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2(1 / 1)

三月初四,刘绯领三百亲兵进了京城。他只身带了松烟便进了皇宫。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多了重重叠叠雪白的灵幡飘**在初春的凉风里。子离热泪盈眶,他回来了,他已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只顾着防备被皇后加害、只能对太子隐忍的人了。他脚步稳健,眼睛里透出刀锋般的利芒,直直走进了宫殿。

看到皇帝的寝宫宫门,子离心里一颤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一声悲呼从口中溢了出来,颤颤巍巍,回响在皇城里。

宫门内外守灵的大臣们不由得又哀哀地呼号起来,哭灵声此起彼伏。

顾相李相一帮大臣低泣着劝道:“殿下节哀!”

皇后与太子听到子离那声哭喊,不知为何心里起了一阵寒意,声音里的那股子悲痛碜得他们心慌,扰得思绪杂乱。

太子刘鉴走出宫门,两年未见的子离一袭白衣哭倒在宫门台阶上。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却是想要夺自己的皇位,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顺从自己的四皇弟了。刘鉴收起眼里的厌恶,急步下了台阶,哽咽到:“皇弟,你来迟了。”

子离收住悲声,对太子一礼:“皇兄……”慢慢站起身:“我去见父王。”

子离慢慢往宫里行去。

刘鉴微微地眯了眯眼,仔细地打量着子离。

两年后的子离在安南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刘鉴不熟悉的陌生人。原来的斯文怯懦温文尔雅被铮铮杀气洗得干干净净。

如果说从前的子离是一柄华美的银刀,只做剖瓜割烤肉用,现在的他就是柄饮过血的杀人利器,出鞘便要人死!太子瞧着子离挺直的背脊,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沉稳,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紧握成拳。

子离瞧着玉棺里的皇帝。想起从此以后这皇宫里最后一抹温暖也被他带走了,泪水冰冰凉凉的滑落。

他喃喃喊了声:“父皇!”慢慢跪了下来。

他双眼一闭,想把那张慈爱的脸关在眼睑内,似乎这一眼的凝望已把所有的父爱镌刻成永恒的画像。再睁眼,他眸子里布满血丝,泛起淡淡的红,已不见泪。

宫殿里触目惊心的白幡带来了玉象山顶万年不化的寒冰,冻住了他的心,从此,心脏的每一分跳动都在冰封里挣扎,渐渐听到不碎裂的响声。

“皇兄,可以封棺了。”子离淡而无力地说道。眼睛再不肯往那边瞧上一眼。

“是。”太子一言既出,就发现不妥,似是四皇弟在对他下令一般。刘鉴继而高傲地吩咐:“封棺!大祭七天!”

宁国风俗,皇帝驾崩之后等最后一位皇子见过一面就开始封棺。皇子们要祭祀七天,不沾油荤。七天后皇帝的玉棺会被送进玉象山顶的皇陵安息。祭祀后的便可以在钦天监选出的吉日里举行新皇登基祭天大典。

选定的宫侍缓缓合拢玉棺,咔嚓一声,断绝了上一任皇帝和世事的所有牵绊。宫内外哭声震天。

子离心想,这一哭是送父皇,也是为夺位之争要死去的人哭罢。

封棺完毕。皇后抹去眼泪道:“四皇子两年没有回京,一路风尘,早些回王府歇息吧。明日再入宫。”

子离对皇后行过礼后却没走,眼睛冷冷往刘珏身上一放:“平南王多年未见,越发神气了!”

刘珏一直沉着脸站在安清王身后,闻听此言,嘴一咧,扯出浅浅的笑容答道:“托殿下之福,我已经寻回相府三小姐,等到国丧结束就挑个良辰吉日成婚。”

子离面沉如水,淡笑道:“平南王可还记得两年前我在草原上说过的话?她若不愿,谁也不能勉强于她!”他说完对太子一礼:“臣弟告辞!”

刘珏脸上已显怒意。

安清王哼了一声,嘀咕道:“不懂规矩!”也跟着拂袖而去。

经过李相面前时,安清王突然回过头,瞪了李相两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哼!”

李相在百官面前被安清王呵斥,脸上阵红阵白,头埋得极低:“王爷教训极是,老臣这就接她回府严加管教!”

大臣们见李相吃瘪想笑,又碍着这场合不能笑,忍得难受,只能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岂有此理!”顾相想到子离才回来,不思自家女儿,居然在皇帝的寝宫之内和平南王争风吃醋,气得一甩袍袖走了。

回到东宫,太子说道:“李三小姐该回相府才是,住在安清王府惹人笑柄,成何体统。”

青蕾乖巧的回答:“我看妹妹也是年少不更事,对着两个英俊风流的王爷一时迷惑。不如把她接进宫来,我这个姐姐也好知其心意。总是一家人,断不能让她太伤心的。”

太子赞赏地看过去一眼。

王燕回叹道:“我看啊,安清王府可不太平了,不如殿下与我亲自接她进宫可好?总不能让四皇弟与平南王为了她反目成仇!”

回到寝宫,王燕回呆呆地坐在窗前。

明心将茶放在她手边,轻声问道:“太子妃心乱了。”

王燕回喃喃说道:“明心,你说四殿下真的喜欢她吗?”

明心不知道,半晌才说:“李家三小姐太过美貌。”

王燕回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当口以他的城府心计不应该和刘珏争风吃醋。可是她生得太美。美的让我都没了把握。”

刘珏从宫里回到王府,进了松风堂,阿萝瞧见他,脸一红便低下头去,翻弄着手里的书。

“阿萝,如果明天子离和你爹同时来接你,你会跟谁走?”明明心里清楚,刘珏仍忍不住问道。

阿萝心想,这还用说嘛,不跟子离走,她就要跟着李相回府。她抬头看了看刘珏:“跟子离呢情有可原,跟我爹呢是道理所在,总之我都是要走的。”

刘珏一个箭步过去,把她抱住:“谁也别想带你走,哪儿都不准去!”

“你笨啊,你忘啦你家老狐狸咋吩咐你的?”阿萝低低笑道。

在宫里听到子离提起两年前草原那夜,刘珏心里便明白,子离不见得是为了做戏。可是眼下还得让阿萝陪着演一出,自己成了无赖硬要强插一脚的角色。他知道要把戏做足,心里就是不是滋味:“子离对你可是真心!”

