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1 / 1)

做局人 余耕 2335 字 1个月前

我们的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成功挺过了上一周,如我所料,九成秧子转走本金和10%的盈利。而剩下的一成资金,正好够支付10个点的盈利,账面上仅剩下一千多万的资金。上个周末,又是一个未眠之夜。我们四个人守在电脑旁,看着账户上不断减少的数字,我的手心里也冒出汗水。当账面上只剩下三千万的时候,陆紫缨紧张到不敢看电脑页面,她将一团解压用的“史莱姆”,紧紧攥在手中,捏的“咕叽咕叽”乱响。随后,她站起身来,去院子里来回踱步,一边踱步一边捏着手中的史莱姆。阿宣忘记了抽烟,直到香烟烧到他的手指,他猛一激灵把烟头甩到了晏河的脸上。晏河淡然地抹了一把脸,两眼始终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最后喃喃的念叨,太他妈刺激了。的确刺激,如果当时发生透支,只要有一个人转账不成功,直播间便会暴雷,我们长达三个月的布局就会以失败告终,而我仅有的六千万资产也将付之东流。我除了计算出大概率之外,在计划里也有应对和补救措施,那就是将第一个暴雷的人踢出去,再就是关闭直播间,最后则是用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设置转账障碍。还好,幸运之神再一次站在骗子这边,当数字还剩下一千多万的时候,转账停止了,然后就到了交易停止时间,阿宣长舒一口气,关闭了平台交易窗口。

接下来的一周,便是这场布局的决战时刻。

阿宣另外注册了一个钉钉直播间,进入直播间的密码每天更换一次,管理员只把密码发给在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注册的股民。此刻的新直播间里,只进来28981人。经过无数轮的大浪淘沙,我对这个基数已经很满意了。将近三万个优质秧子,个顶个都是瞪着血红眼睛的赌徒。阿宣、陆紫缨、晏河和众多管理员,不停地把在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上的盈利和转入资金的截图上传进直播间,带动了众多秧子纷纷晒自己的账户截图,30万、50万、100万……还有人晒出1000万的转入资金。人们常常惊呼资本的疯狂,其实,归根结底都是贪婪人性的疯狂。

我在直播间里时不时地提醒大家:“下周就是国际大数据投资大赛四进二的比赛,我现在的投资回报率得分暂时排名第三,所以希望诸位发动亲朋好友为我投票,争取在票数上占据优势,保我进入前两名。还有,我宣布我的百人投资团队也将在最后的三万人里选出,只要你有能力进入我的百人投资团队,我们就是一家人。除了带领大家进行投资之外,我们每年还将举办一次大型聚会,要求大家带上家属。今年如果能够解决疫情,我把首次聚会地点定在马尔代夫的海岛酒店,你们只需负担来回的机票,七天海岛酒店的费用,全由我罗宜修承担……”

我在卧室里面直播的时候,卧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只手伸进来比量一个“OK”的手势。这是阿宣的手,因为他的中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白金好运戒指。看到这个手势,我心里终于长舒一口气,因为秧子们转入账户的资金已经超过一百亿。这事儿说来真是奇怪,许多人往往对身边人百般堤防,却经受不住不曾谋面的骗子的**。

到了周三的时候,我们的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里已经累积到133亿的资金量,远超我做局的预期。我让晏河给管理员每人发了10万元奖金,给晏河的账户转了300万,给陆紫缨的账户转了1000万,算是他们俩参与这个骗局的分账。陆紫缨说钱太多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拿这么多钱。我对她说,三年来你对常春藤公司的尽职尽责,这份忠诚度远远超过这个价值。晏河问我,我们的局做完了吗。我说是的,剩下的就是善后和掩盖足迹的工作。

周五那天,当有人从我们的假数字货币交易平台上转走第一笔资金的时候,阿宣设置的预警程序启动,迅速封闭了账户。同一时间,我在钉钉直播间里宣布,这个周日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秘密金融会议,取消了周日的晚课。

敷衍完网上的秧子们,我对阿宣、陆紫缨和晏河说道:“从今天晚上开始,咱们分头离开此地,谁去哪里都无须让别人知道。六个月后,也就是农历的八月十八日,我们相约在海宁的老盐仓,一起看钱塘江的回头潮,也算是我们重启后半生的一个仪式。”

晏河似乎有些犹疑,他问道:“我们的后半生,真的要做正经投资人吗?我对做局才刚刚上瘾……”

我说:“我们欺骗了人生,人生也在欺骗我们,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得善终的骗子,你还是尽早悬崖勒马,去做个人吧。”

陆紫缨问道:“不做骗子,人生就能得以解脱吗?”

