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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上巳节便到了。

李相交代,此次宴会非比寻常,不得再以素装出席,也不得太过浓艳。

青蕾能入主东宫,是阖府的荣耀。李府的夫人们都抛开了以往的矛盾,上上下下围着青蕾打转。穿什么衣服,佩什么首饰,梳什么样的发式被众位夫人反复议讨。

事先请京城制衣最有名的玉锦坊师傅上门裁衣。后来听说京城稍有名望的闺秀都找上了玉锦坊。大夫人生怕衬不出青蕾的艳丽与气度,决定弃之不用。

正着急时,二姨娘,五姨娘,六姨娘抿嘴一笑,捧出了一件华衣,说是她们三人的心意。

抖开一看,香罗纱的料子用丝线绣出了青蕾最爱的梅花图,每朵花心都嵌了小粒的红宝石。不是特别华丽,但灯光一照,又濯濯生辉。青蕾穿上后雍容华贵,艳丽无方。高兴得李相接连几日分别去了二姨娘,五姨娘,六姨娘的院子以示嘉赏。

大夫人也不再吝啬,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头面首饰给青蕾插带。

三姨娘则吩咐府中最会梳头的丫头,一天一个发式换着梳,最终选定了端庄典雅的一款。

青菲虽逊青蕾一筹,四夫人同样也贴上了私房银子催着玉锦坊的师傅制衣,打造新的头面首饰。

右相府之中,只有角落里的棠园依然安静如昔。

原因无它。阿萝舍不得花银子置办行头。七姨娘想劝,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娘,咱们拿十两银子的月例不到一个月,你还病着。就算挣了点钱,拿出来置办东西,夫人不起疑心才怪。”

“可是阿萝。这对你也是大好机会。虽说你爹想攀个好亲家,可他能看得上眼的,也是高门大族。你如有这样的亲事,倒也衣食无忧。”

“他瞧得上眼的肯定是高门大族,宗亲贵胄。可万一是高门大族里的什么鳏夫哪,身有残疾哪,家有正室并小妾五六七八个哪……老爷可顾不得我想不想嫁,只管盯着好处把我硬塞过门。”

七姨娘顿时语塞。

阿萝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娘。入宫是大事。咱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要面子咱要里子。等着吧,衣裳首饰都会乖乖的送来的。”

话音才落,棠园外便出现了五姨娘六姨娘的身影。

阿萝见着六夫人便跳了起来,拦在了七姨娘身前,吩咐道:“张妈,你去大夫人处,就说我一会儿就去请安。小玉,你去趟大小姐处,就说我求她借两件首饰。”

见着五姨娘和六姨娘,张妈小玉也慌了神,应了声急急地走了。

有人去报了信,想必这二位应该不会太猖狂吧?阿萝腹诽着,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两位姨娘,来棠园有何事哪?不过,爹吩咐我一块儿去皇宫赴宴。我可没时间招待两位夫人。”

自听说李相让阿萝也去赴宴,五姨娘和六姨娘便改了主意。

五姨娘满面慈爱,吩咐身后的丫头:“将衣料送给三小姐去。”

六姨娘心头不忿,假笑道:“来呀,将我送给三小姐的步摇送去。”

七姨娘和阿萝面面相觑。

“阿萝,好生打扮一番。到时候也挑门好亲事。我们还等着喝姑爷的茶呢。”五姨娘温言软语。

六姨娘则一把拉住了七姨娘的手,笑道:“妹妹这些日子身体可大好了?要不要再请几位名医来瞧瞧。”

阿萝使劲搓了搓手臂。接过东西放在一旁,灿烂笑着,一手搀一个,推搡她们往外走:“多谢两位姨娘。我会好好表现的,一定一定。”

将二人推出门外,她迅速地关了院门,扬声喊道:“二位姨娘慢走!阿萝多谢你们的礼物啦!”

五姨娘六姨娘在门外气得跺脚,六姨娘忍不住埋怨道:“我就说那小贱蹄子哄不了。白白浪费我五两银子买的首饰。”

五姨嫌却叹了口气道:“谁叫咱们无儿无女。小姐们嫁得好,相府将来的日子才会好。咱们也跟着沾光。”

六姨娘回身啐了一口:“大小姐二小姐倒也罢了。就阿萝那灰老鼠般的模样,一朝得了老爷的宠,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从前,她哪敢对咱们如此说话!我恨不得一脚将她母女踩进泥坑里去!”

