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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局人 余耕 1442 字 1个月前

我想这大概就是因果报应,我卷走了常春藤的一百多亿,逼得投资人走上黑道,他现在掌控着我大哥的命运,还要卖我大哥的肾脏……世间居然有这般巧合之事。

在气势上,我不自觉地矮了三分。

我说:“好吧,我付你两个肾脏的钱,但是,我得把人带走。”

福建口音说:“付两个肾脏的钱,你也带不走人。”

我问道:“为什么?”

福建口音说:“到这个桩子卖第二个肾的时候,他每天乞讨,至少还能为我赚一百万。”

我说:“你把桩子让我带走,我这就给你付五百万。”

一阵沉默之后,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又惨烈的叫声。紧接着,又响起“咣当”的开门声,并在窸窸窣窣的脚步中夹杂着呜咽声,听上去十分痛苦。我努力地看向强光灯背后,只有影影绰绰的晃动。

我猜想是大哥被带进来了,为了给他传达有效信息,我急忙开口:“这个桩子是我花钱买走的,咱们今天晚上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生意做完了,这个桩子的死活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干系了。”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物体碰到了我的小腿,紧接着,脚下传来痛苦的呜咽声。我低头看到脚下横卧着一个桩子,赶忙俯下身来,把匍匐在地上的桩子扶立起来,正是我的大哥,只是他的嘴里往外“汩汩”地冒着血泡。大哥也认出了我,眼泪瞬间覆盖了他惊恐的眼神,两行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泪水流到嘴角,混合成血水,滴落在大哥的胸前。

我强忍悲痛,朝着强光灯喝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福建口音说道:“这是道上的规矩,要想把桩子带走,就得把桩子的舌头留下,一个写不了字也说不了话的桩子,就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麻烦。”

我咬紧牙关:“我已经花钱买下这个桩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福建口音说道:“你买的是他的肾,又不是他的舌头。”

我的愤怒再次控制了我的情绪:“他不是一条狗,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们这样搞……他万一失血死掉怎么办?”

福建口音嘿嘿一声笑道:“不会轻易死掉的,我们心里有数。”

这时候,两个马仔模样的人走过来。一个马仔抱着我大哥的头,并用两只手撬开我大哥的嘴巴。另一个马仔举着一个瓶子,准备往我大哥嘴里倒。我一把抓住那个马仔,问他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马仔说,是止血药粉。我迟疑着不肯松手,担心他们再用什么阴毒法子折磨我大哥。

福建口音在一旁说道:“你不让他用止血药,桩子才会失血过多休克,直到死球。你要是不让用药的话,还是赶紧把钱付了,付完账,桩子死活就不管我们的事了。”

福建口音说罢,一个马仔递过来一个手机,手机屏幕上有个收款的二维码。我松开紧抓住马仔胳膊的手,掏出手机来,对着那个二维码扫描,然后支付了五百万。

我又一次梦见陆紫缨。上个月,我自驾玉海游的时候,曾经畅想过副驾驶上坐着陆紫缨。旅途上,我渴的时候,她给我递过来水杯。我饿的时候,她把牛肉干和馕塞进我嘴里。遇见奔跑的藏羚羊,她一定会开心地尖叫。撞死黄羊的时候,她也一定会伤心落泪。吃烤黄羊肉串的时候,她应该也不会拒绝。随遇而安、随处淡然,是陆紫缨的标配。她就像一朵开放在热闹都市里的格桑花,融在城市绿化带里与百花为邻,但是玉海高原才是她的家。辽阔壮美的玉海高原,配得上陆紫缨干净的脸庞和纯澈的眼睛。虽说多次梦见陆紫缨,可是梦里从未有过亲昵举动,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在梦里,我和陆紫缨单纯的像孩童像天使。醒来后,自己反复确认过,我在梦里连猥琐一点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在现实生活里,陆紫缨算是性感那一类的女人,我每次都能从她藕白色的手臂联想到更加白皙的乳峰……可我的潜意识里为什么对她没有性冲动呢?当潜意识还没有成为意识的时候,它往往已经成为命运的主导。陆紫缨难道不会进入我的命运吗?

