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才学会凫水,骤然碰见这种情形,心里难免慌张,再加上江水刺骨,水流很急,游了一会儿,小腿竟开始抽筋。
人一着急就更容易慌,尤其是水中毫无依托,连着呛了几口水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水下坠去,一身武功居然毫无用武之地。
江水像是一张大网,推着她裹着她,被束缚其中根本无力挣脱,不过短短片刻工夫,她就陷入半昏迷状态。
就在危急之时,一双手从肋骨下托起她的身体,让她浮出水面。骤然涌入鼻腔的清冽空气让她清醒了些许。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不要动。”
是晏听潮。
她莫名放松下来,任由他的手臂横过她的胸口,抓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划水。两人挨得很近,身体紧紧相贴,他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平稳不乱的气息,仿佛一道安心符咒。
身体已经失去知觉,脑子也混乱到失去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多久才到了岸边。
晏听潮将她放在地上,又拍又按,让她吐水。
小山趴在那儿,狼狈不堪地吐了一摊水,冻得哆哆嗦嗦,拼命打寒战,还好,总算是死里逃生,保住了小命。
等她终于有力气抬起眼眸,发现晏听潮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一向清雅俊逸的形象也**然无存,浑身湿透,面色雪白。
这样的数九寒天,就算武功盖世也是凡人,投身冰寒的江水,谁也不能保证救人的后果,或许就是一起送命。可他毫不犹豫地做了。
小山全身冰凉,可眼眶很热,心头滚烫,很多话哽成一团沉甸甸的东西塞在喉咙里,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她只是用炙热浓烈的眼神久久看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二次救了她。
“找个避风的地方生火烘烤衣服,不然没淹死也会冻死。”
晏听潮打横抱起她,阔步离开了江边。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么抱在怀里,小山尴尬又羞窘,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她身体一向很好,又习武多年,此刻已经缓过来力气,除了声音有些哑,精神还好。
晏听潮垂目看着她苍白的脸,“当真没事?”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小山飞快地扯着嘴角冲他笑了下,失去血色的樱唇,越发显得娇小。
晏听潮回之一笑,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到了岸边的山崖下,找了个溶洞方才放下她。
“我去捡点树枝烧火,你把湿衣服脱下来。”
小山解下腰间的油袋,找出火折子,心里庆幸晏听潮做了防备,不然这会两人还得钻木取火,折腾半天。
晏听潮在周围捡了一堆干柴树枝,升起两个火堆,又搬来几块巨石,挡在火堆的外面。
小山蹲在火边,伸出手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意扑面而来,随之心情也平静安定下来。唯一感觉到尴尬的就是,湿衣服裹着身体,曲线毕露。
她抱着双臂,悄悄看向身边的男人,还好,他专心收拾火堆,并没有留意她的窘状。灼灼火光映着他脸,肤色冻得雪白,却越发显得他眉浓目深,轮廓俊美。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被他的目光捉住。
“怎么了?”他问。
窘迫之下,她故作镇定地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在茶寮下游,不用着急,天以肯定会带人来找我们。你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
晏听潮说这些的时候,刻意没有看她,心知小姑娘肯定扭捏。只是眼下这种数九寒天的时节,必须要保持体温。马上入了夜,温度更低,看这天气,仿佛还要下雪。
周小山含糊地嗯了一声,比他想象中大方,毫不扭捏地脱了外衣和夹袄,只是贴身的衣服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脱下来,为了掩饰身体的凸凹,她抱膝坐在火堆边,下颌搁在膝盖上,好挡住胸前的曲线。
晏听潮十分君子,从头到尾都没看她,把外衫脱下摊开在石头上烘烤,又在两堆火堆中间插了几条树枝,把自己的夹袄长袍搭在上面,等于隔开了自己和她。
“你把内衫烤干再穿,不然会生病。”晏听潮隔着衣服好心说了一句。
周小山忙道:“不用了,我离火堆近一些就行。”
湿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是冰块一样难受,可她实在无法无视晏听潮的存在而继续脱,不是不信他的人品,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尴尬羞臊得不行。
晏听潮不用问也明白她的心思,伸手把她搭在树杈上的腰带拿了过去,取出里面的希光剑放在脚边,把腰带系在了脸上。
“我把眼睛蒙上了。”
言下之意,不用担心他会从衣服的缝隙里窥见她。
停了片刻没听见她那边有动静,他清了清嗓子,“在国师的冰窖里,你昏睡了两天,我要是想看……”
小山耳后微热,犹豫片刻,把贴身的一套内衫脱了下来,只留了抹胸和短裤。
火堆烧得很旺,大石挡着风口,留住了热气,很快这个小小的溶洞便如烧了地龙般的暖和起来,周小山把头发也解开了,梳拢到胸前,慢慢烘干。
深冬的天气,夜色沉得极快,很快江面变成了模糊一团的远景,四野寂寂,唯有江水缓流之声。
太过安静了也不好,气氛会显得越来越暧昧,小山隔着火堆和衣架和他对话。
“不知道石磊怎么样了。”
“他水性不错,应该不会有事。老狐狸也没打算要我们的命,他以为东西都在我身上,让仓然射箭就是想逼我落水。”
“幸好东西被段叔叔带走了,不然功亏一篑。”
“段流肯定和安庭一起折回来了。他在茶寮能看见我们落了水,这会儿必定在想办法找我们。”
周小山一怔,“你确定他也在茶寮?”她说了让他拿着东西先走的。
“他来苗神谷就是为了你,没见到你安全离开,肯定不放心。不过,天黑了不好找人。等会儿衣服干了,我再去砍些树枝,搭个棚子,万一他们明早才找过来,我们先在这里凑合一晚。”
周小山看了看天,担忧道:“晚上恐怕还要下雪。”
晏听潮:“你内衫烤干了叫我。”
周小山摸摸内衫烘烤得差不多半干,一想他脸上系着湿腰带必定不舒服,便取下内衫准备穿上。
腰间的带子还未系好,突然声后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她扭脸一看,吓出一声尖叫。
两条硕大的绿色蟒蛇从山崖缝隙里滚了出来,周小山生平最怕的东西就是蛇,她第一反应便是去摸希光剑。可希光剑刚才被晏听潮拿腰带的时候,取了出来,放在了他脚边。
晏听潮听见尖叫,忙问了句:“怎么了?”