两人各怀心事,恨恨的离开。

果不出阿萝所料,为了不丢相府的颜面,也不让阿萝抢走青蕾和青菲的风头。大夫人特意嘱玉锦坊给阿萝人做了新衣并送来一套珍珠嵌银的头面。粉色的衫子配了白色的挑线裙子。娇柔的色彩正适合阿萝的年纪,虽然让人瞧着稚嫩了些。

青菲也送来了一只分量十足的金项圈,缨络上还缀着块白玉,看上去华丽异常。

阿萝却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小女儿的心态让她仍喜滋滋的穿给七夫人看。

七姨娘心头一酸,笑着问她:“阿萝,你想比你大姐更美吗?”

阿萝连连摆手:“我恨不得再做丫头打扮,跟在她身后侍候她。”

七姨娘关了房门,将阿萝推到妆台前坐着,柔声说道:“你长这么大,头一回穿新衣裳,又有了头面首饰。娘只想打扮打扮你,想瞧瞧我的阿萝有多么美丽。我让小玉去外面守着,不会有人瞧到了。”

阿萝心里欢喜,羞怯的闭上了眼睛。

七姨娘出生青楼,梳头的手艺精湛,没多久便梳好了一个望月髻。替阿萝洗去脸上的掩盖肤色的颜料,重新施粉上妆,插戴好首饰,望镜中一瞧,满意地笑了:“阿萝!你自己瞧瞧。”

阿萝睁开眼睛往镜子里一瞧,愣住了。

挽起刘海之后,光洁的额全露了出来。脸玉雕似的完美,眼睛大大的,流光溢彩。洗去了颜料,皮肤初雪般莹白,薄薄地施上脂粉,让镜中人顾盼神飞。她忍不住伸手去摸镜子里的人,痴痴地说道:“这是我吗?”

七姨娘叹道:“阿萝,现在就这样让人移不开眼去,再过两年怎生了得,太美也不是好事啊。”

“所以才叫把刘海放下遮住半张脸嘛,我可不想被青蕾青菲的眼刀子戳死。”阿萝说完吐了吐舌头。镜子里的人活泼娇美,让她恋恋不舍地多瞄了几眼,回头对七姨娘道:“娘,我们改回去吧。将来等咱们离开了相府,有了钱,再好生替我打扮吧。”

七姨娘重新帮她卸妆梳头,轻声问道:“阿萝,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阿萝想了想道:“至少不会先喜欢我这张脸的。不然的话,遇到一个更美的,他就会变心。然后嘛,我想找个能保护我和娘的。对了,他只能娶我一个。我可不想家里多出好多小妾都像六夫人那么凶狠的。唉,我现在啊,哪想得了找什么夫君,我成天都在想,怎么才能离开相府,自在的过活。”

上巳节当天,穿上新衣,又抹上让皮肤黯淡无光的颜料。对镜瞧了半天,也是个极普通的闺阁女子。

“嗯,这样就好。否则抢了青蕾青菲的风头,会被她们整死。没准等我们离开相府,打扮漂亮了,他们反而抓不到咱们。”阿萝边说边往嘴里塞着点心。

七姨娘忍不住笑:“傻丫头,去宫中赴宴还少得了你的吃食?”

“娘,你就不懂了。”阿萝咽下一口点心,喝着茶说道,“上回桃花宴我被大夫人拘着,饿得直吞口水。皇宫规矩更多,我宁肯现在把肚子吃饱,也比到时候饿着不能吃强。”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阿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七姨娘,扯着裙子飞奔到前院和大夫人、青蕾、青菲上了马车往王宫赴宴去。

皇宫,凤藻宫内。

皇后满面春风,看向四皇子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子离,待你皇兄立了太子妃。你父皇必将给你赐婚。今儿来的闺秀多,你也留心瞧瞧。”

四皇子斯文地回道:“母后眼光好,为儿臣选的一定不会差的。”

太子在旁讨好地对皇后说道:“母后,你必会喜欢李家大小姐的。”

皇后无奈地笑道:“是,母后知道了。必定不会欺负了你的心上人去!”

太子嘿嘿地笑了。

车轿在宫门前停住。

大夫人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今天在御花园设宴。园子很大,据说暗含先祖曾创下的古阵图。你们千万不要随意乱走,以免迷了路乱闯惹出祸事来。明白吗?”