阿萝看着他,他为自己吃醋的模样令她想笑。她不禁想逗他:“是啊,子离又英俊,又温柔,又能和我箫笛和奏,待我又是真心真意,这样的男子打得灯笼都难找!”

刘珏霸道地吻住她,不肯再听她讲下去。半晌他微喘着气说道:“让我瞧你俩情意绵绵,哼,我先缠绵了再说。”说完又是深情一吻。

阿萝心里叹息,热烈的回应着他。直到听到安清王轻咳一声。两人似惊了的鸟儿,蓦地分开。刘珏把阿萝往背后一藏,瞪着笑得暧昧的老爹喝道:“青影!”

“王爷绝对是踏着属下的身体进来的!”窗外传来青影一本正经地回答。

安清王一摆手坐下:“行啦,臭小子,说正事!明天我看这王府热闹喽!”

阿萝悄悄探出脑袋,扯扯刘珏衣袖:“你家老狐狸逼我的!说要是不帮他,就不准我嫁给你!”

刘珏摸摸她的头:“我说了算,不理他!明日不管谁来,你就装病不出来。”

“反了你了!臭丫头!”阿萝公然挑拨,安清王又气又笑。

“刘珏,你瞧你爹这么凶。如果我进来,还不是个受气包?子离多好啊,从来舍不得骂我一句!”阿萝不管这些,逗逗老狐狸再说。

刘珏早反应过来了,冷哼一声道:“他再好又如何,你是我的,我对你再不好你也只能认了!”

“你这个木头脑袋!我还就不嫁给你了。反正你们也想找个借口与子离反目,我就让假的变真的!”阿萝气道。

“好,好,太好了!”安清王笑眯眯地拍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啊。

“好什么好?”刘珏气得很,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又变脸了?“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一步也别想离开松风堂!”

“老狐狸!你上!”阿萝开始指挥安清王对付刘珏。

“臭小子,大局,大局为重!要我说多少遍?”

刘珏气闷得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怎么想怎么不自在。他抬头看看阿萝狡黠的笑脸,不觉也跟着笑了:“抢亲吗?还是我这样的无赖比较在行。更何况人多热闹,抢赢了我面上多风光啊!”

安清王与阿萝互望一眼,有点担心地看着刘珏。

“阿萝,其实我知道,你一开始就对子离有好感的。但是子离被赐了婚。”刘珏慢慢说道,眼睛亮起来,下巴一扬:“错过便是错过,他刘绯别想再有机会。若是从前,我或许还会放手,现在嘛,他后悔也没有用!”

“你要弄明白,做主的人是我,是我不给他机会!”阿萝好笑地说道。

“你才要弄明白,现在做主的人是我,是我不让你有机会给他!”刘珏眼一瞪纠正阿萝的说法。

“哦?是吗?明天我就给他机会,你瞧着一边生气凉快去吧!”阿萝神气地答道。

安清王扑哧笑出声来:“阿萝宝贝,上次你做的菜我还没吃够呢。再下次厨做几道好菜给本王下酒如何?”

“好啊!”阿萝笑道。

刘珏一个闪身把她扯入怀中,轻蔑道:“你现在的状态是不喜欢我是吧?我是强留着你是吧?你高高兴兴给老头子下厨做菜,这戏怎么演得像呢?想气我,没门儿!青影!送老王爷,没我的吩咐,现在真的是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父王啊,凡事要从大局着想对不对?”

安清王浮起一个狡猾的笑容:“是啊是啊,现在她还真不能下厨给本王做菜。哎呀,羊入狼窝了,啧啧,本王喝酒去了。”

“没事,明天我的子离就会来接我了。”阿萝挣不脱他,眼睛一翻开始气刘珏。

“我家老头子刚才说什么来着?羊入狼窝,这肉鲜着呢,不吃不行!”刘珏轻笑着吻下去。

松风堂渐浓的夜色里慢慢显出两条偎依的身影。刘珏喃喃道:“我真是担心,阿萝,他会抢走你。”

第二天一大早,安清王和刘珏收拾齐整了坐在前厅候客。

“李相国携夫人到!”侍从高声报道。

李相和大夫人笑容可掬地走进安清王府。施礼坐定后,李相谦逊笑道:“小女顽劣,打扰王府多日,老王爷您……”

安清王眼一瞪打断了他:“亲家此言差矣,若不是三年前贼子掳走阿萝,小儿早已娶过府来,如今平安回到风城,王府就是她的家,客气什么!”

“是,是,亲家待小女实在亲厚,李某感激不尽。”李相见安清王如此态度,放下一块石头。

刘珏上前一步施礼道:“青萝身子柔弱,等她养好些,岳父再来接回相府,顺便筹措婚事可好?”

李相笑道:“平南王心意虔诚,正该如此。”

“璃亲王到!”又一声唱和。

刘珏心道,来得倒真快!心念转动间,子离闲闲地走了进来:“皇叔安好!相爷也在啊?”

李相头皮发麻,嘿嘿干笑两声,见安清王父子气定神闲,心想,由得你们争,谁争赢了是谁的,有老家伙在,我看戏便成。

子离谦恭向李相一礼,惊得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殿下这可怎生使得!”

“本想亲上相府提亲,既然相爷在此,平南王也在,本王就直说了吧,阿萝我是要定了!”

“刘绯,你欺人太甚!”刘珏脸上寒气升腾。

“四皇子,你皇叔我还没死呢?你父皇也不曾如此藐视我!你气死我了!”话刚一说完,安清王已脱下靴子对着子离扔了过去。

子离偏头一闪:“皇叔!子离从小到大没了娘,就喜欢上这么一个女子,你成全了我好不好?”

外面“哎呀”一声,冲进一个人来。

这时小厮才结结巴巴报道:“顾,顾相国到!”

顾相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指着子离的鼻子骂道:“好你个璃亲王!你娶了我的女儿,不闻不顾就是两年啊!你刚一回来就想纳妾?我女儿那点不好?那点对不住你?我好好一个闺女嫁给你却要守活寡。你气死老夫了!”

