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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蕾脸色变幻不定。突然长袖一挥打翻一个花瓶,她迅速把左手往花瓶碎片上一按,鲜血马上涌了出来。

青菲和阿萝都瞧得愣住。

青蕾上前一步扯住阿萝一推,阿萝不提防被她狠狠地推倒在地,她又惊又怒:“青蕾,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青蕾任由鲜血从手上涌出,她逼视着她,眼底里装满愤怒与凄凉:“我想要做什么?我真是恨不得你去死!如果你没有偷偷学习琴艺,如果你不在府中偷偷练琴被我发现,我就不会让你在桃花宴上代我弹奏那曲秋水!”

她转过头,盯着吓呆了的青菲说道,“你不知道是吧?你不知道你眼中的灰老鼠一般的阿萝竟然身怀绝技,抚得一手好琴是吧?她骗了我,骗了你,骗过了相府所有人!”

青蕾看向阿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都听到了吧?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他是因为那曲秋水才爱上了我。太子听的是你的琴曲,令他心仪的是你!你可知道太子越是宠爱我越是害怕担心失去?就算当时出丑,我至少还没有爱上他,我也没有进宫!如果你不替我弹那一曲,我就不会日日活在恐惧与痛苦之中!你可知道王燕回每天都叫我抚琴助她睡眠?每天我小意温柔的侍奉着她,她只要一听我弹琴,脸上就会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令我胆战心惊。做梦都梦见太子殿下知道了真相,弃我如敝履!”

青蕾压低了的声音小声而尖锐,带着切骨的恨意!

阿萝听了心里阵阵难受,看着青蕾手上鲜血淋淋吓人之极,阿萝咬着唇说道:“当时是你逼我的!是你自己想要压过顾天琳得到太子的青睐。青蕾,你心里害怕,何苦要把气撒在我头上?如今你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太子。哪怕他当时是因为听了琴曲选择了你。但是,以你的才情,你就算再也不弹《秋水》,太子也一样宠爱你。其实你真的不用弄伤手来躲避。当日秋水之心境与如今嫁给心爱之人的心境本已不同。年少时展望高空慕秋水长天,如今嫁作他人妇,心境缠绵温馨也没有什么不妥。你大可解释只想做小鸟依人,收了放飞于天的心。选择自残一手,你不觉得王燕回的疑心会更重?”

青蕾怔了半晌,左手指被割得很深,血不住往下滴。她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

青菲这才反应过来,拿着帕子裹住了青蕾的手,急声说道:“大姐,阿萝说的有道理。心境变化,琴亦有变化。你不用这样做的。”

青蕾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道:“青菲,你今天是帮她还是帮我?”

青菲怔怔地看着她:“大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青菲,你忘记了吗?是她的娘亲抢走了爹的宠爱。你从小就恨七姨娘讨厌她。可是你看看她,她一直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她真的还是那个怯懦呆傻的阿萝吗?你今日若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将来吃亏的定会是你!”青蕾狠狠地指着阿萝说道。

青菲移过目光,见阿萝面色发白,却挺直了背站在那里。那目光像只兽,凶狠地瞪着自己和青蕾。她心头一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涌上心头:“阿萝,你瞒的真好啊!你不呆也不傻是吗?你是故意装憨扮痴的哄骗我是吗?你对我说姐妹情深,其实你心里恨我对吗?呵,从小到大,我欺负了你多少回,打过你多少次。我怎么能盼着你不恨我呢?你可真是聪明啊。你居然琴艺比大姐还好。果然是花魁娘子**出来的好女儿!”

青蕾不顾手伤,厉声说道:“青菲,事到如今,你还要帮着她说话吗?”

青菲摇了摇头道:“我谁也不帮!”

青蕾逼近她一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难道不懂我为什么要用苦肉计伤了自己?你信不信,明日我能叫成大人上门退亲!”

青菲的脸顿时煞白如纸:“他,他不会听你的。”

青蕾抬起了下巴,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他是东宫僚属,我是太子最宠爱的良媛娘娘。你俩不过只是定了亲,为前程计,你猜他会不会听我的。”

青菲踉跄着后退半步,机械地看向阿萝。

青蕾冲阿萝诡异一笑:“一切因你开始,也因你而结束吧!

阿萝被青蕾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哆嗦了下:“青蕾你想嫁祸给我?你想要借太子殿下的手处置吗?”

青蕾脸色发白,却挺直了背冷冷笑道:“你真是聪明!青菲便是人证!”

阿萝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二姐,她疯了,你要是帮了她,你会后悔的。”

青菲只觉得腿肚子发软,青蕾手上的血一点点滴落,她喃喃说道:“阿萝,不要怪我。我不能被退婚,我不能冒险。”

“青菲,纵然我是她的妹妹,你可知道伤害良媛娘娘是什么罪?李青蕾是要灭我的口,你也知道了这件事,安知她将来不会害你?”阿萝不顾一切地争取着青菲的立场。

青蕾喝道:“青菲,咱俩一块长大,我好了,自然会照顾你和成大人。咱俩才是一荣俱荣,同气连枝的好姐妹!”