三人忙答:“知道了。”

进了宫门,换了轻便小轿。

阿萝偷偷掀起一角轿帘观看。天色呈现出一种灰蓝,马上就入夜了。皇宫里悬挂出了各种灯,亮如白昼。到了御花园入口,众人下了轿子,阿萝惊奇地发现路是闪闪发光的。她一时好奇,慢慢落后一步,左右一看无人注意,迅速蹲下摸了摸,竟是种能发光的石头,亮着光却不刺目。远远看去,入夜时分的整座御花园光彩夺目。

阿萝眯起眼看,突然发现这些发光的路面摆出了一个鸟的图案。走近了被引到座位上坐好,她一想图案发现正巧坐在鸟的头部。刚才是从鸟爪处进的园子。那么东西两侧自然是展开的翅膀了。鸟脑袋这么宽,翅膀伸开,御花园真的很大。

看到往来穿梭的宫女,阿萝想起来的时候大夫人带的婢女换了一个,不是鹃儿。想起李相和大夫人说鹃儿病重,阿萝又忍不住伤心了一回。

这时被邀的内眷们已陆续到达。阿萝这桌对面应该是顾相府的座位。她旁边一桌坐着一位十来岁的姑娘,独自一桌,神态自若,看侧脸挺秀丽。阿萝暗自猜度,她就是王燕回吗?

像是感觉到了被人注视,那位女子侧过脸对阿萝微微一笑。一双眼睛闪着光。阿萝也报以甜甜的笑容。对她目光一对,心里就觉得她竟似能看穿她似的。阿萝心头一紧,赶紧装着娇羞低下了头。

青蕾却在此时轻哼了一声。

那女子转过头往对面看去,阿萝也跟着转头看去。

顾天琳扶着母亲进了园子。

阿萝突然想笑。

青蕾和顾天琳真是棋逢对手。青蕾今夜端庄贵气,顾天琳何尝不是。两人打扮得都差不多,只是顾天琳穿的衣服色彩更浅,青蕾色更深一些。一个衣服上绣梅花,在灯光映射下宝石发出点点光彩,整个人也跟着发光。再看顾天琳,她衣裳上用的绣线似乎有点特别,和园子里的荧光石一样反射着光,同样夺目。再瞧王燕回,衣服就没什么特别的,脖子上却有一圈珠光,把脸映出一种柔和的光来。

内侍喝了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内眷忙离桌跪下。三呼万岁千岁万福。

等到坐定。阿萝偷偷往前面看去。皇帝年过五旬,面容清癯。皇后明艳贵气,依稀仍能看出年轻时的娇艳美丽。

皇帝身边站了太子。他正往这边看来,阿萝往旁边一瞧,青蕾面上一红,已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飞快往太子那儿送去一个含羞的眼神。

太子嘴角便浮起了笑容来。

皇帝道:“今日上巳节宫中设宴,寡人也是被邀之客。皇后,这便开始吧。”

皇后并不多推辞谢了恩开口道:“上巳佳节,是咱们女儿家的节日。本宫请了众位夫人并千金来,只图个欢喜。所以早早请各家小姐准备了才艺,才不负这良辰美景。”

皇后一个眼神递过去,她身边便有女官出例,朗声道:“今日佳丽云集,各家选送一人抽签文为题献艺,皇后懿旨,不论好坏均有赏赐,每桌桌上各有花签,表演完毕可标注才艺最佳者,选出头三名。”

皇帝闻言笑道:“朕与皇后还有众位爱卿手中都有花签,也算一票。看仔细了投!”听到他身后阴影处传来一片男人的笑声:“臣等领旨。”

阿萝用心一看,方才发现,宝座之侧的花树背后隐隐透出宫灯光亮。看不清来的是什么人,但见众家闺秀的表情,多半也是皇亲国戚,名门贵公子。

有宫女拿了签桶到各桌抽题。大夫人伸手拉出一支签。宫女忙记下签号。

大夫人小心展开签纸,看上面写的是学绕口令。大夫人一呆,这是什么题?皱眉道:“青蕾,这个你得好生想想。”

阿萝想,这个简单就看青蕾的口齿是否灵便了。她往周围看去,却是什么神色都有,有喜气洋洋的,也有愁眉紧锁的。

过了会儿,只听皇后对女官低语几句,女官朗声道:“请抽到三号签,七号签者上前。”