我对她说道:“你们可以,我已经晚了……因为我身上背负着人命。”

陆紫缨接着问道:“既然无法解脱,那你还想重启自己的下半生吗?”

我没有迟疑,回道:“是的,苦难和无奈才是生命的恒久主题,人生横竖都是受苦受难,但是如果不背负良心的欠债,至少还能走得轻松一些。”

陆紫缨临走的时候,她问阿宣要了一份常春藤公司客户投资的明细表。阿宣问她要这个做什么。陆紫缨说,你们不是准备重新做常春藤吗,我想用我那一千万先行支付客户的投资收益。阿宣犹疑着望着我,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陆紫缨会跟我说点什么,我也做好了她来跟我说点什么的准备。我甚至想好了,在她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的时候,我就上前拥抱她。不是轻轻拥抱,也不是礼节性告别拥抱,而是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让她有充分的包裹感,感受到我浓浓的爱意。如果陆紫缨没有抗拒,也没有挣脱我的怀抱,那我就会吻她,舌吻。舌吻至一分钟后,她若是不推搡开我,肯定会以舌相迎。那么,接下来肯定会上床。与陆紫缨上床,是我做局之外唯一想干的事情。这些日子,是在过得太紧张了,紧张到让我忘记本能忘记性欲。一夜缠绵过后,我大概会调整我的计划:带上陆紫缨另寻一处僻静之地,过上半年**的快活日子,细心地品尝爱情的滋味。半年后,大家相聚海宁,在重启下半生的时刻,没准我会宣布我和陆紫缨的婚期,因为她已经怀上可我的孩子……我在无比美妙的憧憬中睡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陆紫缨、晏河和阿宣已经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心中怅然若失。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望了一眼这栋蛰居三年的房子,心中感慨万千。凭我的智商和情商,本可以早些回头,我做的每一个局都可能成为转身的节点,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出了人命,我才肯收手呢?

我给房东在桌子上留下10万块钱,足够十年的房租。在我锁上房门的那一刻,屋里只剩下碎纸机还在“吱吱”粉碎着文件。

有了苏富比秋拍背书,翟国明的四五百幅画作水涨船高,一夜间都成了千万元以上的稀世珍品。毛老板和阿泽凭多年拍卖艺术品的经验,深知内地富豪们缺乏艺术欣赏水准,但是为了保住手中的财富,纷纷热衷于艺术品投资。借助手中的人脉资源,阿泽和毛老板抓住苏富比秋拍的余温,迅速为内地富商举办了一次翟国明油画专场拍卖。在这场专拍会上,阿泽只拿出翟国明八幅画作,他不可能告诉世人自己手里有四五百幅翟国明的作品。八幅翟国明的人物肖像油画,最终以1.92亿的总价全部成交,买主全都是内地的富商。专拍会场也有几个衣着得体的白人,他们都是阿泽雇佣来举牌竞价的。等到这一年结束,阿泽和毛老板前后搞了五场翟国明作品的专场拍卖,赚得盆满钵满。阿泽已经懒得关注自己账户上的数字变化,他斥巨资五亿港币在浅水湾买下一栋半山别墅,并按照严格的赌场设施进行装修,因为阿泽的兴趣转移到了另一个领域。

阿泽暂时没有说自己的“新兴趣”,而是说起了翟国明。这位从未离开过昶山的二流画家,却成了“沟通东西方艺术的大师”,此刻自是另一番光景。先是各级文化官员前来索要画作,从县里一直到省里,都说要保留一幅当地艺术大家的画作。接着,是地方官员也来要画作,也是从县里一直到省里,借口大都是要去北京疏通关系。翟国明倒是一个守规矩之人,他苦口婆心地跟各个级别的官员解释,说自己已经跟经纪公司签约,所有作品都要交给经纪公司。还说自己如果私自卖出一幅画,便是违规行为,会面临巨额赔偿。官员们嘴巴一撇,说没有人要买你的画,你画画也没有成本,直接把画送给我就不违约了。翟国明毕竟是一个从事艺术创作的画家,他的身上还有一些艺术家桀骜不驯的特质,尤其是得知自己的身价在香港价值6900万港币之后,这些昔日高攀不上的官员如今在他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东西了。拒绝大大小小所有官员之后,他在县文化馆里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翟国明便愤而辞职,回到老家桃花坞村,过上了传说中的田园生活,一边隐居一边为阿泽画画。但是在网络普及的世界里,已经再也没有世外桃源了。

