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夜时分,我一袭运动休闲打扮,潜进解放西路一栋闲置厂房的车间。这栋车间,是我昨天傍晚时分跟踪白色面包车发现的。我看见,大哥与二十几个高度残疾的人,全都被关在里面。车间只有一个进出的大门,门外有一间值班室,有两个中青壮年男人看守。我当时查看了车间四周,大概有四五十个通风窗,距离地面至少有四米高,几乎无法通过通风窗进出。车间四周的墙上装满摄像头,连一只鸟飞进通风窗都能被监控。但是,我在车间侧面的地上发现一条地道,应该是车间往外排水的水道,水道上面罩着生铁篦子。我搬开一片生铁篦子,看到是一条非常低矮窄小的通道,我猫着腰勉强能够通过。
回到酒店后,我开始计划营救行动:先去租一辆车,停在距离仓库大约三百米的马路上;通过下水道救出大哥后,夤夜离开青宁,驾车护送大哥回江南雷音村。救出大哥之后,围绕着他的众多谜团,我就能一一解开了。这一夜,我既兴奋,又难过。兴奋的是我还能见到大哥,难过的是大哥遭受了那么多磨难和屈辱……我也曾考虑过报警,但是报警之后,等我去认领大哥的时候,难免会被警察询问,那样就有可能暴露我和大哥的身份。因此,我决定亲自出手,营救大哥出魔窟。
按照计划行事,一切都很顺利。在我搬开生铁篦子进入下水道后,约摸着走进车间的位置,突然闻到一股刺鼻子的臭味儿。紧接着,感觉脚下踩上一滩软软的东西,我瞬间明白了:这条下水道变成二十多个桩子的粪坑。趟着臭气熏天的屎尿,往前又走了十多米远,昏暗的灯光透过铁篦子照下来。再往前,下水道豁然开朗,生铁篦子被搬走了,大概是便于桩子们屙屎屙尿。我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查看着四周的情况,发现桩子们零零散散分布在车间的地上睡觉。桩子们睡觉的地方,有的铺着纸壳箱子,有的铺着木板,也有几个人睡在破床垫上。我打开手机上的照明,逐个查看。有的人被我弄醒了,他们大概以为我是看守,揉了揉眼睛,四肢像乌龟一样摆动着翻身,接着睡过去。查看完二十七个桩子,居然没有找到我大哥。我只好从头再来查看一遍,比上一遍还要仔细,仍旧没有大哥余经天的影子。我摇醒一个桩子,压低声音询问他,江南雷音村的余经天在哪里。这个桩子痴呆呆地望着我,嘴巴里只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接着弄醒另外一个桩子,问我大哥的下落。
这个桩子脾气有些大,恨声恨气地说:“你们刚才把他弄出去卖肾了,怎么还来问我?”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此刻,车间大门突然被打开,两束手电光照射进来。大概是车间里的声响惊动了两个守卫。我赶忙就地卧倒,把头埋在脾气很大的桩子背后,并用手机用力顶到他的后背上,小声威胁说,你要是出声,刀子就扎进去了。桩子身上的味道十分难闻,让人几欲呕吐。即使我屏住呼吸,臭味儿还能钻进鼻孔。门卫的强光手电扫过我的身体,照向其他桩子。
过了片刻,一个守卫呵斥道:“都给我老老实实睡觉,别出响动!”
接着,传来车间大门关闭的声音,两个守卫骂骂咧咧地回值班室了。我立刻爬起身来,跑到墙根处跳进下水道,猫着腰蹿出车间。从下水道出来后,我折返头直奔车间大门口的值班室。推开值班室的门,我一步闯进去,屋里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拉开一副戒备的姿态。
我对他俩说:“你们今天带走的那个桩子,他的肾卖多少钱?”
两个男人相互看了一眼,满脸狐疑,没有回我的问话。
我接着说道:“不用担心,我也是来买肾的,那个买家出了多少钱?”
稍显年轻的男子,嗫嚅着问道:“你有一百万……”
年长男子立刻打断年轻男子,冲着我嚷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我们不知道卖肾卖肝的事儿,你赶紧出去!”
