对母亲态度不友好的原因。我们也无法回避这样的事实——对病症的分析再次指向患者的**。我们越是探究神经症的意义和目的,便越会发现一切不足为怪了。

通过上述两个例子,我向你们表明了神经症和过失、梦一样也有意义,神经症同时还与患者的经历密切相关。可是我能期待你们因这两个例子的力量就相信我的话的价值吗?不能。不过,我可以进一步阐释直到你们相信我的话吗?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考虑到我对个例研究的细致程度,解释神经症理论的一个观点便需要一个星期讲五讲,一个学期才能讲完。因此,我不得不以这两个例子作为论述的证明。你们可以参阅关于这个问题的文献,比如布洛伊尔对于他的第一个歇斯底里症的经典解释,荣格(C.G.Jung)对于所谓精神分裂症(dementia praecox)病症的含混分类。那时,学者仍满足于做一名精神分析家而非先知。你们还可以参考后来杂志上所发布的种种论文,这一类研究非常丰富。分析、解释和神经症的翻译对精神分析家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于是神经症的其他问题便被暂时忽视了。

你们当中的任何人如果不怕麻烦,愿意对这个问题进行足够的研究,那么必定会感到证明材料极为丰富。但也会遇到一些困难。我们知道病症的意义是与患者的经历相关的。病症越是个人化,我们便有望更快与患者经历建立起联系。因此,我们的工作就是要为每一个无聊的观念和每一个无用的动作找到合理的动机和行动的目的。我们的患者跑到桌子前召唤女仆便是强迫性神经症的一个绝佳例子,但与之完全不同的症候也屡见不鲜。比如一些典型症候,它们大致彼此类似,个人差异性极大地消失,以至于很难与患者的特殊经历和过去的特定情境联系在一起。让我们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强迫性神经症上。第二位患者的睡前仪式已经非常典型了,但是它也表现出了足够多的个人特点,可以被称为一种“历史性”解释。然而所有强迫性神经症患者都倾向于不断重复动作,将仪式性行动和其他行动孤立起来,不断地做出有规律的排演。大多数强迫性神经症患者都会过分频繁地洗手。广场恐惧症不再和强迫性神经症归为一类,现在被称为焦虑性歇斯底里症,并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同样的病态特征。它总是重复同一个单调的特点,令患者筋疲力尽。患者恐惧围绕起来的空地、空旷的广场、长而笔直的道路和林荫大道。如果有熟人陪伴他们,或是驱车紧随其后,他们便觉得受到了保护似的。但除了这些基本的共同点之外,患者之间的个人差异呈现叠加态势。我们可能会把这些差异归结为情绪的变化,在不同例子中所呈现出差异的明显不同。有人只怕窄巷,有人只怕宽衢;有人只敢在人少的时候出去,有人只敢在人多的时候出去散步。歇斯底里症除丰富的个人特征之外,还有一个明显的典型共同症候,看似不以个人历史为诊断依据。但别忘了,我们只有依靠这些症候才能做出诊断。比如歇斯底里症,我们可能会将一种典型症候归结到一段经历或一系列相似的经历上。例如一种歇斯底里症的呕吐来源于一连串恶心的印象,现在如果发现另一种呕吐的病症似乎起因于完全不同的经验,那就不免令人困惑了。患者的呕吐似乎一定有某种未知的原因,分析师发现的历史因素也许只是患者为满足内心更深层需求的目的而捏造的一些托词。

因此,我们会很快得出让人有些沮丧的结论。尽管我们可以通过联系个人经验来较为完满地解释个体神经症的症候,但精神分析作为一项科学无法解释更为频发的典型症候。此外,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不会详细说明在寻找症候的历史性解释过程中遇到的所有困难。尽管我对你们毫无保留,希望还原所有现象的本真,但也不想详述细节。目前我们的研究才刚刚开始,我不想让你们感到困惑或丧失信心。当然,我们才刚刚了解症候的解释,但也希望坚持已有的知识,逐步征服未知的困难。因此,我试图鼓励你们:这个症候和那个症候之间,几乎难以假定存在根本区别。个体症候明显取决于患者的经历,那么典型症候便有可能追溯到全体人类的共同经历。神经症所有的常见特征,比如强迫性神经症的重复和怀疑,也许只是一些普遍的反应,由于患者的病态变化而变本加厉而已。简单地说,我们的确没有灰心丧气的理由,而是应该关注未来可能取得的成果。

在梦的研究中,我们也遇到了类似的困难,但在之前对梦的讨论中未能涉及。显性梦境内容复杂、因人而异,我在此之前已经详细讲述了可以从中分析出的结果。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典型的梦境是所有人共有的。其内容一致,所以分析起来也同样困难。比如梦见跌落、飞行、浮水、游泳、被围住、**身体,以及其他焦虑的梦。这些梦在各个患者身上的解释不尽相同,至于为何被所有人所共有,还没有任何说明。在这些梦里,我们注意到在基本成分之外,还点缀着一些每个人不同的特质。也许基于其他梦所建立的梦的理论也可以应用在此类梦上——不过不是通过曲解,而是通过逐渐扩充我们原有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