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限于口误方面,尽管有几个好例子,但我却无法给出证据。那位要“送辱”女士的年轻男子其实是很害羞的;那位说她的丈夫会随她所愿吃点喝点的女人对治家颇有一套。或者举另外一个例子:在康科迪娅俱乐部(Concordia Club),一位年轻会员言辞激烈地抨击他人,在演讲的过程中他称协会官员为“委员会的放债者(lender)(应为领导“leader”)”。我们可以揣测,一些具有冲突性的想法干扰了他,这种想法可能与放债有关。实际上,知情者告诉我们,这位演讲者一直手头很紧,正在找人贷款。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得出,他脑子里冲突的想法是:“小心点,抨击别人的时候克制一点,他们可是有可能借给你钱的人。”

如果我们深入研究更多其他种类的过失,便可以找到更多间接证据。

一个人如果忘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或者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将它保留在记忆中,那么我们便可以推断出,一些东西阻碍了他想起这个名字,可能是他不喜欢这个人。考虑到这层关联,我们可以开始分析下面几个过失的心理情境了:

“Y先生单恋一位女士,但这位女士很快便嫁给了X先生。尽管Y先生和X先生相识很久,还是他的生意伙伴,但却再也想不起他的名字,甚至他想要给X先生写信的时候,还得向其他人询问他的名字。”

显然,Y先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希望记起X先生,“永远不要让我想起他” 。

举另外一个例子:一位女士向医生打听一位他们的共同朋友,但她用的是这位朋友出嫁以前的名字,而忘记了她出嫁以后的名字。她承认自己很反对他们的婚事,也忍受不了朋友的丈夫。

稍后,我们将更详细地探讨有关忘记名字的事情。现在,我们关注的主要是引起遗忘的心理情境。

忘记一件事情一般可以追溯至一种相反的敌对情绪,也就是不希望执行这个项目的情绪。不仅我们精神分析学家持这一观点,一般人对日常事务的态度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不肯在理论上承认它。

施恩者向求恩者道歉,说他忘记了求恩者的请求,但这并不能让求恩者原谅。求恩者会立即认为,“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承诺了,只是不想兑现而已”。因此,遗忘即便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免遭到排斥,普通人和精神分析学家对过失的认识差异似乎被消除了。设想一位家庭主妇这样对来客说:“什么,你今天来?为什么?我完全忘记了邀请你今天来。”或者一位年轻人告诉他的爱人,完全忘记了与她的约会。其实,他不愿意承认,在那一刻他会找到一万种最不可能的理由来阻止自己赴约,并且使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告诉她情况。我们都知道,在军队中,遗忘不能作为免于处罚的借口;我们必须承认这种态度是有理由的。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会同意这名年轻男子的过失是有意义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将这种看法延伸到其他过失上,充分承认类似过失的意义呢?这个问题自然也有答案。

遗忘的意义在一般人心中的地位已经毋庸置疑了,难怪诗人也会用过失来表达相同的意思。看过或读过萧伯纳(Shaw)的《恺撒与克里奥佩特拉》(Caesar and Cleopatra)的人应该能回忆起恺撒在最后一幕退场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在意图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未做,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他才想起来是没有和克里奥佩特拉告别。作者借这个手法赋予恺撒一种优越感,但他并不具备这种优越感,也不希望拥有。从历史资料中,诸位可以了解到,恺撒让克里奥佩特拉随他一同来到罗马,在恺撒被刺杀的时候,克里奥佩特拉和他们的孩子小恺撒(Caesarion)还留在罗马,后来他们才离城逃走的。

在这些例子中,遗忘的意义均非常清晰,所以对我们的目的并无太大用处,也就是说,它们无法成为在心理情境中求得过失意义的间接证明。因此,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更加难以看透的例子上吧,比如物件的遗失或误放。这种意外常常令人十分懊恼,当然看上去也可能很不可思议。比如,一位年轻人遗失了一支他心爱的铅笔。几天前,他刚收到了姐夫的一封信,信上说:“我现在可没有时间、兴致和你一起懒惰愚蠢地混日子。”显然,这只铅笔是姐夫送给他的礼物。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们便无法推断出丢失铅笔的背后有丢弃礼物的意图。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人们喜欢用弄丢物件的方式来忘记赠予者,这样,物件便不会提醒他想起这个人。有时,如果物品所有者不再喜欢他的物品,也会把物品弄丢,以此为借口买一个更好的。不小心摔碎物品自然也包含着同样的企图。一个学生在生日的前一天弄丢、弄坏或打碎了他的物品,比如书包或手表,我们该作何解释呢?

一个人经常因为找不到之前放在某个地方的东西而懊恼不已,他一定不愿意相信自己是有意的。不过,我们有时也可以从失物的情境中看出一种暂时或长久的弃物倾向,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下面这则例子可以恰当地说明这一点。一个年轻人对我说:“几年前,我的婚姻中出现了许多误解。我觉得妻子太冷淡了,即便我愿意承认她优秀的品质,但我们之间实在缺乏温情。一天,她买了一本书送给我,以为我会对这本书感兴趣。我感谢了她的关心,说我一定会读。然后,我把这本书放在了一个地方,之后却再也找不到了。几个月过去了,我时常想起这本书,试图找出来,却总是白费力气。半年之后,我的母亲病了。她住的地方和我相隔甚远,所以我的妻子离开家到那边照顾她。母亲病重,却使我的妻子有机会展现她最好的一面。一天晚上,我满怀感激地回到家中,走到书桌前,无意间拉开一个抽屉,虽然没有明确的用意,却带着几分模糊的自信。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本不知去向很久了的书。”