顾相耐不住好奇,朝间传闻璃亲王不顾礼仪要抢平南王的未婚妻。他今天一早去璃亲王府才知道子离到了京城,竟没有回王府见女儿,心头火气已是按捺不住,下定决心要来安清王府见见那个迷倒两位王爷的李相之女。还没进门就听到子离开口提亲,又挨了安清王一靴子。顾相气得脸色发青,顾不得合不合身份礼仪,顺手拎起安清王的靴子不管不顾就往子离身上招呼。

子离眉头一皱,闪身避开,边躲边说道:“顾相忘记教导女儿不妒了吗?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对?我与阿萝情投意合,王妃应是成全我们才对!”

他口中未呼岳父,却是以官职相称,意在提醒顾相注意身份。

顾相跑了两下,气血上涌,听得此言竟晕了过去。

安清王跳着脚跑过去,急喊:“来人啊!快点!”

外间奔进几个侍从赶紧扶起顾相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半天顾相才悠悠醒转。长叹一声,靠在椅子上喘气。

李相看得傻了眼,心道,还好没把阿萝许给璃亲王,这一许,得罪安清王父子,与顾相更是结怨了。

刘珏心里暗笑,心想,就算是做戏,也够你吃苦头的。谁叫本王先下聘呢。嘴角轻勾起一抹得色。

只听又是一声唱喏:“太子殿下及太子妃娘娘驾到!”

刘珏与子离迅速对了一眼,正主儿来了!

一阵环佩叮当。太子与王燕回缓缓步入大堂。

太子笑道:“皇叔,今儿府上热闹啊。”

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安清王穿回靴子:“太子来得正好,你这个不肖的皇弟,居然和老夫抢儿媳妇来了!岂有此理!”

“皇叔此言差矣,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子离和三小姐两心相许。平南王喜欢的人不是阿萝,却硬要强娶,夺人所爱,是何道理?!”说到这句话子离眼光已透出冷意。

刘珏怒极大笑:“哈哈!你真真说在笑话!我三书六礼遣人下定,阿萝已是我王府之人,你强夺人妻,你还知不知礼义廉耻!”

两人怒目而视。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寒如水。突齐齐转头看向李相道:“李相,你如何说?!”

李相暗暗叫苦。平南王倒是下了定,可是璃亲王要是万一……可怎生回答是好?他眼角一瞟顾相:“哎哟,这头,我这头痛的老毛病怎么又犯了。”

大夫人忙扶住他:“老爷,你头痛得要紧不?两位王爷还等你回话呢。”

王燕回看了一眼子离,面带笑容道:“四皇弟莫恼,平南王莫急,我看先扶两位相爷回府休息可好?”

得了这句话,李相与大夫人赶紧一礼急急说道:“小女就拜托老王爷照顾了!”脚底一抹油,溜了。

顾相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不成还真能让璃亲王不纳妾。他身形萧索地施了一礼离开。

刘珏看在眼里,想起阿萝所说,心里一痛,这样的爹,难怪她这般讨厌相府!嘴上却冷笑道:“小婿定不负岳父所托!”

“哼!有这样的爹,这婚事倒也作罢,阿萝必不甘愿嫁给你,娶个不喜欢你的女子有何意义!”

“四皇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平南王已经和李三小姐有了婚约,换了庚帖,名分早定,你这是夺人妻子?!”太子严肃地开了口。

“皇兄!不是臣弟不遵礼法,实在是他平南王强娶豪夺!我与阿萝心心相印,他刘珏偏生要横插一脚。如今我回来了,阿萝提出退婚有何不可?”子离说到此处,想起阿萝,心里不由一痛,面上神情却非假装。

“你信口雌黄!阿萝岂是你说的这般朝三暮四之人,她心里的人是我,否则怎会往荆州来寻我!”刘珏倨傲答道。

“谁不知道阿萝纯孝,她本来是陪着她娘去休养身体。结果被你掳了她前往荆州,又假惺惺送回京城,还好意思说她寻你而去!”

安清王听得目瞪口呆,突叫道:“去把相府三小姐请来,这等儿媳妇,我安清王可消受不起!”老脸已气得通红。

“父王!”刘珏急叫道。

“你急什么急?怕阿萝当场拒婚,揭穿你的谎言?!”子离睥睨着刘珏道。

刘珏一怒拔剑:“我已下聘,她注定是我的女人!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太子忙劝道:“这屋子里都是一家人,李三小姐也算是我的妹妹,都听她一言可好。”

不多时,堂外奔进一条纤细的身影。子离蓦然回头,已是痴了。

他早知道,她会美丽的叫他惊叹,却不知道见着她时,这股子美丽已化作阵阵心痛。两年来每一天的思念,都描不出她真实的模样。他知道,他不用演戏给谁看,他的心里全是她。娇憨、聪慧、活泼如阳光照散了心里的阴影。两年了,她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是画里,不是梦里,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她面带张惶,眼睛一如梦中,晶莹闪烁。眉头微蹙,带着一丝委屈,就像从前每一次求他教她骑马,教她驾车,恳求地望着他。

子离心里一痛,手情不自禁伸了出去:“阿萝,大哥在这儿,莫怕!”

阿萝瞧见子离里不知是何滋味。他看她的瞬间,眼中爆发出神彩,略带着痛楚,隐着一丝忧虑与企盼。他是那个吹箫与她应和的子离,带她策马奔驰的子离,宠着她呵护她的子离。如果可以,她从来都不认得他多好,一如他身着红衣没入黑夜的那瞬间,心疼也席卷而来。她只有负了他,一滴泪缀上睫毛扑闪欲坠,口中轻轻唤道:“大哥!”

子离走向前,泪正落下,他伸手一接,灼热的烫进了心里,再也不管不顾堂上众人,把阿萝拥进了怀里。

王燕回怔怔地看着,伸手便握住了明心的手。

“太子妃。”明心担忧地提醒着她。

王燕回面色如常,背挺得更直。

心头微紧,一种叫她难忍的酸涩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她恍惚地看着子离,他拿走自己头上金钗时,也没有过这种神色。他再欣赏自己,他真心爱着的,却是李家三小姐。王燕回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指甲刺进肉里,强迫她变得清醒。她目光冷静地望向了刘珏。

刘珏瞧着子离抱了阿萝入怀,那两人眉目间的神情却不是在作假,已是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一声长啸,剑便往子离刺去。

子离揽住阿萝一闪,衣衫已被削去一块。他盯着刘珏一字一句道:“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安清王心里犯疑,这是在演戏给太子看吗?似乎那二人真的有情。

阿萝一惊,听出话中意思,却又不敢造次,心急眼泪滚落而出:“你们不要打好不好?”

