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从御书房里出来,迎面碰到了皇后的鸾驾。
“皇后娘娘圣安!”钦天监躬身行礼。
皇后瞟了眼御书房,不紧不慢地问道:“皇上宣你何事?”
钦天监踟蹰了片刻,还是低声回道:“回娘娘,皇上让臣合一合太尉之女和四殿下的八字。”
“什么?”皇后猛的抓紧了扶手。她深深吸了口气,淡淡说道,“太子和太尉之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妨也瞧瞧她和太子是否是天作之合。”
钦天监抹了把额头上汗,腰弯得更深:“下官遵旨。”
皇后满意的嗯了声,吩咐起驾。
钦天监从袖中拿出两份封好的八字,无奈地叹了口气。
深夜,一声春雷划破夜空,大雨淋漓。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太尉府角门处,车上下来名身披斗篷的人,迅速地进了府。
进得王太尉书房,来人掀开斗篷,惊得王太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皇后娘娘,你怎么深夜出宫来了?”
“事情紧急。哥哥你听我说,皇上让钦天监合一合燕回和四皇子的八字。皇上这是拿定主意要将燕回赐婚给四皇子了。我能不着急来找你吗?”皇后气呼呼地坐下,“我示意钦天监也合一合燕回和太子的,他若是个聪明人,至少也会拖上几日。”
“若是八字不合呢?”王太尉反问道。
皇后跺脚道道:“哥哥,这不是八字合不合的问题,是皇上起了心!他不愿意咱王家再出太子妃,再出皇后啊!”
王太尉听后一惊之下又是一怒:“四皇子真真是留不得了!”
皇后也是懊恼不已:“本想着他威胁不了太子之座便想放过他。如今只要他还活着,皇上就会有别的选择。万一皇上改了心意,忌惮我王氏势大,想改立太子……”
王太尉和她对视一眼,狠狠说道:“我只好绝了皇上的念想了!”
皇后离开。
书房外闪过王燕回的身影,她怔怔地望着父亲和皇后的身影,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喃喃说道:“皇上想把我嫁给四殿下?”
护国公主别苑中,溪水潺潺。子离负手站在亭间,沉默望向青山。
长公主屏退了左右,静静地陪着他。
子离开口说道:“姑姑,皇后又试探于我,欲给我找个家世不俗的妻子,想知道我是否仍有野心。”
“王氏实在是太过分了!就凭你是先皇后嫡子,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长公主气得脸色发白:“子离,你就听姑姑的话,替自己争上一争吧。否则,咱们刘家的天下迟早会落入王氏之手。驸马虽早逝,但在军中的人脉却在姑姑手中。只等你离宫建府,姑姑便将这些人交付给你。”
子离轻轻摇了摇头道:“姑姑的心意子离明白。子离实不愿同室操戈。姑姑送给子离的隐卫已能保护我的安全,将来做个富贵闲人也罢。皇兄终究是刘家子孙,他若登基为帝,不会眼看着皇权旁落的。”
长公主深深叹息了声,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他:“子离。这是你母后临终前嘱人送来的。嘱咐我说,等你开府建衙时再交给你。如今看来,只能提前给你了。”
她转身离去。子离怔怔地看着那只扁平的木盒。木盒上的蜡封完好,印鉴完整,护国公主并没有打开过。子离眼里水光乍现,微颤着手打开。
盒子里是本箫谱。他抚摸着箫谱的封面,指尖传来绸缎封皮的触感,他心里一酸喃喃说道:“母后,这是你小时候教我吹箫亲笔录入的曲谱。我找了好久,没想到你送给了姑姑。”
他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不,你临终前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反而悄悄嘱人送到姑姑手中,还要嘱她在我出宫开府建衙时才给我?”