顾天琳缓缓走到御座前行礼。女官又道:“顾相千金抽中了三号签,题目是跳舞时作画,七号签是高尚书千金,题目是抚琴,琴曲为《雨打芭蕉》,要求顾小姐之舞须于曲调相配,同时作画,对高小姐要求是琴声当配合顾小姐作画,琴曲完结顾小姐的画也正当收笔。”

台下哗然,如果配合不好,就相当糟糕。摆明了想看众佳丽闹笑话似的。

只见高千金手指挥动,曲声如珠连绵不绝,顾天琳呆了一呆,云袖一挥,却是极缓的舞步。再一挥也与曲声不配,身体便开始急转,一只手迅速开始在画纸上作画。无奈曲声越来越急,顾天琳唰唰几笔,舞步趋急。身上的罗裙转成了一朵花,合着亮闪闪的绣线却是极美。

这边高小姐手上不停,眼睛看到顾小姐的画还未完成,却发现曲快弹完了,只得放慢调子,一曲雨打芭蕉马上变成了雨滴芭蕉。四周已有轻笑声传来。

顾天琳却因此缓了下来,轻舞长袖,细扭腰肢,慢慢把画作完。她瞧了一眼高小姐,微微一笑挥上最后一笔。高小姐才赶紧十指轮弹,雨点哗啦啦打在叶上结束。

两人退回原位坐好。阿萝一看顾天琳的画,画的正是雨中芭蕉。被雨水打得乱了点。却不失为一幅佳作。暗夸她兰质慧心,才艺过人。

女官又道:“请抽到四号签,六号签者上前。”

这次是青蕾和陈尚书千金。由陈家小姐读绕口令,由一句增至五句,读一句青蕾学一句,读完后陈小姐就得从头至尾把整个绕口令背出。

这一次,两家千金的表演都不错,阿萝这才知道原来青蕾有这么好的口才。

再到下一轮,王燕回站了出来,却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抽到的题目是设一个游戏,所有人都能参加。

王燕回看了眼皇后,朗声说道:“燕回见御花园夜晚亮如白昼道路却多有曲折,但最终都会回到这里。于是便请了女官于路口处设下谜题,猜中者能知下一路线,还有小小的礼物做奖励。起点和终点都在这里,猜不出来可以沿路折返。以猜谜获取礼物最多的人为胜。时间就限两炷香吧。一则可以赏景,二则有迷可猜以增情趣,三来,还能讨皇后娘娘的赐下的小玩意儿。就是不知道娘娘舍不舍得了。”

皇后笑骂道:“就你这般精灵古怪,成日就知算计本宫的物件。罢了,本宫今日便允了你。”

王燕回行了一礼道:“多谢娘娘垂怜。为以示公允,燕回就不参加猜谜,在此静候佳音。”

女官走到王燕回面前。听了一番耳语之后离去。

“这园子到了夜里另有一番景致,众卿家随意赏玩吧。”皇帝站起了身,笑道:“皇后可愿陪寡人走走?”

皇后嗔道:“皇上好歹也要替臣妾赢几个物件,让臣妾少出点银子才行。”

皇帝呵呵笑着携皇后先行,众人也纷纷起身往园子里走。

大夫人低声道:“我们有四个人,众人出力,想必不难。”当下与青蕾、青菲、青萝也缓步走入花园。

进了园子。花树被灯光照映,路面荧光闪动,在夜晚却像座迷宫。不熟悉路径,照王燕回所说,想要自行赏景回去,怕也不是易事。落在众人之后就出丑了。

阿萝边走边看,走了一会到了个岔路口已有宫女候在那里,大夫人上前掏出一个谜题。上面写着:“独木造高楼,没瓦没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猜一物。”

“这个简单,不是雨伞吗?”青蕾已报出答案。

“恭喜小姐。”宫女福了福,递上下一部分的路线图,并一只香囊。

青蕾收好了。

几人又往前走。再接一个谜题:“空中有只鸟,要用线系牢。不怕风儿大,就怕大雨下。”

“这个简单,是纸鸢。”青菲欢快的猜了出来。

再往前,又接一道谜题:“七夕双星难晤对,猜一花木。”

青蕾略一沉思,挑眉说道:“牵牛?”

女官笑道:“小姐又答对了。”

众人再往前走,大夫人突然拧眉道:“雨伞散也。纸鸢高飞不着力。牵牛又名将离。怎生猜的谜题皆是些不祥之物?”

青蕾心头惴惴不安。

大夫人望向姐妹三人,起了疑心:“宫中夜宴,本该出一些喜庆的谜题才对。王家小姐此举何意?”

