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晏听潮认识她小半年,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强硬面孔,突然间跟变个人似的,脸色冷肃到不容置喙。
晏听潮耐着性子解释,“我让你和眉山先走,是担心老狐狸又出幺蛾子,你不懂吗?”
正因为明白,所以才不能弃他不顾。
小山沉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比神机营的人武功好,且不会中毒,万一有危险,我还能帮你一臂之力,或许还能救你。”
她一片好心是挺暖心,可身为男人的晏听潮听着这些话,自尊心有点受损,直接婉谢,“用不着。”
小山一字一顿道:“这次,我说了算!”
晏听潮挑眉,厉害了,她说了算?
小姑娘十分强势地扔下这句话,转身下楼去找眉山。
除了已经出谷的安庭,天以身边的三位神机营护卫,石磊和眉山的身高体形最为接近,周小山替两人易容之后,彼此互换了衣服,外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天以这边准备停当,带着一行人离开金谷准备出城。
段九尊和地字派几位长老及其弟子,美其名曰送别天以长老,腰佩刀剑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候在城门之下。
一艘小船停在水面上,除了船夫,勉勉强强还能站四个人。水道两侧还分列了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晏听潮一看就明白段九尊的心思,这是怕他来硬的,抢了船只即刻就走。
天以望着那条寒酸小船,气得准备开口骂人。
段九尊抢先一步解释道:“国师来时乘坐的大船出了状况,正在修缮,国师又迫不及待要走,只能委屈国师坐这条小船了。”
天以一副你又放什么屁的嫌恶表情。
周小山故意打趣:“那条大船早不坏晚不坏,偏偏今天就坏了。师父,这叫人不留客天留客。你应该多住一些时日的。”
段九尊立刻“情真意切”地挽留:“国师难得回来一趟,当真不多住些时日吗?”
天以拢着袖子,呵呵冷笑:“不了,我怕多住几日就要叶落归根,水葬于此了。”
段九尊仿若未闻,依旧是一脸热情,指着身边的一个木箱,“这是苗神谷的特产,也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国师笑纳。”
天以干脆利落地拒绝,“我怕有毒。”
段九尊也不动气,心里骂了一句老倔驴,转身对仓青点点头,示意他打开城门。
仓青对着城楼上的人挥了一下手中长剑,城门徐徐打开,江水寒风顺势卷入城中,水道中的小船猛地**了几下。
周小山故意当着段九尊的面,对天以道:“师父,过江之后,你让石磊他们去找安庭,您老人家留在茶寮等我。我担心段谷主说话不算,不肯放我们走。届时还得麻烦你想办法来接我们出去。”
天以扫了一眼段九尊,指桑骂槐道:“那肯定的。你们因我而来,我豁出去老命不要,也不能让你们有什么闪失,不然回了京城怎么见人?我虽然出生于苗神谷,可我还是要脸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段九尊这些人压根就不要脸了。
周小山忍着笑点头,她就想借天以的话去警示段九尊不要动什么心思。
两位神机营护卫和假扮成石磊的眉山,跟着天以上了小船。
段九尊只见过石磊一面,压根没记住他长相,对眉山也不太熟,周小山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老狐狸根本没想到“石磊”是眉山易容改扮的。
从头到尾,他死死盯住满心防备的人是晏听潮。这人拿捏了证据,又知道的太多,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昨夜整整一晚,他翻来覆去都在想怎么对付这个人。
难就难在晏听潮身份特别,沈太后和他沾亲,手下又有天目阁的势力。所以不能简单粗暴地来个杀人灭口,即便迫不得已想要他的命,也绝不能在苗神谷的地盘,不能让人知道是他段九尊动的手。
小船顺着城中的水道划出城,段九尊即刻下令关闭城门。
这座水城又成了铜墙铁壁水桶一般的存在。
眉山等人出谷到山下农舍把仓然带回来,这一来一回至少三个时辰,估计要到傍晚才能有消息,晏听潮便和小山回到金谷等候。
傍晚时分,天空中终于传来雪鹰的铃铛声。
看来仓然已经到了重五爷的茶寮,雪鹰带信儿来通知城里的人。
周小山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一听见铃铛声,立刻去隔壁房间叫晏听潮。她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屋内没人,再往里一看,人竟在**的被窝里。
晏听潮一贯懒散闲逸,除非出门办事,吃完午饭,看会儿书喝会儿茶,要睡上一觉。万万没想到,今日这种情况,他居然还能雷打不动地躺下午睡。
小山又好气又好笑,哎了一声,“晏公子还真是心大,还能睡得着。”
晏听潮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弹而已。
眼看小姑娘走过来了,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穿鞋。
“担心有个屁用啊。我要不是心大,当年中了百日忧,没等治好自己先愁死了。”
周小山莞尔,“雪鹰带信了,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所以爬起来准备走人。”晏听潮晃到门口,打开桌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取出一个防水的油袋递给她,“你把贵重的东西包好,系在腰里。”
周小山一怔,“你这是担心落水?”