我冲着年轻男子说道:“给你们老大打电话,就说我出两百万,买那个桩子的肾。”
接着,我又对年长的男子说:“你放心,我要是警察的话,早就把这个车间连窝端了,我是真心实意要跟你们做生意。这么划算的买卖,你要是搞砸了,你们老大该把你的肾给卖了。”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年长男子,从桌子上抓起手机,迟疑着走出值班室。
约摸过了四五分钟,年轻男子回到值班室,对我说:“你来晚了,买卖已经做完了。我们仓库里还有桩子,你可以买别人的。”
年轻男子说话的时候,眼神瞄向右上方,这是标准撒谎时的眼神。
我说:“只有那个桩子的血型才是我需要的,既然你们已经卖了,那我只能另寻卖家了。”
说完,我便转身,走出值班室。
待我走出十几步之后,年轻男子追出值班室,喊道:“你等一等。”
面包车七拐八绕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我的头上蒙着头罩,不知道车子开到何处。车辆停稳之后,我被三四个马仔推搡着,高高低低又步行三四百步。等我的头罩被掀开后,一束刺眼的光亮照射在我的脸上,让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用双手遮住眼,也只能扭头看到身后,我的身后站着三个刚才开车带我来的马仔。
就在此刻,我前面传来一个福建口音:“你要买肾?”
我说:“是的。”
那个福建口音问道:“买肾给谁?”
我说:“给我爸爸。”
福建口音问道:“你怎么确定这个桩子的血型跟你爸爸匹配?”
我说:“我在青宁待了一个多月,几乎见过这个城市里的所有桩子,我每天给他们捐钱的时候,都会想办法弄到桩子的毛发。最终发现,只有汽车租赁公司门口的桩子的DNA适合。”
福建口音再次响起,却是在对别人说话:“给他验个血,如果他撒谎,今晚把他也变成桩子。”
我不确定我和大哥的血型是否匹配,我急忙喊道:“是我爸爸需要肾,不是我。”
福建口音冷笑道:“我知道我的桩子是什么血型,通过你也能知道你爸爸是什么血型,我们只需要用排除法,就能知道你爸爸和桩子的肾脏是不是匹配。”
福建口音说完,传来一阵开门关门的声响。接着,背后的马仔又给我套上头套。听到福建口音如此解释,我心里长舒一口气。接下来,有人走到我的面前,抓住我的胳膊抽血。然后,我被套在黑暗里,又煎熬了大约半个小时。
等再一次响起开门声的时候,我的头套再一次被摘下来。
那个福建口音传来:“你打算出多少钱买这个桩子的肾?”
我半眯着眼睛,说道:“你们卖给别人一百万,我出两百万。”
福建口音问道:“你现在能付款吗?”
我说:“让我看到那个桩子,我立刻手机转账,然后把桩子带走。”
福建口音冷笑一声,说道:“把我的桩子带走,不可能!我会把肾摘下来,让你用恒温箱带走。”
我说:“我爸爸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还不能确定换肾的具体时间,所以,我要把桩子带走。”
福建口音说:“桩子不会让你带走的。”
我问道:“为什么?”
福建口音说:“因为桩子有两颗肾脏,而你只花了一颗肾脏的钱。”
此刻,我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这些人怎么可以如此没有人性?
一时间,我有些失控,用我不习惯的高音调怒斥道:“话不可以说尽,事不可以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把好好的人弄成桩子,替你们四处乞讨当摇钱树不算,还要卖他们的肾脏赚钱,不仅卖一颗肾脏……两颗肾脏都卖了,你们这是在杀人,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强光灯后面,福建口音又是一阵低沉冷笑:“别他妈的在这里装善人,你如果是什么好鸟,还会跑到大西北来买肾脏?”
福建口音也提高了音调:“你以为老子天生就是恶人吗?我年轻时候相信勤劳能够致富,在老家辛辛苦苦建了一座养猪场,挣了一点小钱,我还为村里修路架桥。后来,搞什么劳什子环保,政府一夜之间拆了我的养猪场。我一个平头老百姓能怎样,觉得手里这点钱也够我养家糊口养老送终,就把钱投给一家叫常春藤的理财公司,结果,这些王八蛋把我的钱全部卷跑了。你问我怕不怕遭天谴,我跟你说,小子!比我该遭天谴的人海了去了,如果排队的话,我得活到一百岁,才轮得到我遭天谴,我怕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