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 1)

做局人 余耕 1727 字 1个月前

阿泽讲完他和翟国明的故事,已经露出些许醉意。我问他,你后来是不是转行做了赌局。余三叔说时间不早了,咱们明天再接着聊。正在兴头上的阿泽,没有理会余三叔的阻拦,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赌局。

阿泽觉得任何局都有风险,只有赌局有赚无赔,因为输家按人头交例钱,赢家按筹码交佣金,输赢都有钱赚。阿泽做的不是低级赌场,而是高级赌局,例钱和佣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阿泽除了负责提供合乎顶级赌局标准的场地,还要搞定当地法律和安保方面的问题,也就是要摆平香港黑白两道。阿泽拓展的新领域得到毛老板鼎力相助,先是以赛事为名拿到法律文书,接着利用多年经营的人脉关系,得到香港黑帮的支持。

因为环境高端雅致,安保措施周密,加上阿泽管理有方,三年下来,半山别墅成了全球高级赌局中炙手可热的场子,预约排到了一年之后。阿泽深谙赌博人的心理,营造出一个非常别致的赌博环境。进入别墅大门,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条走廊的地板采用磨砂玻璃铺就,两侧墙壁和吊顶则用青金石色覆盖,显得肃穆并且郑重。长廊里仅有的照明,来自磨砂玻璃下面的LED发光,唯一的光亮出自脚下,给参与赌博者造就一种逆思维反差,似乎在提醒参与者:你背后的所有动机都会被环境察觉。因为化妆和易容术日趋完善,半山别墅采用虹膜技术进行身份识别,每个人第一次进入半山别墅采集的虹膜,便是你在整个赌博比赛中唯一的认证信息。

我无心听阿泽炫耀他的赌场设施,便打断他的讲述,问道:“半山别墅赌场有没有出老千?”

阿泽说:“铤而走险是天下所有赌徒的特征,我们有一套极其严密的防控措施,但是出老千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我问道:“抓到出老千的人,你们怎么处置?”

余三叔推开眼前的酒杯,再次催促道:“酒后言多有失,咱们明天再聊。”

我们三个年轻人都没有理会余三叔的唠叨。

阿泽说:“我们很少亲自处置这种事情,大都会交给黑帮来料理。”

我急切地问道:“怎么料理?”

阿泽说:“这个要看赌局的规模和级别,还要看赌局事先的约定。”

我盯着阿泽说:“2009年秋天的一场全球最高级别的赌局中,是不是有人出老千了?”

阿泽突然问我:“这是一个保密级别非常高的赌局,你一个局外人是怎么了解的?”

我说道:“我不仅了解,我还知道东南亚赌王白伦也派人参加了。”

余三叔在一旁叹口气,对阿泽说道:“这场赌局里出老千的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经纬的哥哥余经天。”

余三叔转过头来,看着我,继续说道:“阿泽第一次说起此事,我跟他对证了出老千的人的口音和长相,便猜测此人是经天,所以,我今天晚上才不想让他说出来。”

阿泽稍作沉吟,说道:“没错,出老千的人就是白伦的徒弟,他报名的英文名字叫Jack。Jack的作弊手法很高明,他居然凭着一层涂抹的透明指甲油,就能偷看到对手手里的牌。如果Jack不张扬的话,或者说伪装算牌的时间稍长一点,我们很难识破他出老千。”

我故作镇静地问道:“你们识破Jack出老千之后,怎么料理他了?”

我的问话说出口后,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既然把话问到这个份上,我的右手悄然伸进裤子口袋,握紧了蝴蝶刀。

阿泽的脸上似乎毫无觉察,他指着我伸进裤子口袋的右手,说道:“你不要冲动,听我细细跟你说。Jack被识破后,我们赌场的安保员把他关进一间特殊的禁闭室。按照那一次赌局的事先约定,作弊者将被实施注射安乐死,因为前往香港参与赌局的人全部使用假身份,即便是人失踪了,警察也无处追查。在关押Jack之前,我们对他做过简单的询问,他虽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我识别出来他跟师傅相同的江南口音。基于我的江南师承,我当天晚上伪造了现场,偷着把Jack交给了十三K。”

我松开握着蝴蝶刀的手,端起一杯茅台酒,一饮而尽。

我问道:“十三K是谁?”

阿泽说:“十三K是香港当地的一个黑帮,专门为内地提供桩子。”

我接着问道:“桩子是什么?”

阿泽说:“内地很多城市的大街上,都有一些缺少四肢高度致残的人在乞讨,这些人就叫桩子,因为他们的人生就像一截树桩子。”

我抖开蝴蝶刀,猛力插在桌子上,对着阿泽大声喝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大哥变成树桩子?”