“阿萝,有大哥在,没人能逼得了你!”子离语气坚定,紧紧握住阿萝的手不放。

安清王眼睛一转:“真真是气死老子了!这样的儿媳妇我断然不要!臭小子,退亲!”

刘珏俊脸涨得通红,神情坚定:“父王,恕儿子不肖。刘珏立誓,今生只娶李青萝为妻!你放开她!”说话时剑尖已指向子离,连丝抖动都没有。

“你这个臭小子!我怎么生出个你这样的儿子!”

“父王,当年你对母亲不是一样?”刘珏头也没回,狠狠地盯着子离。

太子与王燕回对看一眼。

王燕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子离道:“这情字,终是叫人难解啊!”她缓步走过去,拉过阿萝:“妹妹,你说,你中意的何人?本宫为你做主便是!”

自始至终,王燕回都面带笑容,似乎她与太子的出现真的是来调解王室内部的纠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时有多么难过。

子离欺骗过她吗?他好像没有。他说过喜欢她吗?好像也没有。她一直以为因为彼此的身份再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子离就算心里有她,他也不能说。

而现在,王燕回清楚地知道,子离不是不说,只是能让他敢说的那个女子,是阿萝罢了。

阿萝眸光转动,心下大急,这哪像是演戏嘛,她低下头:“我不知道。你们别为难子离了。”她目光避开王燕回,楚楚朝子离看去,

这声音轻如蚊蚋,堂上众人却听得分明,子离精神一振,大笑道:“听到了吗?允之,还要继续吗?”

刘珏已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实,面色瞬间变得雪白,那种要失去她的痛楚猛的涌上心头。眼睛恨得泛起淡淡的红雾,杀气自身上透体而出,他猛的一击掌,乌衣骑涌上前来。

太子怒道:“允之!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

刘珏昂然道:“爷一旦下了聘,就断无毁亲退婚一说。要我生生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出,办不到!太子请恕允之失礼。”

他走到王燕回身边,对阿萝道:“不管你心里的人是谁,你生是我的人,死也要做我王府的鬼!”手已钳住阿萝胳膊,用力把她拉向身边。

阿萝觉得胳膊奇痛,惊叫出声:“痛!”

子离身形一转,乌衣骑将他团团围住。他望向人墙外的阿萝,仿佛刘珏生生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血肉,痛得他脸上肌肉抽搐。他定下心来,淡淡的笑容浮了上来:“阿萝,你等我,我必接了你走!刘珏!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三月十五,西城外黄水峡谷一战,你若败于我剑下,休得再为难阿萝!你现在放手,你是想要捏断她的胳膊吗?”说到后面,已是咬牙切齿,心痛之色溢于言表。

子离深深看了一眼阿萝,对安清王和太子一礼:“这是臣弟与平南王之间的私人纠葛,皇兄不必再劝。”说完甩袖离开。

阿萝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心里内疚得要死。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想看子离这么伤心。

子离不是假装的。他对她的深情,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后悔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子闻那双染上痛楚与难过的双眸让她心如刀绞,自己还会带给他多大的伤痛?

太子长叹一声:“妹妹不要过于伤心,若是不想留在这里,进宫散散心也好。”

刘珏已恢复神智,迅速回道:“殿下不必太担心,我绝不会让阿萝出这王府半步。子离休想再见她一面。”

王燕回担忧地说:“你与四皇弟都是血亲,何若来呢。”

“娘娘此言差矣,璃亲王下了战书,允之一定应战!”

太子道:“皇叔不必生气,想当年你不也一样……有其父必有其子,允子是深情之人。”

“哼,我安清王的儿子难道抢个女人都抢不过?多谢太子与太子妃关心,老夫心领了。今儿也折腾累了,你们早些回宫安歇吧!”安清王尤在吹胡子瞪眼。

王燕回温柔笑道:“妹妹好生保重,我看平南王待你也是一片真心。”

两人告辞一走。阿萝仍在抹泪。刘珏怒吼:“是戏还是真,我都分不清了,谁出的馊主意?!”

安清王一摸头:“今天人太多,吵晕了。青影啊,扶本王歇会儿。哎呀,头痛啊!痛死我了。”

刘珏气呼呼地瞧阿萝还站在那儿伤心,一使劲抱了她就往松风堂去。

阿萝一直闷闷不乐,刘珏站在窗边也是心烦意乱。谁都瞧得出子离眼中那份认真。

刘珏想,要不是先皇有传位诏书,老头子下令倾力相助,他没准真的要为阿萝打上一架了。

想起刚才的事情,他就想骂子离,他妈的也太不是东西了。他这样帮他,还把阿萝推至危险之中,子离居然认了真的想要阿萝。就不怕惹急了自己真的帮太子去了?还有阿萝,想到这儿他回头,阿萝坐在椅子上还郁闷着,泪痕未干,刘珏冲口对她吼道:“还哭!当真了是吧?”

阿萝吓了一跳,她也正为子离方才的样子烦恼。坐着回想与子离在一起的林林总总,从相识到相熟到子离新婚之夜的表白。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没给过子离什么希望与承诺。她被刘珏一吼,实在委屈得很:“哭又怎么了?子离对我情深一片,我感动很正常!”

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刘珏两步跨到她面前,瞪着她:“你,你,你怎么是这样的女人!”

“怎样的女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是人,人有心的,能不感动?他待我情深一片,我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才好?”阿萝声音里带着气。

她只是感动一下,想想子离终会明白这是在帮他设的一个局,他的痴心终究是要落空。想起往日的情分心疼他而已。值得刘珏这般大呼小叫,仿佛她真的红杏出了墙一样。

“好,他待你情深一片,你感动,那我呢?我对你的心你扔哪儿去了?”刘珏醋劲大发,一句话出口心中酸楚异常。

阿萝望着他,那双眸子里染上的伤痛这么重。她愣了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刘珏。

这是阿萝第一次主动抱他,刘珏的心怦怦一阵急跳。

他的胸膛坚实有力。阿萝把脸埋着,双手抱得很紧,似乎这样拥住他才能压迫住胸口那抹心痛不再扩散。她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阿萝扑进怀里的瞬间,刘珏惊呆。双手垂着全身僵硬。耳中只听到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胸腔里喘气,想喊出一声什么来。听到她翠鸟一般清丽的声音。打了个寒战。猛地把阿萝推开。

踉跄退后几步,阿萝望向刘珏。他愣愣地瞧着她。他是不信她吗?眼睛一红,阿萝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头一低就往外跑。

刘珏反应过来,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细腰。阿萝一声惊呼,已被他压在睡榻上。刘珏俯身上前,吻似狂风暴雨般,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势如破竹占据了她所有的思想。终于风弱雨歇,阿萝才得以猛吸一口空气,双手撑住他的胸微微喘气。刘珏邪魅一笑,拉开她的双手,在她还没喊出来时又吻住了她。三番几次,阿萝的唇已红肿起来。他终于满足的把头靠在她的颈窝里笑了。

醒了醒神,阿萝没好气地侧头看去:“起来!猪一样沉!”