青菲突然哭了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青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想帮我说话,将来成大人若有什么事你千万也别来求着我。来人哪!传太医!”

她放声高呼。

青菲捂着嘴,眼里有着慌乱和惊恐,猛地大哭起来:“大姐,你怎么样了!”

“你俩真是坏进骨子里去了。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的姐姐!”阿萝颤抖着嘴唇挤出这句话来。

那目光,那神色逼着青菲猛地扭过头。

青蕾满意的挑了挑眉,对阿萝得意地笑了笑。

阿萝怔怔地看着她们:“我不会有事的。这是诬陷,我绝不会承认的!”

外面顿时响起了急急的脚步声。

内侍和宫婢们进了寝宫,看到青蕾左手鲜血淋漓,满地狼藉,不由吓得连声惊呼,殿内顿时乱成了一团。

有内侍急急跑到前殿低低附在太子耳旁传递了消息。

太子脸色一变,噌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宫中乐曲骤停。

王燕回眼神清明,眉心微蹙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人顿时按住了胸口,只觉得气紧。她看见太子眼中有焦急怒意堆积,又不见三个女儿从后殿出来,不由心慌。她好歹也出身大家,强自镇定地坐着。一双手在桌下使劲捏成了拳头。

内侍被王燕回斥责,跪伏于地禀道:“良媛娘娘伤着了手。”

王燕回哦了声:“传太医了没?”

“太医已经到了。正在为良媛包扎伤口。”

这时,青蕾与青菲阿萝走了进来。

青蕾面上带有泪痕,一只左手笼在长袖中。

太子轻轻执起,见裹着白布,隐见血迹便问道:“怎么回事?”

青蕾面带慌乱脸上挂着忍痛的笑容:“殿下,臣妾换衣裳时不小心打破了花瓶,一不留神给划伤了手。”

太子禁不住责备:“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疼吗?”

青蕾挤出一个笑容,温婉地说道:“不疼了,只是误了抚琴,让四殿下扫兴而归了。”说着低下头哀怨动人。

王燕回却不想放过她,叹了口气道:“我都快忘记那曲《秋水》了。好不容易借四皇弟的光能听得一曲,真是不巧。”

青蕾赶紧低头告罪:“扫了姐姐的兴头,臣妾罪过。”

娇艳的脸上泪水连珠串似的滑下,直瞧着太子阵阵心疼,顾不得室内众人,柔声呵护道:“没关系,等你养好了伤再抚琴便是。”

青蕾泪如泉涌,突悲道:“我的手已经废了。殿下,臣妾再也不能抚琴了。”

堂上众人闻听此言,心里一惊。

太子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太医呢!”

太医战战兢兢上前,跪伏于地道:“娘娘伤口不深,但伤着了手指经脉,行动倒也无妨,怕是不够灵活抚琴了。”

一言既出,青蕾掩面哭了起来:“我没想到……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太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小心碰倒花瓶会伤得这么重?”

青蕾哭着说道:“殿下别问了。都是臣妾的错!”

她这样说,却显然另有隐情。

太子大怒,对簌簌发抖的宫人吼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拉出去杖责,直到说了为止!”

几个宫人哭倒在地口中连呼:“殿下饶命!良媛遣开了奴婢们。奴婢们听到殿内声响和娘娘呼救赶紧进去,岂料良媛已经受伤了。”

太子的目光掠过青菲和阿萝,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蕾哭着求情:“殿下,都是臣妾的过失,不关两位妹妹的事。”

阿萝冷眼瞧着,觉得青蕾这时一半是要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一半怕也是真的伤心,太子如此看重她的琴艺,想弄点伤出来却偏生伤着了经脉废了手不能再抚琴。

太子心中烦躁,对青蕾又是怜爱又是疼惜,想到再不能听她抚琴,心里恼怒层层堆积,在宴席上又发作不得。只得搂住青蕾好生宽慰。

阿萝一直等着看李青蕾究竟要如何嫁祸给她。到了这时也不见动静,正奇怪。突听得青菲低声嘀咕了句:“都怪阿萝淘气。”

话音刚落,青蕾从太子怀中挣出对青菲怒目而视:“你住口,乱嚼什么舌根子!”

阿萝呆呆地站着,心里最后一分姐妹情也散了。青蕾逼迫她代为抚琴,如今又因此嫉恨着自己,想要她的命。青菲为了自己的私心,受青蕾指使诬陷自己。她怎么会有这么狠毒凉薄的姐姐!

子离离席而出道:“皇兄,今日欢宴,姐妹之间玩闹难免有个失手,良娣爱护小妹不忍责她,您就消消气吧。”

听到子离帮她解围,阿萝心里又是一酸。

青菲却看似心直口快地说道:“大姐不过是告诫你要学着懂规矩,你就发了脾气打落了花瓶。还害得大姐摔倒在碎瓷上伤着了手指。你害了大姐,大姐却还护着你。”

青菲这话一出口,原本该烟消云散的大殿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太子对青萝怒目而视。对大夫人冷冷道:“府中三小姐原是这般恶毒!”