他飞快地翻动着箫谱,眼前飞起数点影子。箫谱中竟然夹杂着数瓣干枯的花瓣。被他翻动,花瓣像蝴蝶似的轻盈飞舞。
子离一怔,伸手捉住几瓣放在掌心。低头再看,箫谱中仅余一串干枯的残花。
“紫藤花!母后你为何要采一串紫藤花藏于曲谱中?”子离不解地想着。突低呼一声:“王皇后先前为贵妃时所居的宫里不是种了好大一株紫藤么!”
一道亮光从他心里飞快地闪过。他像是悟出了什么,又想不透彻。匆匆将曲谱放好,等不及与护国长公主告辞,匆匆骑马离开了别苑。
“紫藤花可解毒,止泄。紫藤子可防酒水腐败。紫藤皮可止痛,祛风通络……”药材铺的掌柜抚须阖目,摇头晃脑背出紫藤的各种功用。
子离心里失望,勉强笑道:“多谢掌柜的解惑。”
他转身欲走,掌柜的却叫住了他,殷殷嘱咐道:“公子留步!紫藤子虽有妙用,却不宜多服。”
子离浑身一颤,缓缓回过头问道:“不宜多服?多服会如何?”
掌柜地说道:“多服紫藤子会引发恶心呕吐,腹疼腹绞。如是身体不好,重则昏迷丧命!”
子离的手渐渐攥紧:“敢问掌柜的,此乃医书上所写吗?”
掌柜的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前些时日有位病人家中酿酒,购了大量紫藤子备用。此物研磨成粉后,竟被家人误用添入饭食中。无色无味,起初并没有什么问题,待到大量服食多日后,突然昏迷丧了命!衙门觉得死得蹊跷,因其生前常来鄙店抓药,便来店里询问。多方查询才疑心到紫藤子一物上,喂食兔子后见其死亡,又在死者家中厨房找到了被拿错的紫藤子粉末,这才破了案。是以但凡有人买紫藤子时,老朽都好言提醒几句。”
子离面色铁青:“多谢掌柜。”
他出了药铺,驱马直奔郊外无人之地,滚落下马,跪地仰天长啸:“母后!儿子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竟是王氏贱妇害了你的性命!”
他心如刀割,忍不住放声痛哭:“母后,瞧着那贱妇假意殷勤的侍奉,瞧着父皇宠爱于她,你明白是她暗中下了毒手时,你该有多恨,有多痛!那贱妇深得父皇宠信。王氏族人手握兵权。我又年幼。你是顾及着我的性命,才没有揭穿此事,只能悄悄将真相藏在箫谱中托付给姑姑。母后,子离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任人宰割的黄口小儿。我今日对天发誓,必要那王氏贱妇与你偿命!让王氏一族永不得翻身!”
子离清俊的脸上充满了恨意。
子离回城时,雨倾盆而下。他没有策马避雨,任由雨水浇湿了全身。远处的城墙在雨中形成了一道暗影。子离冷漠地望着,眸子里渐渐升出了仇恨的怒火。
“嗖嗖……”细微的弓箭声被雨声掩藏,只在靠他近了,才显得突兀。
子离冷笑,对方迫不及待了吗?捉住每一个他落单的机会想要自己的性命。他弯腰避过,玉箫朝着马身狠狠抽下,马扬蹄疾奔。
地上一根绊马索瞬间绷直,马前蹄绊倒,子离双手在马鞍上一拍,离鞍飞起。
透过雨幕,几条人影朝他奔来。
子离有些后悔,因要避人耳目询问紫藤花的用处,没让隐卫们跟着。
他心里烧着一团火,让他懒得躲避,想要痛快大战一场。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还不能死。”子离想起了母亲,低声告诫自己不可冲动。他瞄准树林的方向,折身便逃。
数枝箭翎擦着他的身体夺夺钉在了树身上。一脚踏下,他暗叫不好,就地打滚闪开。一根粗大的礌木横空袭来,撞断了身边的小树。
子离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连他可能选择退走的树林中也布满了机关。难道,他真的要葬身此地吗?