“不!就不!”

“信不信一脚踹你下去!”

“你腿还动得了吗?”

阿萝暗骂一声无赖,手慢慢放到刘珏腰间,叹了口气,使劲一挠,刘珏痒得惊跳起来:“你这丫头!”

“呵呵,挠你痒痒总怕了吧!”阿萝一计得逞,得意的娇笑出声。

刘珏忍不住笑了:“这种招数你也使得出来?”他温柔把她脸上散落的发丝抿到耳后,“阿萝,你刚才对我说的话再说一次好不好?”

“挠你痒痒?”

“不是这句,你抱着我时说的。”

“我饿了。”

“什么?”

“早上起来现在早过午时了,我还没吃东西,我饿了。”

刘珏一听,自己好像也饿了,高声呼道:“思画,爷饿了!”

外面思画笑答道:“饿菜都热过两回了。奴婢没敢打扰少爷。”

阿萝听了脸红得吓人。她推开刘珏,抿抿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刘珏低低地笑出声来,追问道:“再说一次,嗯?”

“忘了,吃饭!”

太子东宫。刘鉴与众谋士正在分析安清王府里的一幕。

刘鉴眉梢眼底带着一抹喜色:“我瞧四皇弟是走火入魔了,他对李三小姐真的有情!”

一人劝道:“这个节骨眼儿,臣总觉得很是不妥。以四皇子的为人,国丧期间,他公然去抢平南王的未婚妻,这不对劲啊!”

“但是孤亲眼所见,刘绯那番神色不似作假!”

另一人也劝道:“殿下。臣以为就算他二人都看上了李相千金。但是也不可调以轻心。四皇子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想和殿下争皇位。如果平南王反戈一击,咱们就太被动了。”

“刘珏与他有夺妻之恨,又当众受辱,安清王父子肯定不会站在刘绯那一边!”刘鉴宁愿相信子离与刘珏反目,那样的话胜算就已经在握。

王燕回缓步走进殿中,想起子离见了阿萝情不自禁的样子,她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觉得四皇子没有野心吗?”

“我早瞧出他有野心了!这次回京他对我的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

“这就对了。如果四皇子有野心,他为什么要和安清王父子为敌?虽然他再喜欢李三小姐,可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拉拢安清王父子,岂不是太蠢了?”王燕回答道。

太子想了会儿,有些迷惑:“但今日在安清王府中,他二人神情不是假的,不像是在演戏!”

王燕回慢慢从榻上起来。

外面枝头上爆出的新芽,飘扬的素白灵幡也挡不住春的来袭,属于春天的绿色终会在冷清的白色天地里找到自己开枝散叶日趋繁茂的空间。她暗想,子离便是那抹春色,终于开始以强势的姿态来争取他的空间和地位了。

她轻轻笑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四皇子胸有成竹,所以对待你的态度开始转变,也不担心安清王父子会对付他。二是他们已经联手。就是演了场好戏给咱们瞧。无论是哪一种,对我们都无好处。前者防不胜防,不知其深浅。后者他们联手,四皇子的势力就足可以和我们抗争。如果我没有猜错,京城的城门早已在安清王父子的控制之中。”

大殿里众谋士听了王燕回的话交头接耳响起一片议论声。

一位谋士说道:“臣以为如太子妃所言,对于第一种可能,四皇子手中必有我们不可知的筹码。对于第二种可能安清王父子与之联手,则是硬碰硬的仗。”

刘鉴眉头紧锁:“各位卿家有何应对之策呢?”

下面又响起了各种声音。“臣以为若往好处想,能得安清王支持则稳操胜券!”

“是啊,若得安清王父子支持,四皇子必无胜算。”

“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真是他们已经联手,京城局势危矣!”

“臣以为殿下和安清王素不交恶,他未必倒向支持四皇子!”

“……”

太子听出来了,大多数谋士都希望能争取到安清王父子支持。他定定神道:“我今日见了那一幕,虽说有怀疑,但不像是在演戏。无论如何我不肯轻易放弃掉安清王父子的支持!”

“殿下英明!能得安清王父子支持,殿下的皇位就坐稳了。但是臣以为,也不能全信。”一谋士道。

太子皱眉道:“要相信却不能全信,这可怎生处置为好?”

王燕回笑出声来:“殿下莫愁,父亲已定好计划,将宫中禁军和侍卫全部换上我们的人。平南王控制住京城城门,却控制不了皇宫。如果有什么万一,皇宫就是最后的防线。宫中换防一事,我已经交给成大人亲自布置。皇宫久攻不下,宁国必将大乱。陈国会乘虚攻打我国。安清王绝不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不敢支持四皇子公然反了。”

一位谋士说道:“三月十五,四皇子和平南王会在城外决战。他二人都只带了三百亲兵回京。约在峡谷决战只为私人恩怨。我们何不来个黄雀在手?将他二人一网打尽永除后患?这样,殿下也不必再去猜安清王父子的态度。只要四皇子一死,他父子二人除非造反,殿下的江山将固若金汤。”

太子有些犹豫:“别忘了平南王掌握了京城南门。右翼军也听安清王的调遣。如果杀了他二人。刘珏一死,安清王会发疯。且登基大典前出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影响到孤顺利祭天?朝中文武百官如果指责孤弑杀亲兄弟和皇室宗亲,麻烦就大了。罢了,你们退下吧,容孤再斟酌一番。”

“臣等告退!”谋士们叩别离去。

东宫众谋士退下之后。太子在殿里烦躁的走来走去。他想杀死子离永绝后患,却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王燕回冷眼看着他。

太子永远是这样优柔寡断。他难道就不明白这是杀死子离的最好时机。成者为王败者寇。杀了子离和刘珏,文武百官就算心头猜忌,又有谁敢置喙?