青蕾一听太子大怒,忙扯住太子衣袖求恳道:“殿下,阿萝尚小,青蕾不过不能抚琴而已。难道殿下喜爱青蕾只是为琴吗?”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问出这个问题,青蕾是真的伤心,眼泪簌簌滑落。

太子心里难过,宽慰道:“蕾儿娴良德淑,不能抚琴又如何。”他有脸色转又变得严峻:“年纪尚幼便有害姐之心。实不可饶恕!”

王燕回的目光从子离身上打了个转,慢吞吞地接了一句:“确实要给她一个教训。不如废了她的手指,也让她终身不得抚琴可好?”

太子点点头:“爱妃说的极是。念她年幼,便只折其右手无名指,带回相府好生管教罢了!”

阿萝一听,吓得脸色苍白,她求恳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到了子离脸上。

子离眼睛里有一丝慌乱,眉头轻皱,却不说话。

阿萝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子离在太子面前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要他在太子盛怒时帮她,子离心中怕是也百转了心思不知如何帮吧?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怒气也涌了出来,心想,李青蕾你真是够狠,装得可怜无辜善良。还有李青菲,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为了巴结青蕾就能出言陷害自己。

阿萝的眼光在堂上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到刘珏沉着脸也没说话,她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冷笑。这下好,如你的愿了,什么仇都报了。

这时,两个宫女走上殿来,拉过阿萝右手要折下。

子离情急之下叫道:“慢!”

太子看向子离:“四弟还想为她求情便罢了!”

子离一咬牙,冷笑道:“刚才以为姐妹间嬉闹失手,没想到她是这般恶毒!为本王设的好宴倒叫这个丫头搅和了,实在不可轻饶!折她一根手指算得了什么,本王要亲自动手!”他有十成把握不会废了阿萝的手,让别人动手,他不放手。

阿萝一想到生生折断手指就害怕,还不得把她痛死!听到子离说要亲自来折,她吃惊地看着子离,心里有个声音在叫道,不要,不要是你!

子离一步步走近。阿萝心里的怒气终于堆积到了顶点。她和娘亲究竟做错了什么,被赶到相府最偏僻棠园都躲不过被欺负。她帮了青蕾抚琴一曲,让她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进了宫。她不恨青菲欺负自己,还衷心地祝福她。可是有谁替她想过?她连好好的打扮自己一番都不敢。

多年来的闷气终于累积到顶点,往日告诫自己要忍耐要示弱,现在阿萝实在是忍无可忍!她大吼一声:“等一等!”

堂上众人被她的大吼声震住。看到阿萝站在大殿之上,满脸俱是高傲。

太子也愣了愣。

王燕回的目光从子离脸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看戏的浅笑:“难不成她们冤枉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萝悲伤地望着子离,一字一句地问:“四殿下想要亲自动手是吗?”

子离心里一颤,装着不耐烦地说道:“你搅了本王的兴致,本王要亲自取回来,不对吗?”

阿萝眼睛浮起一层泪光:“好,我便赔你的兴致!你很想听秋水是吗?我有比秋水更好听的琴曲,你想听吗?”

她的眼光越过子离落到他身后一片虚无中:“阿萝其实最爱的便是抚琴,自小琴艺不如大姐?哼,我就不再碰琴。”

阿萝脸上的笑容似讥诮似讥讽:“折断了手指,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抚琴了。我现在想弹最后一支曲子,可以吗?”

相府的三小姐居然也会抚琴。看起来似乎琴艺还不差。真是意外的收获。王燕回忍住心里的得意,闲闲地说道:“不让你再弹一曲,怕是回相府再管教你也不心甘!来人,送琴与她!”

她吩咐完,便望向了青蕾,见她满脸焦急,王燕回更加满意今晚的试探。

青蕾浑身一抖。看到殿上再无人反对,想张口阻止,又怕太急切露了马脚,急得直看大夫人。

无论如何,欺君之罪相府也担当不起。眼前只能弃卒保帅。大夫人赶紧跪下奏道:“我和老爷其实早已看出这丫头心思,明令不准她再触碰琴弦。今日青蕾伤了手,怎好让她再听见琴声伤心!”

阿萝笑道:“我就要给折了手指再不能弹琴,就不能可怜可怜我?我要求也不高,就是折断手指前再弹首曲子罢了。”

太子铁青着脸说道:“不让你抚琴一曲传了出去倒说是我东宫欺负幼女!”