青菲眼尖,低声说道:“母亲,你没发现大家都败兴返回了吗?”

青蕾接口道:“是啊,娘。难道正是因为谜题寓意不好,所以众人都没心思再猜下去了。怕是正中王家小姐的计。俗话说,不入虎穴,蔫得虎子。要超过众人,咱们怕是更要坚持下去。”

大夫人点头道:“青蕾说的对。咱们如果坏了心情折返,就中了王家小姐的计。继续!”

四人继续前行,又猜得一些,见周围安静下来。大夫人便道:“看来不被谜题挠乱心神,坚持猜下去的人并不多。可以回去了。”

阿萝跟着她们,也不吭声,只跟着走就行了。

然而四人在回去之时的下一个岔路口被难住了。来时路线图只标明了走那条道,女宫指着前往下一个路口的路让她们直走。却没有把其他路线画上。大夫人脚步一抬走上印象中走过的路。四个人转悠了好一会儿,都没走出去。

面前有四条路。大夫人当下决定一人走一条。

青菲反对:“要是走散了,还是找不着怎生可好?”

大夫人眼睛一瞪:“这一路上都有宫婢内侍侍候着,走散了不用再找,请他们带路先回去便是。”

四人于是分散走了。

阿萝默默地回想着来时的路,估计了下方向,往前走去。

刚拐过一条小径,她看到一条修长的身影立在前面。今晚有月,月光正照在他的脸上,让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阿萝心脏狂跳,血都差点僵住,她迅速低头,转身就往回走。听到身后传来刘珏的声音:“那位姑娘你走错路了。”

她哪敢应声,急步往前走。耳边风声吹过,一条人影立在她面前。阿萝把头埋得更低,

只听刘珏又问:“你是那家的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园子里?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阿萝逼着嗓子“嗯”了一声。

刘珏道:“你走的方向不对。我送你回去吧。”

阿萝只好逼着嗓子道:“孤男寡女不方便,公子指个方向就好。”

刘珏哦了一声道:“你顺着我来时那个方向,逢岔路往右走,就会看到内侍和宫婢了。让他们引你出去吧。”

她赶紧福了一福,发出蚊蚋一般的声音道谢,往他手指的方向匆匆行去,生怕刘珏认出她来。走了一会儿,刚想松口气,又听到刘珏喊她:“姑娘,请留步。”

阿萝欲哭无泪,报应啊,怎么就偏偏叫她走上这条道遇到他了呢?她心里一阵发慌,手已捏成拳,脚步停了下来,头还是埋着。

刘珏道:“你,在路上可见到顾家小姐?”

阿萝摇摇头,听到刘珏似乎失望地叹了口气,便又往前走。这时刘珏没有再跟来。阿萝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小心地回头看了看,无人。她拍着胸这才松了口气,刚才差点没吓死她。“刘珏为什么要找顾天琳呢?难道顾家姐姐还没回去吗?想起来了,桃花宴上,他不是还送了枝花给顾家姐姐。原来他相中了顾家姐姐。”阿萝恍然大悟。

她照着刘珏说的法子走,果然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有宫婢。阿萝赶紧询问大夫人和青蕾青菲的消息。

宫婢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姑娘不必担心,想必夫人她们必定已经出园了。”

回到席上,阿萝却没有看到大夫人和青蕾青菲。却听到席间有人窃窃私语:“人家是奔着太子妃去的,怕是巴不得把这园子里所有的谜题都猜个遍呢。”

“可不是嘛,虽说桃花宴上得了太子殿下青睐,可皇后娘娘和皇上却没听到那天籁之音呢。”

阿萝一怔,悄悄望向身边,王燕回闲闲地摇着美人扇,一派淡然。她禁不住咋舌:“王家小姐好生厉害。轻轻一招就将让众人小瞧了青蕾去。”

此时皇帝和太子已经离了席。席间只余众女眷。正想着,台上皇后望向了自己,出声问道:“众卿家都已折返,怎的不见李相夫人和姑娘们?”

阿萝再不愿也只得离席禀道:“臣女和家母姐姐在园中走散了。”

皇后望着阿萝说道:“李家三姑娘,你走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阿萝往前行了数步,跪下行礼,慢慢抬起了头。

皇后见到半边小脸和尖尖的下巴,肤色黯淡无光,不像青蕾和青菲一看就是个美人儿。再瞧着阿萝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怯懦模样,心里暗自鄙夷,拉长了声音道:“素闻相府大小姐小姐琴艺高明,二姑娘擅书画。不知三姑娘擅长什么?你可学得什么才艺?”