想起子离看向阿萝的眼神,想到自己曾经说过,他若敢谋反,她和他就是敌人。王燕回硬下心肠,挥退了左右,款步走到太子身前说道:“如果他二人在峡谷决斗身亡,又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有谁会疑心到殿下身上?”

太子再一次表示出他的愚蠢:“能动用的武力除了东宫两千禁卫军外,就只有从京畿大营里抽调兵力。无论是哪一支队伍,都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孤。”

王燕回淡淡地说道:“臣妾既然敢这样说。那么这支军队自然是来无影去无踪。殿下难道不相信臣妾吗?”

太子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松了口气,笑弯了眉眼:“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表妹熟读兵书,行兵布阵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既然这样说,自然就已有了主意。”

王燕回笑了笑道:“殿下可能不知道。臣妾建有一支私兵。有一万人的建制。这支军队原是燕回喜欢行兵布阵,便从军营中抽调好手组建而成。并不属于朝中建制。是以,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一万人?”太子倒吸口凉气。他瞬间看向王燕回的目光变得古怪。还好自己听从母后的话娶了她,否则,王氏一族如果不肯支持自己,必成心腹大患。

王燕回心里一凉。太子此时不感激自己倾力相助,竟有相疑之意。他的城府心机和容人之量实在是比子离差得太远。

“殿下。你我是结发夫妻。燕回的便是殿下的。能为殿下除去四皇子和刘珏,燕回可以舍得一切。”她放柔了声音,缓缓说道。

太子清醒过来,尴尬地说道:“孤只是有点吃惊。燕回不愧是女中豪杰!”

他夸得言不由衷。王燕回却当他诚心诚意的夸自己,嫣然笑道:“臣妾谢过殿下。等黄水峡谷一战之后,殿下登基为帝。这支军队便再无存在的必要。让他们解甲回乡也可,远赴安南并入右翼军戍边也罢,或是打散编入各军队都行。随殿下怎么安排。”

她这一番话原是向太子表明她不会再掌军权,宽慰太子。岂料太子脱口而出:“你真的舍得?”

王燕回忍不住笑了,声音越发轻柔:“殿下登基,臣妾便是皇后。皇后应该做的不是出宫指挥军队,而是帮着殿下打理后宫事宜呀?”

太子想想也是,露出了笑容:“好。到时候孤便亲自领着这支军队,趁子离和刘珏打得不可开交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燕回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殿下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更无领兵打仗的经验,怎能带兵前去?此一役还是交给臣妾吧。”

太子眼里又飘起阵阵阴霾:“你是说孤还不如你一介女流?或者,你是怕孤将你的私兵占为己有?”

王燕回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脱口说道:“行军打仗,布阵谋划,殿下确实不如燕回。且殿下既将登基为帝。更应该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太子顿时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指着王燕回怒道:“子离和刘珏各自只带了几百亲兵去。你的私兵却有一万人马。孤就算不懂得行兵布阵,人堆过去,也能将他二人踏成肉泥!你私自蓄养一万私兵,难道你王家是打算造反吗?”

王燕回胸口阵阵闷疼,为了刘鉴顺利登基,自己下定决心除掉子离和刘珏。一万私兵是她的心血,她拿出来帮助刘鉴却被他这样误会。王燕回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太子。

她深吸口气,竭力压抑住心头喷涌的怒火,疲倦万分的解释道:“臣妾如果想要造反,何必告诉殿下那一万私兵的存在?臣妾是顾虑,殿下若是去了黄水峡谷。他二人死了,殿下还好端端的。文武百官和安清王怎么都会怀疑殿下。刘珏是安清王的独子,他死了。安清王疑心殿下,他拼了老命也不会让殿下顺利祭天的。”

太子愣住,想领兵的兴奋迎头被王燕回浇了桶凉水,冷却下来。可是他心里却不甘心。

王燕回见他表情,松了口气继续劝道:“殿下还是坐镇宫中。臣妾领兵前去便可。换上男装,穿上甲胄,蒙了脸面,无人能认出臣妾。且臣妾对这支队伍了如指掌,此一役有必胜的把握。殿下安坐宫中,静待好消息便是。”

太子微微犯酸。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王燕回面前矮了一头似的,极其不爽。他闷闷地说道:“你是太子妃。亲自领兵也过于冒险。既然有了这支队伍。孤再和东宫官员们议议吧。”

这时,内侍来报:“殿下,娘娘。李良媛来了。”

青蕾娉婷进来,行礼站在一边:“不知殿下和太子妃姐姐唤臣妾前来何事?”

见着青蕾温柔顺从,太子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他赐了座,细细把今天在安清王府的见闻一一说给她听,末了太子说道:“孤正和太子妃商量,怎么才能化解掉青萝妹妹的尴尬处境。”

青蕾听得连声惊叹:“阿萝怎么惹下这么大的麻烦!我父亲是怎么说的?”

“李相连呼头痛。安清王府又不放青萝回家,唉!”

“臣妾能做什么,请殿下和太子妃吩咐。”青蕾乖巧地问道。

王燕回懒懒答道:“我看啊,最好把你妹妹先接进宫来。等登基大典一过,殿下亲赐绣楼,抛绣球招亲算了。”

青蕾扑哧一笑:“太子妃说的真真有趣。没准儿两位王爷打起来能把绣楼拆了。”

“可不是吗?今日不是殿下在,那两位差点把安清王府拆了。我看青萝妹妹十足不想留在王府,又拗不过平南王强势。与其委屈的回府听李相训斥,倒不如请她进宫来陪陪芯儿。你觉得呢?”王燕回面带笑容,盯着青蕾,眼睛冰冷。

无论黄水峡谷一役,子离是生是死,她都一定要把李青萝控制在手中。

青蕾何等聪明,知道东宫是要将阿萝擒为人质了。她笑道:“殿下和太子妃为阿萝着想是她的福气。芯儿自见过阿萝一面后也成天追着问我。让阿萝进宫陪小公主几日也好。”

王燕回笑得如沐春风:“平南王就是个醋坛子。三月十五他还要和璃亲王在城外决斗呢。为红颜而战,这可真是了不得!还是早点劝你妹妹进宫避避风头吧。”

青蕾应下:“是。臣妾这就去办。”

她的眼神不禁偷偷瞧向太子。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并未过多的关注自己,她不觉有些伤心,恹恹说道:“臣妾先行告退。”

青蕾走后,王燕回又逼问道:“燕回先前的提议,还请殿下早日定夺。这样才能提前在黄水峡谷布下伏兵。”

太子决定拖她一拖:“孤去瞧瞧小公主。此事与东宫官员们议了再说吧。”

太子拂袖而去,王燕回气馁地坐回了榻上:“训练他们那么久,让我去打一仗有什么不好?”