琴送上,阿萝轻轻坐下。

琴是好琴,东宫拿出的琴哪有次货!她手指拂过琴弦调了调音。目光缓缓从众人脸上一一转过。泠泠如冰水刺骨,嘴边一朵恍惚的微笑,柔弱的似秋天最后快要枯萎的小花。眉间一缕傲然,象山巅青松独自迎风站立。

子离心蓦地收紧,便想携了她离开。

刘珏默默地看着阿萝,端起酒饮下。

他似乎已经抓住了这些天令他困惑不已的真相。流香画舫中她千般抵赖道不会琴,桃花宴上她穿着婢女的衣裳。如今李青蕾宁肯伤了手也不愿弹奏秋水。这中间……他看着阿萝眼帘垂下,在琴弦上一转。缓缓伸出双手,那双眼睛就没再睁开过。

半刻,琴低沉一音飞出,阿萝开指抚琴。

从低吟到幽叹,细声弦震处几轻不可闻。突的琴声激昂又起、慷慨之声绕梁不绝,铮铮的琴声,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众人为之震撼!殿中众人似沉痛于无止境的悲伤之中,又痛彻心扉,转而似来到战场,处处戈矛杀伐!大起大落,大开大合,由悲到痛到愤慨怒意。

阿萝把一曲《广陵散》弹得淋漓尽致。殿上鸦雀无声只有琴声只有阿萝的心意。

想到了这些年相府的忍气吞声,想到了和子离情深缘浅,想起了这堂上名为她的家人,姐妹,却铁了心要害她。阿萝的琴哀怨悲凉不能自抑。

想起琴声完了,子离要亲手折断她的手指。阿萝猛地睁开了眼睛。眸光瞅着子离,心里的指责随着琴声呼喊而出。

她心里的悲伤与埋怨咆哮席卷了子离的神智。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阿萝在恨他吗?她是在恨他吗?可是他想亲自动手,不过是自己下手会有分寸更有把握而已。

阿萝想,是啊,是会痛,一根手指,断了再续,不再弹琴有什么大不了。她离了琴照样会活得开开心心的!她潇洒挥出最后一个琴音,缓缓站起,挺直了背走到子离面前,伸出右手说道:“你折吧!”

子离紧抿着嘴唇,定定地瞧向阿萝。

阿萝的脸上发着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把手伸给他,就似平日娇笑着伸手找他要银票的般轻松顽皮。

殿堂中一片静寂。太子呆若木鸡。青蕾眼里有着急切,手中一方锦帕似要被她揉烂了。青菲脸色苍白,眼神惶恐游离。只有王燕回,似笑非笑,清澈的眼波分明生出一丝悲伤。她定定地望着子离和阿萝,手不自然的扣在了胸前。

子离慢慢伸出手,手指微微抖着。他想着与其人让别人折断她的手指还不如自己动手的好,狠了狠心就要用劲折下。

阿萝眼睛一红,不敢看,把脸扭向一侧。

突然一阵风声掠过,子离没有躲闪,由得刘珏一把将阿萝拉开。阿萝手指滑开的瞬间,子离心里一空,似乎永远都不能再握着她的手了。

刘珏朗声道:“此等琴艺再不能闻,臣深以为憾,向太子告个情,免了折指吧!”说是在向太子求情,脸上神色却不折不挠地坚定。

太子方才清醒过来。

王燕回已得到想要的答案,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放柔了声音说道:“琴声感人。念其年幼,免了吧!罚她回家抄百遍佛经,静静心便是了。”

太子一双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

阿萝与他平视着,并不畏缩。

太子回头看青蕾。青蕾已哭成了泪人儿。太子看得实是不忍,终于出言道:“太子妃此言差矣,良媛因她伤了经脉,岂能抄上百遍佛经这般轻罚……”

话还未说完,刘珏已道:“阿萝的琴艺真是不如李良媛吗?”

太子怔住。

刘珏再道:“殿中只有她们姐妹三人。听说二小姐和三小姐并不亲近。我说,二小姐,你看清楚没有啊?你不会是在故意陷害阿萝吧?”

冷清的目光像毒蛇一下缠上了青菲。透身而出的怒意与杀气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里害怕之极,又惶恐之极。一边是青蕾的威胁,一边是真相。她已经站到了青蕾这边,事已至此,难道还有回转的余地吗?一旦让她承认是在陷害阿萝,她就声名扫地。青菲的目光远远地望向成思悦。大姐有太子撑腰,阿萝有安清世子替她出面。自己呢?

青菲哇地大哭起来:“你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珏冷冷的逼视着她:“你一句话差点害阿萝被折断了手指,你不知道?”

大夫人也不能不开口了:“菲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

青蕾也跺脚道:“我都说了不关阿萝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青菲掩面痛哭:“大姐本来就没有责怪阿萝,是我不好,是我多嘴。我听到大姐呵斥她,然后花瓶摔了,大姐也摔倒在地,我心里慌得很,我心疼大姐……”

刘珏恶狠狠地斥道:“说了等于没说!你心疼良媛,就不心疼你的小妹了?”

青菲除了哭还是哭。此时一个声音传进她耳中,温和地问她:“吓坏了是吧?别怕,只是个误会而已。”

青菲泪眼蒙眬,成思悦站在她面前,温柔地望着她,她一颗心又酸又涩,喃喃说道:“我吓得手脚发软……”

成思悦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转身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世子爷。二小姐也是被吓着了。心慌意乱之下,说出来话,也许和事实有差距也是人之常情。小姑娘嘛,谁见着这样的事情不害怕呢?”