阿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轻声回道:“回皇后娘娘,姐姐们聪慧,臣女愚笨,不曾习得什么才艺。”

皇后奇道:“听闻李相自幼便请名师悉心教导府中姑娘,你真的什么都不会?”

阿萝只得回答:“刚学了几日竹笛,还不甚娴熟。在娘娘面前不敢称才艺二字。”

阿萝一抬头一说话时,花丛背后的宴席中子离和刘珏不约而同地的转过了头。

子离盯着杯里的酒,脑中浮现出肌肤黝黑,却有着一双晶莹眼睛的罗三。他低声喃喃说道:“难怪不得……相府三小姐。”

刘珏却是将酒杯猛的顿下,随即摩拳擦掌,嘿嘿冷笑:“臭丫头,终于被爷找到了!”

今天宴会王燕回所出题目甚得好评,皇帝也赞过她数回。可风头却又让李青蕾得去。皇后心里不满,听到阿萝说才学了几日竹笛,平时也从没听说过李相三小姐如何了得。便起了心为难她:“起来吧。既然习得竹笛,不妨吹奏一曲。”

“小女遵命。”阿萝轻声答应。心里却在着急,该吹好点还是吹坏点?

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太过显眼。于是平平的吹了一曲,拿着笛子恭敬地站着。

只听皇后淡淡地说了声:“府上大姑娘二姑娘都是色艺双绝。本宫还以为又能看到一个绝色美人儿哪。”

四周便传又来细细的讥笑声。

皇后敛了笑容,肃着脸道:“女儿家学这些才艺不过陶冶性情,闺中取乐。我等身为女子,当以德言容工为首要。”

四周夫人与众闺秀听得此言,纷纷身离座拜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这才看向跪伏于地的阿萝,曼声说道:“你退下吧。”

“是!”阿萝行礼之后,低着头慢慢地退回席间。

这时女官引了大夫人青蕾和青菲入席。听到四周有掩饰不住的笑声,再看大夫人三人,她们妆容模糊,发髻也有些散乱。她心里暗暗叹气:“完了,夫人心情不好,回家有的折腾了。

夫人三人在园中迷了路,不免着急,竟走出一身透汗来。好不容易被领了出来,见众人皆已在座,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戏谑,不免又羞又气,赶紧向皇后赔罪:“我这二丫头最是个要强的,一味地沉溺猜谜,忘了时辰。她姐姐劝不住,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园中,耽搁了时辰,叫娘娘担心,实在是罪过!”

阿萝赶紧也起身跪在青菲身后,她悄悄吐了吐舌头,心想:“如果我和她们在一起,这个黑锅就该我来背了。”

保住了青蕾,却说了青菲的不是。青菲羞得面红耳赤,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却不得不顺着大夫人的话向皇后请罪:“臣女行事不妥,请娘娘恕罪!”

“都起来吧,这哪里怪得了你们!明明是燕回这丫头出的谜题太过刁钻古怪。”皇后笑道:“燕回,快快上前给李相夫人赔个不是。”

王燕回闻言离座,对大夫人福了福:“累着夫人,是燕回的不是。”

大夫人赶紧扶起她,心有不甘的夸她:“还别说啊,也只有王家姑娘才有这样的才情,”

皇后满意地笑了。示意女官清点众人赢得的彩头。

众人回了座位。大夫人狠狠地瞪了眼阿萝,低声说道:“你找到了出园子的路,怎生不吩咐女官前来引路?”

阿萝委屈的低声说道:“我也才出来。”

大夫人哼了声这才放过了她。

在皇后的示意下,女官朗声道:“此次猜谜游园胜出者是李相夫人及千金。”

皇后笑道:“李夫人及令千金机智过人,赐李夫人紫玉如意一柄,三位小姐各锦缎三匹。”

大夫人惊喜地领着青蕾、青菲、青萝离座谢恩。

大夫人的脸色这才变得缓和。

阿萝偷偷睃了她了一眼,心知回家不会再受责罚,一颗心悠悠落下。

今日宴会才艺已经结束。宫中乐伶开始奏乐献舞。

不多时,皇后摆手止了歌舞,笑道:“花签已统计出来。前三名分别是顾相千金,李相千金和王太尉千金。想必皇上也会有些赏赐,待本宫回禀之后,再做计较。”

三名女子忙离座谢恩。大夫人笑成了一朵花。

看了阵歌舞后,青蕾低声对大夫人说了几句。

大夫人嗯了声道:“速去速回。”

青蕾睃了眼阿萝道:“小妹陪我前去吧。”

阿萝一呆:“我去?”