明心轻轻走到她身边,拿起美人捶替她捶腿,低声说道:“娘娘,太子殿下似乎很忌惮你掌有军队。”

王燕回气恼地拍着引枕道:“他是嫉妒。自己毫无经验,却好大喜功。喜欢当将军打胜仗。如果子离和刘珏带的不是几百人,是上万人,你看太子还敢不敢领兵前往。我怎么嫁了这么个窝囊男人!”

见她发了脾气。明心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京城西三巷成府中,青菲正缝着一件婴儿衣。

成思悦推门进来,青菲抬头温柔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纳线:“相公今天回来好早,还有几针,马上就好。”

成思悦走过去坐在她面前,眼也不眨地瞧着她。

青菲快做母亲了,面容越发显得柔和。他轻轻伸手过去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再有五个月,他就要做父亲了:“今天感觉可还好?”

青菲脸上飞过一丝红晕,黑眸流转,娇憨笑道:“嗯,挺好的。”说完低头咬断针线,把小衣裳一展:“好看吗?”

“好,菲儿做的,以后儿子穿上不知多俊!”

青菲嘴一嘟:“就是你总是忙,常常好几日不归家。以后还这样,宝宝都不识得爹了。”

成思悦柔声道:“等忙过新帝的登基大典,我答应你,一定好好陪着你们母子俩。”

青菲满足地倚在他怀里。青蕾在宫中深得太子宠爱,可太子也要依靠王家,青蕾自然就被王燕回吃得死死的。阿萝被两位王爷争来争去至今还不知将来会如何。只有自己,自从嫁给了成思悦,对他的事情半睁半闭的迷糊的对付。足不出户,偶尔和成思悦吟诗做对,小日子过得却极是幸福。

“菲儿,你可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能有今天,能有个家,心里感慨自不同常人。你是相府千金,跟着我苦了你了。”成思悦叹道。

“相公胡说什么,不论相公做什么,菲儿都会支持。现在又有了宝宝,心境又变了。只觉得能有相公和宝宝,就满足了。”

成思悦笑了:“我知道,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为我好,叫你提刀杀人,你都会的。”

青菲一惊,伸手去捂他的嘴:“说什么呢,吓着孩子。”

成思悦扶起她:“我扶你走走。怀着孩子多走走,将来生产时就不会那么辛苦。”

小小的庭院内几枝迎春开得艳丽。成思悦轻轻折下一朵小心地插进她的鬓旁:“菲儿真美,快做母亲了,每次瞧见你都觉得你一日美过一日。”

“我们家三姐妹中,大姐才是最美的。”青菲笑道。

“我看你家要说相貌,应该是阿萝。”成思悦不置可否。

“哦?我倒是两年多没见到阿萝了。我早知道那丫头心眼多。她娘亲生的美貌。我从小就纳闷她怎么长得像只灰老鼠似的。女大十八变,她比大姐漂亮也很正常。”青菲心境变了,说话行事也日渐沉稳。

成思悦笑了:“不过,我独爱我的菲儿罢了。”他顿了顿,眼睛深深地望着青菲,扑哧笑了:“因为我的菲儿为了我,连道理良心都可以不要呢。”

青菲知道他在说太子夜宴一事,不觉又恼又悔:“你还拿那事笑我?”

成思悦轻轻地抱她入怀:“当时我便知事有蹊跷,但是菲儿,能为我泯灭了良心说假话,在我眼中却是难得的一心人。从那时起,我就打定主意真的要娶了你了。”

青菲不禁面上一红,啐道:“哪有这种不辩是非的!”

“我与别人不同。在别人眼中,自然是不辩是非的。可是我不一样。菲儿,你是我妻子,我一心一意,对我来说,我最喜欢。”成思悦认真说道,迟疑了下接着道:“菲儿,这些日子局势紧张,我要你答应我,不要随意出门。不论是谁,哪怕是你娘亲自来接你回相府,你也不要去!”

他脸色凝重地看着青菲,认真无比。

青菲笑笑:“我明白,相公你要做什么尽管去。我知道现在离登基大典越近,京城的局势就越紧张。我也不需要知道你做什么,只要你待我和宝宝好就行。”

成思悦眼中精光闪动:“你记得,无论如何不要进宫。不论你大姐如何求你,逼你。只要不是硬绑了你去,你想尽办法都拖着。你也不要听到什么就慌了神,想着为了我去做一些事情。你只要记住,你们母子平安,我就无后顾之忧。”

青菲点点头,突道:“相公,你平时再忙,几日不回家,也不曾见你这样严肃过。”

“人总是有弱点的,现在我的弱点就是你们母子。”成思悦叹道,“我已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万一有什么变故,就会接你离开。除非来人能亮出和你身上相同的那半块玉佩,否则,李相说的话,你都不要信。”

青菲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你会有危险吗?相公?我好怕!”

成思悦轻轻拥有她说道:“不会的,这世上能杀得了你相公的人少着呢。”说此话时成思悦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青菲靠在他怀里,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安全。却忍不住笑道:“你一个文弱书生能敌得过谁?想安慰我也不用这样吹牛的。”

成思悦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离开家,成思悦步履轻快地进了宫。

他才进宫便被太子召进了内书房。成思悦行礼之后,看到太子神色不太好,便关切地问了句:“殿下为何事烦恼?”