子离迅速地在树林中躲闪奔逃。此时树林中突然响起了马嘶声。他举目望去,身边一丛藤蔓后突然站起一劲装打扮的黑衣蒙面人。
子离下意识地伸出玉箫刺过去。却见来人揭开了蒙面巾:“四殿下,我是燕回。”
子离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王燕回说道:“躲过追杀,燕回再详说不迟。四殿下,躲这里来。”
她是王太尉的女儿,她该不是故意前来诱杀自己的吧?子离大为警惕。
此时,追杀他的人已然靠近,王燕回急了:“四殿下,我不会武艺,不会害你的。”
子离将心一横,大步走向她,这才发现藤蔓之下是处凹地,不知她从哪儿移来的藤蔓挡在了上面。
两人躲在凹地之中,听得四周传来脚步声,最近的,就在两人头顶。子离心一紧,攥紧了手里的玉箫,随即看了王燕回一眼。
王燕回知他所想,阖上双目,抬起了脖子。一副随便子离处置的模样。
雨水顺着树叶藤蔓滴落。王燕回鬓发尽湿,脸被冻得苍白,身体轻轻颤抖。两人离得近,子离看得分明,纵然如此,她神色平静,睫毛安静的覆下,像被水洗过的翎羽,黑得发亮。秀气的脸庞透出的坚毅形成了别样的魅力。
子离默默地转过脸去,无论她怎么帮自己,她都是王家的女儿。
片刻后,他听得追杀的人都奔去了先前有马嘶鸣的地方,树林里雨声沙沙,再无动静。
王燕回睁开眼睛,掀开藤蔓站了起来,打量着周围,松了口气道:“四殿下,他们已经走了。”
子离站起身淡淡地说道:“王姑娘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遇袭?那匹马是你的人故意骑着引开他们的吧?”
王燕回并不回答,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四殿下身手不错呀!”
子离飞快地睃了她一眼。他平时在众人面前都表现出一副书生意气,怯懦斯文。武艺只能偷偷练习。如今一切落在王燕回眼中,他却是装不下去了。子离哂然笑道:“我这身三脚猫功夫也能得身手不错四字,王姑娘高看我了。”
“也许这世上只有燕回才知道四殿下文武双全,能屈能伸。知己难得,四殿下何必还要隐瞒于我?小女心里只有佩服,实无加害之意。此地非久留之地,四殿下如信得过燕回,请随我来。”王燕回微笑着说完,掉头走开。
子离握紧了手中玉箫,暗下决心,如果王燕回言词不妥,他便杀了她。他本来可以不跟着她走,但是子离心里疑惑未解,他犹豫了下,便跟了过去。
在树林里东绕西绕,眼前居然出现了两间简单的木屋。子离一路暗暗留意,心知并没有离开这座树林,可是追杀他的人却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间木屋。子离深深看了眼走进木屋的王燕回,对她的警惕之心更重。
进屋之后,子离更是讶然。外表不起眼的屋舍,里面干净清爽,桌上还备有热茶点心。
王燕回拿出一个包袱笑着递给子离:“仓促之间没有准备太多东西。屋舍简陋,只备得一身干净衣裳,四殿下见谅。”
她闪身进了另一间屋子,子离打开包袱,里面一身宝蓝色深衣,中衣鞋袜布靴齐全。他沉默地换了衣裳。便听到敲门声:“四殿下,燕回可以进来吗?”
子离坐在桌旁,缀着热茶,淡淡地说道:“原是王姑娘布置的屋舍,主人自便。”
王燕回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已改回了女儿装扮,杏色长衫,白色月华裙,梳了个坠马髻,略施脂粉。立在简易的木屋中,丝毫不减清贵之气。
她大方地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饮下,满足的舒了口气:“真舒服呀!”