他是在帮她说话吗?青菲眼里的泪淌的更凶。转身便跪下哭道:“大姐,我吓着了。你不要怪我多嘴。阿萝,你原谅二姐,二姐也不是有意的。”

好好的计划居然演变成这样。青蕾气得暗暗磨牙,却只能装出副贤良模样往太子面前一跪:“臣妾真的无事,请殿下息怒!”说着也嘤嘤哭了起来。

“好啦好啦,都起来吧!”王燕回开了口,她嫣然笑道,“今日宴请是为了贺四皇弟即将大婚,出宫建府。虽说伤到了良媛,可是三小姐一手琴艺却不致被埋没。殿下就息怒吧!”

太子亲手扶起青蕾,哼了一声道:“有太子妃说情,今天的事就此揭过吧!”

王燕回笑道:“不闻秋水,却听闻另一天籁之音。四殿下,今日可尽兴了吗?”

子离揖首道:“今晚盛宴,又听得好琴曲。子离谢过皇兄皇嫂。”

王燕回一语双关道:“是啊,本宫今晚也是大开眼界。”

看来自己的手总算是保住了。阿萝只觉得异常疲倦。她磕了个头道:“多谢太子妃!终究是因为我坏了大家的兴致。阿萝先行告退!”

王燕回笑道:“去吧!得空来宫里为本宫抚琴一曲。天籁之音,本宫闻之忘忧!”

“是!”阿萝拜别,缓缓退出大殿。

“三小姐请留步!”刘珏开口说道。

阿萝纳闷地回头。刘珏团团作揖:“我酒气上涌,先行告退。顺便送三小姐回相府。”

他说完望着李相夫人道:“夫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将三小姐平安送回相府。”

大夫人慌乱地点点头:“给世子添麻烦了。”

刘珏行过礼,大步离开。经过子离身边时,他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给不了的,我能。”

子离身体一颤,又用力地稳住。

刘珏上前,径直握住了阿萝的手微笑道:“走吧。”

阿萝没有挣开他的手。

握住阿萝冰凉的手,刘珏感觉从未有过的心安。

大夫人长舒一口气,不知这一闹是好是坏,当眼神落在刘珏握住青萝走出的背影上时,笑意在她眼底隐隐闪动,焉知非福呢。

她脸上又露出沉重的表情,叹了口气向太子告罪:“没料到青菲一时多嘴竟惹出一场误会来。妾身教女无方,差点毁了殿下的宴请。”

太子微笑道:“不过是场误会罢了。今晚另闻高明琴声,实也欣慰,夫人以后莫要拘束三小姐抚琴了。不然,上哪儿寻这等绝妙琴音去?”

大夫人点头称是。

子离瞧着刘珏与阿萝并肩出去,从刘珏拉开她起,阿萝自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心里已是难受至极,那还有心思继续留下饮酒。听得太子已有散席的意思,便说道:“人道是曲终人散,能闻此琴声已是尽兴。子离告辞。”

众人大笑,一并离席施礼告辞。

宾客散尽,王燕回懒懒道:“都说李相府千金绝色绝艺,只出了个三小姐平平庸庸,那知道三小姐却是极有志气之人,小时琴艺不过人,却暗暗练就本领。这琴艺着实与妹妹当日的《秋水》有得一拼呢。大音稀声,便是如此啊!”

青蕾挤出一个笑容,失血让她面色一直苍白:“姐姐说是甚是,青萝能有这般琴艺,妹妹心里欣慰得很呢。这手倒也伤的正好,不然怎么会听到小妹深藏不露的琴声。”

王燕回微微一笑:“是啊,祸兮福所至,看今天情形,我要贺喜妹妹了,说不准安清王世子会做你的妹夫了。”

青蕾有些不屑地想,安清王世子怎么可能瞧得上阿萝?她脱口说道:“臣妾瞧着安清王世子不过是个聪明人罢了。他维护小妹,其实是在讨好殿下。”

王燕回挑眉笑道:“安清王手执先帝御赐的赤龙令,王府的乌衣骑能以一挡百。如果安清王世子真要偏向东宫,殿下便高枕无忧了。就如殿下当日倾慕妹妹的琴艺一般,说不定世子今晚也醉倒于你小妹的琴声当中了。我觉得是门好亲事,殿下以为呢?”

青蕾的小妹如果嫁给了刘珏。有了安清王的支持,自己将来登基,又多了一个助力。太子惊喜地觉察到这门亲事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一丝微笑也慢慢爬上太子的唇角,他看往青蕾的眼光充满了怜爱:“蕾儿,我陪你回宫罢。想必小妹今日也受惊不小,明日嘱人送些礼物前去。不然,以后她会怕了我这个姐夫,再不敢到东宫走动了。”

太子说时眼睛却是看往太子妃王燕回。

见太子还不是太笨,王燕回心情大好。她笑意盈盈回道:“明日臣妾亲自挑选礼物给三小姐压惊。”

太子携着青蕾离开,明心不解地问王燕回:“太子妃,今晚夜宴您很高兴?”