太子被王燕回一句殿下没打过仗搞得心里不痛快。明知王燕回说的是实情,他却极不服气。

太子喜欢成思悦才思敏捷,忠心耿耿,最妙的是成思悦并不露出媚上之意,却屡屡叫他觉得舒服之极。加上成思悦与太子年纪差不多。太子某些方面的心事把握得极准。就如同两年前太子瞧上李青蕾。私下送礼物,传递消息这类的事成思悦都办得妥妥当当。是以调了成思悦进东宫詹事府任职后,太子遇到一些难以言说的事情便喜欢将成思悦找来。

“眼下有件大事……”太子说了前半句,便住了口。

成思悦想都没想便回道:“臣愿与殿下分忧。”

太子和王燕回,及几名谋士密谋除掉子离和刘珏一事,东宫之中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詹事府更多的是帮助太子打理东宫事务,并给予太子政务上的建议。这种隐秘之事,成思悦是不知道的。

一万私兵多少也是自己的底牌,太子犹豫了下,仍然决定不告诉成思悦:“四皇弟和刘珏约着在黄水峡谷决斗。他俩都是皇室宗亲。一个是皇子,另一个是皇叔的儿子。孤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担心。”

成思悦聪明的接过了话头:“太子兄弟情深,又既将登基为帝。心胸自然比二位王爷更为宽广。四皇子是自家兄弟,斥责几句也无不妥。平南王年轻俊彦,将来为国出力的时候不少。殿下要给安清王脸面,更爱惜平南王的才干。他们决斗是小,伤了和气是大。都是国之损失。殿下何不去劝劝架?冲着殿下的身份,两位王爷彼此出手也不会太狠。”

太子眼睛一亮:“孤正有此意!”

他心里的郁结一扫而空。王燕回不是瞧不起自己带兵打仗吗?他打着人是去劝架观战的。到时候设下伏兵,还怕子离和刘珏跑得掉吗?

成思悦并不多问,只是提醒太子,带上一千东宫禁卫军保护他的安全。

成思悦离开内书房,又匆匆赶到宫中禁军处,按照王太尉的安排,着手换掉宫里的禁军和侍卫。

三月初十,子离以王妃身体抱恙为名,差人将顾相及夫人来了王府

顾夫人自去看女儿,顾相则被子离请进了书房。

“岳父大人!”子离深揖首。他请顾相坐下,歉疚地说道:“安清王府一事气坏岳父了。子离惭愧。”

“唉,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更何况你以后……”顾相叹了口气不想再提那件事,说起来是自己气晕了头,都忘记子离身份了。

子离正言道:“岳父误会了。那是与皇叔定下的计策而已。我和允之这样一闹,东宫便会着力拉拢他。就算东宫仍然不相信,也会被迷惑。这样才能为允之争取控制京城城防的时间。”

子离说到此处,对顾相拱手说道:“能否一举清除王氏外戚,还请相爷鼎力相助。”

他改口称呼顾相官职,神情郑重。顾相便也严肃起来,回了一礼:“清除王氏外戚,还朝纲清明乃老夫职司所在。”

说完,顾相脸上绽开了笑容。他长舒一口气骂道:“那个老狐狸,连我也瞒!有安清王相助,这事就好办多了。”

子离微笑道:“天琳始终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会好好待她的。还请相爷放心。”

顾相笑呵呵的抚须点头,得子离亲口允诺会善待女儿,老怀大慰。顾相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数个人名,对子离说道:“这些是宫中我的人。你记住了。”

子离将记有姓名的纸折好放进了荷包,笑道:“多谢岳父大人。我和允之正在商议黄水峡谷的决战。”

顾相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一点就透:“怎么?是打给东宫看吗?”

子离说道:“王氏应该藏着一支私兵。这是皇叔打探出来的消息。要除王氏,就要引出这支私兵。皇叔的意思是,我和允之决斗是想打给东宫看。却也给东宫一个除掉好机会。我和允之都只带了三百亲兵。王氏极可能用那只谁也不知道的私兵来围剿我们。太子妃谋略过人,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上这个当。”

“天翔在左翼军待的时间长,他曾听左翼军中王氏的亲信将领提起过。太子妃有个习惯,凡事喜留后着。她喜欢留支奇兵,而往往这支奇兵才是真正的精锐。”顾相想了想答道。

子离闻言心中一动:“多谢岳父提点。三月十五,皇叔会亲自坐镇京城,控制城内局势。还望相爷安抚住文武百官。”

顾相和夫人走后,子离拿出黄水峡谷的地形图再次陷入沉思当中。

窗户外一声轻笑:“暗夜求见。”

子离有些恼火,每次这个暗夜都来无影去无踪,沉声道:“请进!”

暗夜自窗外飞身进来,直接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书案上,低声道:“王爷绘制的布阵图。另外,太子殿下会亲自带兵去黄水峡谷劝和。这是绝好的机会!”

子离眼睛亮了起来:“刘鉴竟然要亲自去?”

暗夜笑道:“一切就看璃亲王的布置了,暗夜告辞。”

他对子离抱拳施礼,跃窗而出。

子离心里激动,他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要出宫前去劝和。只要擒住太子,便成功了一半。他双手用力推开了窗户,用力吐出一口闷在心里良久的浊气。

夜风送来隐隐的琴声,哀怨中带着温柔。

回京城后,他只见过天琳两次,也总是独宿在书房。想到新婚三月便留下她独自一人在王府中,子离轻叹一声,默默关上了窗。

琴声被隔绝在窗外,渐弱不闻。

他拿出自安南带回的烈酒,慢慢地饮下。渐渐的屏弃了一切杂念。他告诉自己。当下要紧之事不在于儿女情长。然而阿萝的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眸子流光溢彩,婉转生动。子离猛地仰头喝下整瓶酒,脑袋终于有些迷糊。他露出淡淡的笑容,可以入睡了。

东宫,王燕回难以入眠。

明心劝道:“太子妃,您早些歇着吧。”

王燕回下定了决心:“替我找衣内侍的衣裳来。”

明心一惊:“太子妃要出宫?”

王燕回咬着唇:“我一定要见他。”

明心跪下,抱住她的腿哭道:“小姐,你已经是太子妃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四殿下了。他回来,从未和您通过讯息私下见过一面,他变了!你和他已注定了是敌人,您醒醒吧!您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为什么仍不肯死心呢?”

王燕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是对他不死心。我想见他,是想劝他放弃野心,我会保他一世富贵。”

说完她一口心气便泄了,眼里露出悲意:“我的话,太子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千金之躯却要以身犯险。黄水峡谷一战,我怕有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