进入大学后,我陆陆续续谈过两个女朋友,从吃饭、牵手、上床、热恋、争执到分手,让我觉得爱情只不过是一场从甜到苦的体验,最后苦到你会怀疑最初的甜。进入社会做局之后,大环境和我的心情不再允许我谈恋爱,可我的内心还是渴望爱情。我曾经检讨过自己的爱情观:大学里的两段爱情经历,我的心并没有在场,我投入的只是欲望和青春期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就在我想投入真心谈一场恋爱的时候,陆紫缨进入我的视线。她是一个配合度很高的女孩,当然,最让我欣赏的是她的忠诚,也可以称之为愚忠。自从在闽东分手以来,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她,甚至在梦里多次梦见她。在心里,我已经认定陆紫缨是我的恋人,这一点,我非常确定。每回想到此处,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庞有些发热。但是,有一点让我隐隐觉得不妥,那就是陆紫缨对我做局行骗的态度不甚明朗。按照文学作品里的惯例,陆紫缨应该扮演天使的角色,极力规劝我放弃做局行骗的生活,一心向善做个正经人,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改变。假如陆紫缨是我改变的源动力,这场改变是不是会更具仪式感呢?其实,陆紫缨就是我改变的源动力。正是她的忠诚和坚守,让我感受到做一个好人的魅力。只是……只是她没有明确的表态,对我行骗做局一直持一种不置可否的态度。等到在浙江海宁再相见时,我一定得把陆紫缨对我做局的态度搞清楚。

“叮咚”一声脆响,打断我的思路,我赶忙起身,推门走进大哥的房间。我在大哥睡觉的床头放了一只吧台铃铛,让他有需要的时候按铃铛。进入房间,大哥用半截手臂指着自己的腹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赶忙抱起大哥,走进卫生间,把他放置在马桶上面。然后,又把床头柜上的吧台铃铛拿进卫生间,放在大哥仅剩下的半截大腿上,等他如厕完毕再招呼我。

我换了一家酒店,这个酒店距离给大哥治疗的医院很近。大哥在医院里待了二十天,治疗嘴里的伤。这家医院对大哥舌头上的伤很是疑惑,我陈述的理由是大哥厌世了,想咬舌自尽。医生说舌头不像是咬掉的,因为横切面很整齐,还问大哥的另一半舌头去了哪里。我说大哥去意决绝,他把另一半舌头吞到肚子里了。我没有想到医生询问的如此具体,好在这些年来做局历练了我,即便是临时编瞎话,也能编的合情合理合乎逻辑。就像陆紫缨说的,我没准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编剧。我偶尔看过一些影视剧,欧美的编剧吹得太狠,剧情全都在逻辑线以上。中国编剧糙得太过,剧情全在逻辑线以下。两者都不够真实。

医院的医生听完我的讲述,还是主张报案。不是我的逻辑出了问题,而是想问我要红包。我心领神会,赶忙把事先准备的红包掏出来,塞进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医生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大哥,大哥点了点头,表示我说的是实情。医生这才作罢,让大哥住院进行治疗。

出院后,我们俩一直住在这家酒店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我本想带大哥回老家江南,可是大哥执意不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差点流出来。重逢之后,大哥与我的交流只剩下摇头和点头了。那些曾经困扰我的疑团,我也询问过大哥,可他大都在叹气摇头。这种摇头不全是否认,更多的是无奈。有些事情否认后,大哥也无法给我正确答案,因为他已经丧失了正常表达的能力。往昔,那个倜傥潇洒、目光如炬的大哥彻底消失了。此刻,我才逐渐明白大哥的意图,曾经在雷音村风光无限的他,不愿意以这副模样回归故里。大哥不想回老家,我也不可能带着大哥行走江湖。这些天来,我为此事大伤脑筋,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