动机既已消失,失误便可寻得。

女士们、先生们,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我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你们可以在我的《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1901年初版)一书中读到更多过失研究的例子。所有例子都在重复证明同一件事情:过失是有意义的。从间接证据中,我可以推测或构建过失的意义。我今天只点到为止,因为我希望用这些材料作为精神分析研究的入门。然而,我必须继续探究另外两点:一是累积的、混合的过失,二是我们的阐释可以作为后续研究的证明。

累积的、混合的过失当然是过失中最好的代表。如果我们的目的仅限于证明过失的意义,那么我们应该把研究限制在累积的、混合的过失上,因为它们的意义是明白无疑的,连最愚蠢的头脑也能理解,并且可以令最挑剔的人信服。表象的累积让固执的人也不再相信它只是个意外,而一定事出有因。某几类过失之间的相互转化向我们展示了,过失中最重要和必不可少的元素既不是过失的形式,也不是它对本身有益的方式,而是它服务和通过多种途径达成的目的。所以,我给大家举一个重复遗忘的例子。琼斯回忆道,一次他不知为何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放在抽屉里好几天。最后,他决定把信寄出,但因为忘记写收信地址,无法投递而被退回。他写上地址之后,去了邮局,却又忘记贴上邮票。这次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一点也不想寄出这封信。

另一个例子是在误拿了别人的物件之后又把物品遗失。一位女士和她的著名艺术家姐夫同游罗马。住在罗马的德国人设宴款待了他们,他们收到了很多礼物,其中有一枚古老的金章。但令这位女士不悦的是,她的姐夫并不欣赏这枚美丽的金章。她的姐姐来了之后,她便回国了。到家收拾行李时,她发现自己不知为何把这枚金章带了回来。她立即通知姐夫,表示第二天就把它寄回罗马。但是,第二天,金章不慎遗失,再也找不到了,也无法寄回。于是,这位女士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意味着,她想将金章占为己有。

我已经举过遗忘和过失相结合的例子。某人一开始忘记了一次约会,第二次他努力记得,却又在错误的时间前去赴约。我的一位朋友既爱好文学,又爱好科学,他以自己的经验告诉了我一个类似的例子。他说:“几年前,我被选入某文学社的董事会。尽管我没什么兴趣,但因为希望文学社以后能帮助我进行戏剧创作,所以还是会在每个星期五按时参加协会的例会。几个月前,我收到了在F剧院里公演的确认函。从此之后,我便常常忘记去开例会。读到你的文章时,我感到非常惭愧,意识到自己是在找借口远离我不需要的人,所以才决心忘记星期五的例会,我真是太卑鄙了。之后,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参会。直到我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时,才惊讶地发现,门是关着的,因为会议已经结束了。原来我记错了日期,现在已经星期六了。”

我原想多收集一些类似的例子,但我还是不要继续为好。你们可以通过自己的观察,看一看那些解释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证实的例子。

这些例子的一大特点,正如我们推测的那样——心理情境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即便经过问询也无法测定。那时,我们的解释只有揣测价值,所以不必在上面耗费太多精力。但是后来发生的其他事件,可以证明我的解读是合理的。我曾经到一对新婚夫妇家做客,听到这位年轻的妻子笑着说最近的经历。她在蜜月归来的第一天,邀请她未婚的姐姐像平时一样一同购物,此时她的丈夫已经去上班了。她突然注意到街对面的一位男士,便碰了一下姐姐说 :“看吧,那是K先生。”她忘记了这位先生在几周之前已经成了她的丈夫。对于这个故事,我不敢妄下论断。一年之后,我才敢说出这则趣闻,而这对夫妇已草草结束了不愉快的婚姻。

A.梅德(A. Maeder)给我讲了一则故事,一位女士在举办婚礼的前一天居然忘记了试穿婚纱,到了那天很晚的时候才想起来,让裁缝十分着急。结婚后不久,她便和丈夫离婚了。我也认识一位离了婚的女士,她常常用婚前的名字签署财产文件,而多年之后,她果然恢复了婚前的名字。我还认识一位女士,她在度蜜月时弄丢了婚戒。我还知道,他们结婚的经过让弄丢婚戒有了意义。现在,我还要举另一个典型的例子,主人公的结局还算不错。据说,一位著名的德国化学家因为忘记了婚礼的时间而没能结成婚,他在该去教堂的时间去了实验室。聪明的是,他后来便再也不想结婚这件事了,一辈子单身,过得也还不错。

你们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些过失的例子有点像古人所说的预兆。的确,一些预兆不过是过失而已,譬如绊倒或跌跤。另外,可以确定的是,一些预兆的确具备客观特征,而不属于主观行为。但是,你们不要不信,要区分清楚某类行为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主动的行为往往会伪装成被动的经验。

不论年纪大小,我们在回顾过去的经历时,都可能会说,如果我们有勇气把与人交往中的过失解读为预兆,并且在它们还很隐秘时就把它们当成意向的象征,就可能会免受许多失望和痛苦。但是,人们往往不敢这样做,以免让别人觉得科学反而使人变得更加迷信。但是,并非所有预兆都会成真。在接下来的理论中,我会告诉大家为什么预兆并非都会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