青菲殷勤地说道:“大姐,我陪你去吧。”

青蕾摇了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花丛背后扫了一眼道:“你还是留下吧。”

青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飞起红晕,不再坚持。

“这是宫里,有小妹作伴,心里总是踏实些。怎么,阿萝不愿意?”青蕾似笑非笑地看向阿萝。

“是!我陪大姐。”阿萝叹了口气站起身,她不是不愿意陪青蕾,而是害怕走出去又遇到刘珏。

穿过月洞门,宫女将青蕾引进了偏殿歇息处更衣。

阿萝便站在廓下等候。

等到青蕾更衣整好妆容后,两人转身返回宴席。才至月洞门,便看到一角明黄的衣袍。太子站在门外,看似在观景,眼神却明确地望向青蕾。

青蕾娇羞地低下头,隔着衣袖狠狠地掐了阿萝一把。

阿萝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无奈地想怪不得青蕾要叫她相陪。她只能挤出笑来:“大姐,我觉得那边景致极好,我想去瞧瞧。”

见她知趣,青蕾满意地说道:“不许走远了。我们一起来的,不一块回去,娘会担心。”

“多谢大姐!”阿萝装作没看到太子,往另一侧走了。

阿萝绕过偏殿,看到有回廊,便走过去坐着。她心里盼着那两人情话早点完,宴会早点结束,千万不要再碰到刘珏,千万别让他认出她来。正想着,突然身上一麻,靠在柱子上不能动弹,张张嘴也发不出声音。阿萝大惊,这是怎么了?

眼前转过一个人,正是刘珏。阿萝浑身冰凉,暗道不好。狭路相逢怎么逢到皇宫里来了?要是有个什么是要杀头的!她瞪着刘珏心里急得要命。见他一屁股在身边坐了下来,一张脸神采飞扬:“原来你是李相家的三小姐,终于给我找着了。”

阿萝只能干瞪着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越想离这些个优秀品种皇家品牌远点,越是要粘上来。

刘珏脸突然凑得近了,两双眼睛对视了会儿,他把头移开口中“啧啧”两声道:“就是这双眼睛,没错。”继而又恶狠狠地说:“叫我好找!哼,你居然敢对小爷下手。现在被点穴的滋味怎样啊?”

阿萝心里发慌,瞪着他出不了声动不了。

刘珏道:“想说话是吧?不过,我可先提醒你,别乱喊乱叫,惊动圣驾可不得了。”说完伸手一点。

阿萝一张嘴:“你想怎样?”

刘珏歪着头想了会儿:“留你在这儿待上两个时辰,穴道解了你再走可好?”

阿萝急道:“今天不行,这是皇宫,上次是我错了行不?你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好不好?”

“凭什么啊?打晕我还敢抢我的银子,哪有这么便宜!”

这个骄奢不讲理的纨绔子弟,活该被我一掌劈晕绑住抢了银子。阿萝现在一点愧疚都没有,心里能骂的全骂了,脸上却赔着笑。

不远处青蕾开始唤她了,阿萝忙答道:“大姐,我来了。”

见刘珏还不给她解穴,她眼泪花儿都急了出来:“我要是不和大姐回去,我爹会打死我!你下手暗算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要不,改天我们打过?”

刘珏见她涨红了脸,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楚楚可怜,“扑哧”就笑了。找了半年终于知道她是谁,心里的怒气已去了一大半。想想这里是皇宫,便给阿萝解了穴,居高临下吩咐着:“三日后的午时,去南城外的河边等着小爷。记清楚没?爷给了你三天的时间,你敢推辞说你没找到出府的机会,你就死定了!”

“知道了!”阿萝怕他反悔,跳起来飞一般往青蕾处跑去。边跑边嘀咕:“一定是和他上辈子结了仇,回回见他都没好事。”

刘珏看着阿萝的背影心情无比舒畅。像得了个新鲜有越的玩法儿,已经寻思三天后该怎么从李青萝身上找乐子了。

青蕾已等得发急,看到阿萝跑过来,瞪了她一眼说道:“今日之事不许说给别人听!否则会坏了太子殿下和我的声誉,知道了吗?”