王燕回敛了笑容,淡淡地说道:“我让太子宠爱她,她便安之如素,不知进退。进宫不过三个月,大散银钱收买人心。东宫上下奉承于她。不打压她一番,她还真当自己才是太子妃呢!”

明心抿嘴笑道:“太子妃席间说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您早就听出桃花宴上那曲秋水不是良媛弹奏的?今日借机试探,果然叫她狠心伤了自己的手。”

王燕回讥道:“纵然她不来我宫中为我抚琴,我也知道她弹不出那样的琴曲。每次来见我都换着名贵首饰插戴。一个人的身份岂是用珠宝衣饰堆砌来的?就凭她这点小心思,她就弹不出天高云淡心胸宽广的秋水名曲!”

她突然情绪低落下去,遣退了明心,独自行到窗前。明月冷清挂在空中,王燕回望定子离的宫殿轻声说道:“也是太子蠢笨,竟没瞧出你今晚的异样。为何不再保持你的沉默和恭顺?你与李三小姐早就认识的吗?为何我总觉得你特别在意李家三小姐呢?”

青蕾伤了手,不方便侍寝。太子亲自送了她回宫,轻语软言小心呵护直到青蕾睡下才离开。

听到太子的脚步声慢慢悄失在长长的廊间,青蕾披了件寝衣起了身。

空阔的东宫偏殿中只有一角的盘龙铜烛台上吐着点点红光。青蕾的脸被烛光一映更增一分妖魅艳丽。

一株红烛烧尽灯芯燃灭在寂夜里,“扑”的一声轻响,像鱼吐出了个水泡。

鱼吗?青蕾学着轻启嘴唇吐出一个气泡,又吐了一个,直到那道重重的压迫与哀伤随着这些气泡从胸臆里吐出去。

青蕾最后长舒一口气。坐到妆台前看镜子里的自己。

宽大的衣袍露出精致的锁骨,一头青丝直垂至腰间,越发显得人娉婷袅袅。她像冬日的红梅,艳丽骄傲的怒放着。

青蕾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笑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擅琴,却不知她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是细细认真学来。

从小三夫人便教她要做人上之人方吃得苦中之苦。她出身相府,虽是庶出,却也是相府千金。模样肖似母亲,艳丽不可方物。加之聪明好学,又懂得讨好李相,李相无子,她便似掌上明珠般养大。

青蕾想,爹爹,我知道你需要用女儿来系住荣华富贵。可是女儿又未尝不是希望飞上枝头?她想起了桃花宴上掀开轻纱见到太子时,他朗眉星目,儒雅中带着微笑。那时的她,便喜欢上他了。

青蕾想起琴,想起往昔的一切,口中轻声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殿下,你何时能忘记那曲秋水,爱上蕾儿呢?”

她抬手拭去眼泪,明媚双眼中火焰熊熊燃烧。她喃喃说道:“阿萝,你又帮了我一回。我虽然不相信,却盼着你能顺利嫁给世子。”她露出冷冷的笑来,“如果安清王世子成了我的妹夫,我还会惧怕皇后和王燕回吗?这后宫迟早会是我的天下。”

阿萝一路没有出声,由刘珏牵着出了东宫,离开了皇宫。

刘珏拥着她骑马带她回相府。他没有狂奔,让马慢慢走着。

阿萝靠在刘珏胸前没有吭声。她闭着眼感觉晚风轻柔抚上她的脸,街头已经宵禁,只听到得得的马蹄声踏破了宁静。

刘珏揽她上马搂着她。阿萝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她感觉嘴里泛起淡淡的苦涩。这一刻她贪恋的渴望的一个安全温暖的怀抱,却是她一直讨厌着的这个玩世不恭的世子爷给她的。而她心里仰慕的,信赖着的子离却轻易地松开了她的手。

疲倦与伤感充斥着阿萝的心。她脸色平静,心里却疯狂的喊叫着。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那座豪华的相府,离开这座繁华的京城,离开那个注定不属于她的四殿下。

刘珏只希望路没有尽头。

他也没有开口。他在太子下令折她手指时便生出了一种怒气,他没仔细去想怒从何而来,没有去那种想要发飙的感觉因何而生。

他知道的阿萝淘气但绝不会有这么毒辣的心肠。只待宫婢动手他便要出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阿萝石破天惊的一声。待到琴音一起,惊得呆住,她给了他太大的震动和惊奇。胸中千呼万喊鼓胀着不知名的情绪。在刘绯手指用劲的瞬间他想也不想出手如风拉开了她,刘珏也不明白为何会是这般不舍,敢冒着违太子令的风险救下她。

他低头看看倚靠在他怀里的阿萝,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护住她,他一定要护住她。刘珏突然一鞭马扬蹄加速直奔相府。

“到相府了。”

阿萝睁开眼,看到相府巍峨的大门。她轻声说道:“今天谢谢你。”

刘珏一笑,抱她下马。

阿萝对刘珏施了施礼往府中走去。

刘珏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拉她入怀。手停滞在空中,又缓缓放下。生平第一次,桀骜不驯的刘珏没有由着自己的性子,沉默而温柔的目送着阿萝她进了相府。

七姨娘见阿萝一个人安安静静回到棠园,忍不住上前询问。

阿萝没头没脑地说道:“娘,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会的。”

七姨娘担忧地问道:“阿萝,出什么事了?”