“有蛇!”
晏听潮一把扯下腰带,蛇已经到了他的脚下,他徒手一掌击毙,另一条已经扑到他腿上。
周小山迅速捡起希光剑,将蛇砍成两截,诡异的是,蛇头离开了身体,居然还在吐着信子。她又恶心又害怕,一脚踢开了蛇头。
晏听潮只穿了一条裤子,上身未着片缕。
周小山惊惶未定,没来得及羞臊,就变了脸色。他腿上有个明显的牙印,在往外渗血。
“别动。”她抬手封住他腿上几处穴道,急问:“这蛇有没有毒?”
晏听潮神色有点绝望,“这是苗神谷最毒的绿影蛇,嗜血梅就是用这种毒蛇的毒液制作而成的。”
周小山脸色剧变,持剑划开他腿上伤口,低头想要吸血。
晏听潮抬起她下颌,沉声道:“不用了,来不及。”
少女黝黑如缎的长发一半委地,一半散落在他的腿上,眼中全是惊慌失措的怕。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惊乱的表情。
“我给你的荷包呢,里面还有两颗解药,快!”小山扭脸去看地上,却不见荷包的踪影。
晏听潮有气无力道:“我放在行李里了。没有随身带。”
“没事,还有生绝,我现在把生绝蛊给你。”小山情急之下,抬剑想要划开手腕。绝望和害怕,让一向胆大的她,手都抖了起来,
晏听潮再次按住她的手,摇头道:“晚了。如果没被咬之前体内有生绝蛊还有用,现在回天无力。嗜血梅有多厉害你也知道。”
小山眼睛赤红,“胡说,我不信!”
什么叫回天无力,不可能,他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好好的,还可以下江救人。
“我在苗神谷待了五年,我比你清楚这里的毒物。”
晏听潮强撑着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大冬天的居然还能碰见蛇,真是不一般的倒霉。当年百日忧想要我的命,我逃过一劫,看来,我命该如此,逃不掉苗神谷的毒咒。”
“你不要说话,我去找重五爷。”周小山手指点到他胸口,封住他的心脉。
晏听潮握住她的手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他怎么可能死?掌心下是他温热的肌肤,没有一丝赘肉的躯体,透出生机勃勃的力量感。不不,她不信!
眼泪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掉,她慌乱地喊:“我把生绝给你,万一能行呢,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晏听潮定定看着她,“我时间不多,你别折腾,听我说几句话。”
认识他以来,从未见他这么严肃绝望过,语气哀伤颓败。
“晏家怕是要绝后了。”
“不,不会!你不会死!”小山心神俱碎地扑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我替你收养一个孩子,替你续上晏家香火。 ”
晏听潮一怔,“你替我养孩子?”
小山一边抽泣一边点头,“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没有报答你。”
晏听潮柔声道:“不要你报答。”
“你不许死,你死了我把你的钱全花完,你敢死一个试试。”
小山泣不成声,死死搂着他,全然不顾他此刻**上身,恨不得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晏听潮苦笑:“你知道我最爱钱了,你想让我死得不安心吗?”
周小山感觉心口像是被人撕扯着撕开了巨大的口子,难过到不能呼吸,“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会天天做梦都想到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对不起你,我要恨你一辈子。”
晏听潮有气无力地笑了,“我为你而死,你还恨我,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
她号啕大哭起来,“我就是不讲理!我不许你死!”
晏听潮叹着气,摸了摸她的头发,迟疑着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舍不得我死?”
小山泪如雨下地点头。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
“知道。”
“那你为何装糊涂?”
小山呜咽道:“我怕连累你,我不想害你。”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那我听你的话,先不死了。”
什么意思?小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水汪汪的一双眼,清清柔柔的勾人心魄。
即便是轻易不动情的晏听潮,也被这双眸勾得柔情百转,心海起伏。
他甚至色令智昏地想,即便是真的为她中了毒,又有何妨呢,更何况她还喜欢他。
他温柔地用指腹抹去她脸颊上的眼泪,“我挟持仓然的那天晚上,种上了他带来的生绝。”
小山难以置信,梦呓般问:“所以你不会有事?”
她甚至不敢大声,生怕惊破了眼前的场景,是一场梦。
晏听潮目若柔波地望着她,“我和你开玩笑的。”
小山顿时明白过来,又羞又恼,猛地一把推开他。可不等她离开,晏听潮把她往回一拉,双臂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带着力度的呼吸,滚烫急促,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又慌又恼,还有无名的羞怯,脑子里乱成一团,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挥拳,想要隔开和他的距离,可惜不是他的对手,毫无章法地推搡,双手被他捉住。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温热的石头上,比呼吸还要烫的是他的眼神。
她目光无处可落,只能色厉内荏地叫他放手。
“不放。”
他只说了两个字,低头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