“知道了,大姐。”阿萝赶紧点头。

两人回到席间不久宴席就散了。大夫人美滋滋地带着她们三人回了府。

皇宫,凤藻宫中皇后笑眯眯地拉着王燕回的手道:“燕回果然聪慧,一招便让李氏母女三人出了丑。”

王燕回淡淡说道:“李青蕾若不想独占鳌头,便只能提前折返。夺得第一,却在众夫人和皇上面前显得太过急燥,失了大家风范。无论怎样,都会被我的算计。娘娘,如此一来,想必皇上对太子妃人选也会慎重考虑,不会由太子表哥随心所欲。”

皇后喜笑颜开:“只要你进了宫,有你在本宫身边,本宫就万事不愁啦。”

王燕回勉强笑了笑道:“娘娘早些歇息,燕回告退了。”

她出得宫来,明心看着她呆坐在车轿中,担心地问道:“小姐,李家大小姐出了丑,你怎么并不开心?”

王燕回面色平静无波,眸子里有着淡淡的伤感:“她和太子表哥眉来眼去,两情相悦。我对太子无意,就算赢了头筹又如何?作为王氏女,我该做的都做了。如果皇上坚持不肯……就不是我的错了。”

阿萝独自躺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愁得长吁短叹。

“臭刘珏,我诅咒你出门踩到狗屎再摔个狗吃屎!”

“去赴约吧,天知道他会怎么折磨我。银子买了宅院买了小厮所剩无几,我上哪儿找五百两还他呀!”

“不去吧,他肯定会找上门来。老爷和夫人觉得失了颜面,回头又要折腾我娘出气。”

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银子是借他的,我打借条以后一定会还他的。看他的长相,就是活该被骗的二愣子。我只需要对着他哭穷扮可怜,我一没钱二没貌第三装灰老鼠到底。他想逗弄我,也没兴趣。对,就这么办,摆平了他,免得以后见着我又来找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隐约的箫声又从竹林方向传来。

阿萝便又想起了子离。

“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有人要杀你,你小心一点也应该的。只是你我身份有别,处境有别,我实在不合适与你再有交集。免得将来我带着娘逃走了,老爷迁怒于你。”阿萝望着竹林喃喃说道。

箫声停后,她拿着竹笛,提着装着书本笔墨的小包袱慢吞吞地进了竹林。

“哎,不想了。今天还有好多事要做,要去拿做好的路引,还要再买辆马车。”阿萝盘算着今日偷偷出府需要办的事情,努力地将子离的身影抛开。

“和我箫声应和的人是你吗?”

子离的声音柔柔的在她的耳边响起。

“幻觉!一定是幻觉!”阿萝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眼,吓得后退几步,手里的竹笛和包袱掉落了一地。

子离穿着件雨过天青锦缎的长袍,腰间松松系着根同色的丝绦,站在她在面前,俊逸如竹。

阿萝回过神,弯下腰七手八脚地捡东西。

子离已抢先捡起了竹笛递给了她。

“谢谢。”阿萝慌乱地接过转身就走。

子离问道:“姑娘请留步。前些日子是你和我的箫声应和对吗?”

阿萝一怔,断然摇头:“你认错人了。你快点走吧,这是相府后园,你一陌生男子实不该翻墙进来了。”

子离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见她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挡了脸庞,肤色却比罗三白皙数倍,一时间竟有些怔忡:“我在这里吹箫已有很长时间。我终于忍不住想要看看吹笛人是谁。原来是李相的三小姐。”

阿萝心里发慌,越发不敢看他。

她不知道陈子离的身份,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他常来相府外吹箫。他却知道了自己是谁,还识破了是她在吹笛。他,绝对不简单!阿萝心里万分为难,如果子离知道她是罗三。再联想起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传了出去,李相和大夫人坏了名声,回头又会来棠园找麻烦,那可怎么办。

也许,一个是黑脸小子,一个是姑娘,他没有认出她就是罗三吧。阿萝板起脸道:“你既然知道这里是右相府的后院就该速速离去才对。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子离没动,一味固执地问道:“你生我的气了吗?为何再也不与我合奏了呢?”

他温柔的问话中带着一丝急躁,千言万语堵在阿萝心里叫她难以开口。她抱着东西,扭头便跑出了竹林。

子离欲言又止,惆怅地望着阿萝的背影。她真是恼了自己吗?子离黯然叹了口气,跃出了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