阿萝摇摇头说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娘,我想一个人静静。我去竹林坐会儿,你别担心我。”

七姨娘生得玲珑心,并未阻止她。柔声说道:“夜里风凉,别待太久了。今晚和娘一起睡吧。”

无论怎样,你还有我哪。七姨娘准确的传递给阿萝这个信息。

阿萝的心蓦然平静,灿然笑道:“知道啦。我只待一会儿就好。”

月光将修竹的暗影投射在地上。阿萝缓缓走进去,坐在她和子离常会面的石头上。

“子离,在你心里还藏着多少心事呢?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你的城府。可是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我要的,你永远都给不起。”阿萝喃喃说着,摘下一片竹叶放在唇间,幽幽吹出一缕清音。

她能理解他的,理解却不喜欢啊。

而刘珏,他却给了她最大的意外。没有一个女子不希望被人呵护着宠爱着保护着。

回府的路上,纵然她和刘珏都没有说话。可是阿萝却知道,心底深处的温暖和感激像块石头,投进了她和刘珏之间,惹得异样的情绪一圈圈**漾了开来。

她停了手,手指松落,那片竹叶无声的落在地上。

“他们都不是你能招惹的人。有空因为他们烦恼,不如多想想你的计划!”阿萝嘟囔着告诫自己。

“……顺利出府后,如果又顺利躲过了相府的追逃。我该带着娘走哪条路呢?”

她静静地思考着,拿起竹枝在地上划弄起来。

往西一马平川,难躲追兵。往东是大海,没有出路。只有往南,过大江到陈国。听说那里风景如画,也是最好走的一道路。

“老爷说过,子离娶妃之后,就选个日子让青菲出嫁。那天,所有人都应该围着青菲忙碌。他们从来不会让娘出现的。我借口陪着娘亲,他们也无暇顾及我。那天老爷和夫人应该会忙着招呼族人亲朋,没有人会来棠园。我和娘离开的话,他们会等很久才会发现。我们就赢得了时间。”阿萝喃喃念叨着,心里的计划越来越成熟。

等到子离成亲之后,青菲嫁与成思悦之时,府中繁忙,无人顾及她们,就是她和七夫人逃离相府最好的时机。

子离跃进了相府,进了竹林,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山石上的阿萝:“阿萝!”

阿萝抬起头,微笑道:“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

子离抢上几步道:“阿萝,你,可是在怨我?”

阿萝抬起头,子离的脸上显露着焦急,他唇边那丝不变的浅笑消失了,温润的眼睛里染满了伤痛和担忧。她笑了:“大哥,我怎会怪你。你本来都可以不吭声的。你偏要站出来,还要亲自动手已经和你平日的性情大不一样了。我知道你这样做必定是心里有了应对之策。你动手,最多让我痛一下,却不会真废了我的手。是吗?”

见她理解并聪明的猜到自己的做法,子离松了口气,僵直的身子放软了。

他走到阿萝面前蹲下,拉起阿萝的手紧紧包住,轻声道:“阿萝,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今天,我从没这么慌乱害怕过。”

阿萝慢慢抽回手站起身来,恢复了俏皮的语气:“大哥,你没做错什么啦。要是我俩互换身份位置。我才不会出声帮忙呢。你肯在太子面前这样做,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我真的没有怪呢。我只是担心,如果你的反常被太子或皇后看穿,他们会不会猜忌你。”

她温柔地瞧着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大哥,你母后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宫里想必过得很辛苦吧?”

子离心里一暖:“阿萝,你能知我心意,我就知足了。你等我可好?”

阿萝一怔:“等你什么?”

子离上前一步把阿萝搂进了怀中:“你等我在京城待满三个月,我就娶你。我带着你一起去我的封地安南。以后我绝不让人伤着你半点!”

阿萝惊住,抬起头看向子离。他眼底全是深情,嘴紧紧抿着,显然已是拿定主意。阿萝心里苦笑,笑着退出他的怀抱:“大哥,你是说,等你娶了顾家姐姐过门之后,再娶我做你的侧妃是吗?不,我不愿意。”

阿萝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纤细的身子却如身旁的修竹一样坚韧。

子离痴痴瞧着,哑声问道:“为什么?阿萝,你难道心里真的没我?”

阿萝抬头看看,星空依旧,月色如水。从认识子离开始想到拉着他逃命,想起开素心斋赚银子,一起吹笛弄箫,一起策马草原。思绪如行云流水一一恍过。

那么温暖,那么开心,又那么令人心疼。

今夜,待她深情如子离,也有护不得她的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家宅后院女人们的争斗有多残酷?她不要做别人的妾室,不要和一大群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心。

“大哥,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时,就已经知道四皇子将娶顾家小姐做王妃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做四皇子的侧妃。”

子离看住阿萝:“我明日便向父皇请罪,请他收回圣命。重新赐婚好不好?”