余三叔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拔出蝴蝶刀,对我说:“阿泽不把经天变成桩子,他就会被注射安乐死。”

我瘫坐在马路对面的盲道上,隔着马路再三确认,那个操着一口江南腔行乞的桩子,千真万确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余经天。因为阿泽的讲述,我便会在日常生活中留意城市里的乞丐,还有桩子。但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大哥会遭此厄运。大哥会讲普通话,也会讲粤语和少量英语,他之所以大声用江南腔行乞,我想这是他最后一招求救的方式,希望能够被家乡的人遇见。我能想见大哥十年来所遭受的苦楚,他应该从未洗过澡,因为隔着一条马路我都能隐隐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他如何吃东西?他如何解决大小便?他头疼脑热长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他?想到这些,眼泪便模糊了我的视线。十几米开外那个像一截树桩子一样的乞丐,竟然是我心高气傲、英俊潇洒的大哥余经天。透过朦胧的泪水,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走过马路,走到我大哥跟前。中年男人长得又矮又胖,他手里端着一只铁钵,扔在我大哥跟前,转身回到马路对面,坐在一个烧烤摊前,跟另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喝着啤酒。此刻,我大哥弯下腰身,用仅剩的二分之一上臂撑在地上,把头探进铁钵里,像动物一样耸动的脑袋,吃着铁钵里的食物。突然,我觉得嗓子眼发紧,紧接着心脏一阵抽搐,竟然体验到一种濒死感。我扶住身边一棵树,对着树干干呕了两声,只吐出一绺酸水。

我按捺住激**的心情,站起身来,走进身后一家便利店。我掏出一张百元钞买了一盒中华香烟,没有让店主找零钱。不等店主感谢的话说出口,我指着马路对面的大哥问店主,那个乞丐是不是天天在这里行乞。店主说是,在这里乞讨三四年了,除了搞市容检查,他天天都在那里,一天能挣不少钱呐。

走出便利店,我去了隔壁的烧烤摊儿,在矮胖中年人和小胡子旁边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我本来想靠近他们偷听一点有价值的信息,可这两个家伙喝着啤酒、撸着串儿,各顾各的玩着手机,没有任何交流。为了不引起两个人的注意,我叫了两瓶乌苏啤酒和十个红柳羊肉串,扮作一个闲散之人。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时分,矮胖男人对小胡子说,去把钱拿过来,该收工了。小胡子很不情愿地收起手机,走过马路,把我大哥面前纸壳箱里的钱一张张捋顺,攥在手里走回到烧烤摊。

小胡子把一沓纸币和一小把硬币放到矮胖男人面前,说道:“267块钱。”

矮胖男人瞅了一眼桌子上的钱,对小胡子说:“老千今天吆喝的不够卖力,才这么点钱,咱俩还怎么抽水。”

小胡子说:“今天就这样了,晚上再收拾他。”

矮胖男人从纸币里面抽出60块钱,把其中30块钱推到小胡子面前,自己则把另外30块钱塞进口袋里。

小胡子一边往口袋装钱,一边说:“火车站那边的李大嘴出事了,你知道吗?”

矮胖男人说:“知道,被宽哥砍掉一根手指,不就是偷钱的事儿被宽哥知道了吗。”

小胡子盯着矮胖男人问道:“你知道宽哥是怎么知道李大嘴偷钱的吗?”

矮胖男人冲着小胡子摇了摇头。

小胡子说:“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李大嘴是被自己的搭档二岗告发的。”

矮胖男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不会哪天也去宽哥那里告发我吧?”

小胡子嘿嘿一笑:“李大嘴睡了二岗的相好的,二岗才去告发李大嘴偷钱的。咱俩都是仗义兄弟,朋友妻绝不碰,所以哥哥把心放肚子里吧,只要你不去宽哥那里告发我就行了。”

矮胖男人说:“干咱们这一行哪有手干净的,二岗平时不偷钱吗?”

小胡子说:“二岗早留了后手,给宽哥上交了两万多块钱,说是被李大嘴胁迫分赃所得。”

矮胖男人骂道:“二岗真他妈孙子,这是要断我们财路啊。”

小胡子说:“可不是咋地,宽哥现在鼓励举报,谁举报就给谁涨一等工资,还成立一个监察部门,用来堵住偷钱和腐败的漏洞。”

矮胖男人又问道:“统一换捐款箱是怎么回事?”

小胡子愤愤地骂道:“就是那个他妈的监察部门搞出来的幺蛾子,所有乞讨点的箱子全都换成带锁的铁箱子,钱只能投进去,开锁才能取出来,铁箱子上面还要写上为受灾牧民捐款。”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破旧面包车在马路对面停下。矮胖男人和小胡子骂骂咧咧走过马路,把我大哥抬上面包车,两个人也跟着上了车,车辆随后往前开走。我扔下两百块钱,急忙站起身招呼来一辆出租车,跟上了前面的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