晏听潮道:“有备无患吧。老狐狸让船坏了,故意让我们和天以分开走,说不定还有阴招等着我们,不得不防,一会上了船你机灵点,盯着船夫。”
周小山咬牙,“这老头子真的很烦!”
晏听潮叹道:“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何离开苗神谷,打死都不想再来了吧?”
周小山重重点头,“我也打死不想再来了。”
这种鬼地方真是来一次就永远不想再来第二次,难怪天以当年身为长老也待不下去。
让周小山意外的是,老狐狸居然没有露面,只派了仓青来送他们。
城门下的水道里,停泊着一条小船,和天以乘坐的那条船几乎一样,只是天以那条船上只有一名船夫,这条船,却有两名船夫。
晏听潮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周小山心领神会,和他分开两头,各自站在那两名船夫身边。
石磊一路上只负责保护国师安全,这苗神谷的弯弯绕绕和阴谋诡计他并不知情,所以并不像周小山和晏听潮那么紧张,还挺高兴的,终于可以回京复命了。
小山丝毫不敢放松,从上了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船夫,提防着两人使诈。
但是这两名船夫出乎意料的安分,一人坐在船尾,一人站在船头,不多时就到了江心。
重五爷的茶寮已经在对岸一眼在望,这时,水面上一支小船相向而来。
晏听潮凝神一看,正是天以乘坐的那条船。
除了船夫,船上坐着一人,显然是仓然。
两条船的距离越来越近,仓然原本坐在船上,忽然之间,他弯腰从船板下摸出弓箭,朝着船夫扔了过去。
船夫瞬即扔下船桨,两人一左一右,手持弓箭,朝着晏听潮和周小山这条船径直射过来。
事发突然,小山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石磊到底是神机营的人,关键时刻临危不乱,当即抽出腰间长剑。
周小山挥出希光剑,左右分劈,将飞来的箭矢一一击落。
晏听潮目测两只船的距离,思量以他的内力和轻功,应当可以过去制住两人。
三人正全力应付对面的箭矢袭击,身后砰然一声巨响,船体猛地一震。
小山吃了一惊,飞快回眸扫了一眼,只见船体从中间裂开一条大缝,两名船夫已经跳入江中,朝着仓然那只船游过去。
江水湍急,水很快就涌入船舱,船沉已不可避免。
周小山又气又急,真恨不得回去把老狐狸砍上几刀解解气。难怪这条小船上配了两个船夫,原来是安排了声东击西的伎俩。仓然和船夫朝着他们射箭,他们分神去挡,那两个船夫便趁机搞了鬼。
晏听潮不再迟疑,纵身飞起。
仓然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举起弓箭,朝他射去。晏听潮挥起尺八,一支飞叶镖刺中了仓然的左肩。
仓然疼呼一声,跌坐在船上,不等起身,晏听潮已经到了身前,尺八中弹出一截锋锐的短剑抵住他的咽喉。
晏听潮制住仓然,转身一脚踢飞船夫手中弓箭,喝令道:“划过去。”
船夫战战兢兢地捡起船桨,朝着那条破船划去。
晏听潮目光如刀地俯视着仓然,心生杀意,“我没有杀你,你还想着谋害我?”
仓然磕磕巴巴道:“不是我,是船夫带信,是谷主的主意。”
晏听潮冷哼了一声,尺八往前一送。
仓然忍着痛狂叫,“晏公子饶命,谷主没说要射杀你们,说你们武功高,不会射中你们。谷主只是想让你们分神,让那两个船夫把船弄沉,让你们落水。”
不会射中?落水?
晏听潮瞬即便明白了,一旦落水,红伥和麻药都是见水即化的东西,账本也会被打湿,变得一塌糊涂,无法辨认。
那两名船夫本来想要游到这条船上,可一见晏听潮凶神恶煞般地站在船头,吓得不敢上前。
那条炸裂的破船已经摇摇欲坠,开始倾斜,周小山和石磊被迫跳入江中,朝着仓然所在的这条船游过来。
晏听潮一边喝令船夫划快些,一边紧紧盯着水中的周小山,生平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他不担心石磊,神机营的护卫凫水射箭都是基本功,他此刻担忧的是周小山,她刚刚学会凫水,江水又和湖水不同,如此恶寒的天气,刺骨的江水,也不知她能否耐受得住。
他厉声道:“划快些!”
船夫战战兢兢地拼命划船,晏听潮依旧觉得不够快,心头如同火烧,焦虑难言。
其中一名船夫已经快游到了船边,一想到这狗东西让周小山遭罪。
晏听潮杀意涌生,脚尖挑起一只弓箭,单手接住,往水中狠狠一掷,刺中了那船夫的后背。
伴随船夫的一声惨叫,水面浮起大片血迹。
等晏听潮再一抬眼,水中已经没了小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