翟国明刚刚搬回桃花坞,已经离婚13年的前妻带着16岁的儿子找上门来,说是要跟他破镜重圆。前妻当年也算是昶山长相出众的文艺女青年,因为看中翟国明的画家光环,两个人便走到一起。小县城里的饮食男女,婚后的头等大事就是生孩子。儿子出生后,生活中的日常琐碎逐渐多起来,妻子没有过上她向往的文艺生活,翟国明也失去了原有的创作空间。于是,他们俩也像更多的饮食男女一样,为柴米油盐酱醋茶计较,为厚此薄彼争风吃醋吵架。妻子嫌弃翟国明不会赚钱,文化馆的工资不够买画布和颜料。翟国明抱怨妻子不懂艺术创作规律,不支持他的艺术创作。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妻子最终上了酱菜厂厂长的床,跟翟国明离婚。十几年过后,谁曾想到翟国明一幅画抵得过昶山首富的全部资产,因此,主动找上门来的不仅仅是前妻和儿子。随之而来,还有一干远近亲戚。有些远亲,翟国明只听父母说起过,却从未见过面。这些亲戚来到桃花坞串亲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借钱。说是借钱,谁都没打算还钱,因为翟国明随便拔根汗毛都比昶山县首富的腰还粗。翟国明好面子,尽量满足亲戚们的要求,因为他一幅画的确在香港能卖6900万港币。众亲戚们唯恐落人下风,远亲担心翟国明把钱全都给了近亲,近亲担心翟国明把钱全都给了至亲,有很多亲戚干脆在翟国明家住下,看护着翟国明,也看护着翟国明的钱。一个开五金店的亲戚,自作主张给翟家的院墙上拉上了铁丝网,还炫耀说铁丝上全是三角倒刺,一勾一片皮肉。一个会泥瓦匠的亲戚,私自在砖墙上凿开一个窟窿,说是要把保险柜镶嵌进墙壁里,外人如何都找不到。

亲戚们尚未打发走,桃花坞的乡亲们又登场亮相。年龄稍长者,来到翟家诉说自己当年如何关照翟国明的父亲,说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自家省下两个窝头才救活翟国明他爹。翟国明无奈,全部按照父亲救命恩人的待遇,相赠红包酬谢。与老者们相比,桃花坞年青一代便没有那么讲究,这些人直接上门说自家经济困难,要求翟国明接济。翟国明听了心中来气,你家里经济困难与我何干。可这些经济困难的人,拿不到钱绝不走人。翟家本来就住着若干打秋风的亲戚,如何再抵挡这些无赖乡亲,翟国明只好咬着牙继续发红包。

翟国明一边气恼父老乡亲的贪欲,一边扼腕叹息自己签了卖身契。半年前,他对阿泽还感恩戴德,觉得阿泽是他艺术生涯里的伯乐。半年后,翟国明转变了想法,他觉得千里马就是千里马,生来就是一匹千里马,阿泽只是一个黑心肠的伯乐,用一头瘸驴的价格签下一匹宝马良驹。这半年以来,翟国明处处以一幅画6900万港币行事,早就把阿泽“低调行事闷声发大财”叮嘱忘得一干二净,一百多万的卖画钱已经挥霍殆尽。不甘心被“压榨”的翟国明,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权益,一纸诉状递交到了法院,起诉阿泽和香港的经纪公司欺诈。这桩官司一来二去打了将近一年,阿泽提高了“翟国明作品专场拍卖”的频率,将手中的四五百幅画作尽数出手。法院最终判决翟国明败诉,但是法官收了翟国明一幅画,便当庭做了调解,帮助双方解除契约。阿泽没有犹豫,当庭签署了解约文件。在法庭审理过程中,吸引来了多家媒体关注,众人逐渐搞清楚阿泽的运作手段,全部见诸报端。

翟国明拿到解约文件后,接下来一年没有卖出过一幅画,哪怕他每幅画降价到了一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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