子离的脸在说这话时焕发了一种神采,俊逸如月光般皎洁。

阿萝苦笑:“大哥,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全天下都知道你要取顾相千金为王妃,你怎么可能去退掉这门亲事?皇上不会答应,顾相更不会答应。顾家小姐无辜被退了婚,她会怎样?她人很好的,你不要辜负了她。”

子离胸口一窒,半晌方道:“你要怎样才能和我在一起?难道你要我放弃王位,隐姓埋名抛开所有的一切带着你私奔吗?”

阿萝摇了摇头道:“我更没有要挟你的意思。我说的是实话。你不可能退婚,我也不可能做你的侧妃。”

子离哀哀地望着她:“为什么?名分有这么重要吗?我们在一起不就好了?”

阿萝叹道:“我爹娶了七个。最爱他的是四姨娘,他的表妹。因为青梅竹马长大,四姨娘不计较名分做了我爹的妾室,却眼瞅着他又娶了五姨娘六姨娘和我娘亲。所以青菲从小就讨厌我。她怪我娘抢走了爹。我娘为了不招忌娘,自毁容貌。从此失宠。如果她是正室夫人,哪怕失了宠,她也有地位。可是一个妾呢?还是贱妾的身份,失了宠,能活命就不错了。我在意名分,因为我娘亲是贱妾。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不在意名分的。大哥,你要我做你的侧妃,你要我从此见着王妃行大礼拜见,你要我在任何场合因为侧室的身份不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这样的话对我何其不公?”

子离语气中带着悲伤,哀求地望着她说道:“好,你要正妃的名分,我就去求父皇,去给顾相赔罪。阿萝,这样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吗?”

阿萝心里一酸:“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只为了我,去得罪你父皇,得罪朝廷重臣。你就算去了,你难道不知道结果?也许皇上气恼之下,赐我一杯毒酒三尺白绫。你心里再想,也不可能那样做的。不是吗?你不过是面对着我,敢说出你心中所想罢了。”

子离猛地把阿萝拉进怀里:“你竟然看得清清楚楚!你竟是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你不能笨一点。答我一句你心里有我?阿萝,你答我一句啊!”

阿萝轻声说道:“大哥,我心累,累得没有力气去顾及你的感受了。你不必觉得负了我或是对不住我。我有我想要过的生活,我会过得好好的。”

子离不解地说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满足你的。”

“你给不了的。”阿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华:“从小娘亲就提醒我,叫我扮怯懦装傻子。叫我忍不了也要忍下去。能得你怜惜,我真是感激得不得了。大哥,能遇着你,和你在一起,我真是快活。可是,现在我更想要自由。”

子离抢过话道:“我能给你自由!我能保护你,你想怎么过日子都由得你。”

阿萝轻轻笑了起来:“自由?你在东宫之中尚要伪装,你自己且不能自由,你又能给我吗?”

“你心里始终还是怨我的!怨我不够强大,怨我无力对抗太子,怨我今晚只能选择折断你的手指却不能保护你。”子离忧伤地说道。他深吸一口气道:“阿萝,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的确做不到。但是,你走到那儿同样会遇到强权要挟,同样会受制于人。我现在做不到,但谁说我将来做不到?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至少我能尽我的力让你自由自在地过日子。现在我给不了的,将来我都会满足你。”

情深……却缘浅。热热的感觉冲进了阿萝的眼睛,一个没忍住,便大滴大滴地落下。

子离伸手接住。泪滴滴在他掌心,灼热瞬间刺痛了他的心。他何尝不知道,除非阿萝肯入府为妾,否则他永远得不到她。他想起刘珏说的那句话:“你待阿萝也不过如此罢了。你嘴里口口声声疼她,你却忍心让她委屈做你的侧妃。”

子离扶起阿萝的脸,为她拭去眼泪:“阿萝,让你入府为妾是委屈了你。可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你忘了我们在一起多么快活?为何一定要拘泥正室的身份?”

她想告诉他自己眼睁睁看着相府众夫人争宠的情形,又想告诉他自己的娘亲毁掉了一张脸才保住性命,又想告诉他从小到大,自己为了生存甚至遮掩住了真实的容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阿萝最终只发出一声叹息:“你不明白。”

子离有些恼:“阿萝,说来说去,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阿萝不答。

子离长叹一声:“阿萝,我不信你待我真的只有兄妹之情。为什么不肯为了我放弃正妃的名分?你知道的,我心里只会爱你一个。”

再纠缠只会痛苦。等他来,不就为了挥利剑斩情丝?阿萝抬起头,果断地说道:“大哥,我只当你是我大哥。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

子离大震,看着阿萝清明的眼神,摇了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你好好想想,我今天不逼你。”

他心里难舍,终于顿了顿足,跃起离开了相府。

阿萝看着子离身影飘走,脸上似哭似笑。

子离爱她,他是真的爱她。她难道真的对子离只有兄妹之情吗?阿萝想起一首诗,来形容今夜真是再恰当不过。她轻声念道:“云髻松松换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不定。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是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两行泪悄然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