子离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并不搭话。
王燕回也拈起一块点心小口吃完,这才说道:“燕回这就回答四殿下的问题吧。”
她微微一笑道:“宫中见四殿下对太子对弈。四殿下费尽心思,只求一输。且还不能让太子瞧出来。那时燕回便很好奇。”
子离微嘲道:“除了安清王,也没人敢下棋赢过父皇。皇兄是兄长,也是太子。换了别人也会像我一样,此事不值王姑娘好奇。”
王燕回眸光一闪,轻声说道:“可是四殿下却怕人知晓。起身时故意用衣袖拂乱了棋子。四殿下担心被我看出来后告诉太子,或者告诉皇后娘娘,他们眼中性情怯懦,一味沉迷于琴棋书画的四殿下原来城府颇深,心机甚重,对吗?”
子离眼中杀机顿现。
王燕回仿佛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我对四殿下好奇,便花了点银子,请了几个莽夫行刺四殿下。结果四殿下暗中还拥有着一批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隐卫。如果皇后娘娘和太子知道,肯定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四殿下和他们眼中看到的不一样呢?他这样掩饰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子离笑了。
“四殿下,你终于肯与燕回坦诚相谈了吗?”王燕回眸子光华一闪,又抿嘴笑道,“你不会杀我。我虽然没有武艺,这木屋之中却也有机关布置。”
“我刚开始是想杀了你。转念又觉得王姑娘出手相救,必然不会将那些话说给皇后和皇兄听。再则,外面的树林暗合八卦之意,布下了迷阵。你既然敢对我说那些话,又敢单独和我相处,自然是有备而来。我孤身出宫,势单力薄,我不会冒风险杀你的。”子离接口说道:“你破坏了你父亲或者是皇后的刺杀,能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王燕回平静地回答:“因为我不愿意做太子妃。”
子离哈哈大笑:“现在的太子妃,将来就是中宫皇后。你王氏一族不是以紧握权柄为荣吗?难道你不贪恋这无上的荣华富贵?”
“对!我王燕回不要做深宫里的金丝雀!我自幼熟读兵书,行军布阵无一不通,只因我身为女儿身就不能上疆场,只因我是王氏女,我就得嫁我不爱之人!我不愿意!”王燕回说到这里终于露出愤愤之色。
“这,与我有何干系?”
“皇上有意赐婚于你我。所以你才会遇刺。你能说,和你没有关系?”
子离震惊:“你说什么?”
王燕回一字字地重复道:“皇上有意赐婚于你我。你若死了,这婚事就赐不下来了。我呢,也只能听家里安排去做我的太子妃。我不愿意,所以出手相救。”
子离脑中却飞快地闪过数个疑问。母后过世之后,父皇渐渐待自己冷漠疏离。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家宴上才见着一面。为什么他会想着让自己娶王太尉的女儿?
“皇后看走眼了。其实皇上待你很好。我是王家独女,你若娶了我,我爹无论如何都不会动你。太子登基后,更会保你一世富贵平安。”王燕回叹息道,眼里锋芒乍现,“可是如果你不娶我。我当上了太子妃,你觉得我会让一只老虎睡在太子身边吗?”
“我的隐卫不过是护得我安全罢了。我就算有心,也是只没牙的老虎。至于亲事,你也知道,身不由己。”子离无奈地说道。
“你,你喜欢我吗?”王燕回突然晕生双颊,脱口而出。
子离笑了笑,语带双关:“也只有王家小姐,才有这种明朗爽利的性子。”
王燕回惊喜地看着他。
子离说道:“你不想做宫中的金丝雀。可是将来我也就是一介闲散宗亲,并无半分权利。你嫁给我,还不如你做皇后风光。”
王燕回站起身傲然说道:“如果你是我的夫婿,我怎会让你只做闲散宗亲。燕回平生之愿是率军出征,大破南阵,让江山一统。那样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我要统率是的军队,而不是莺莺燕燕的嫔妃。四殿下,你忍得,藏得,可是你心里真正的愿意蛰伏一生,无为一世吗?你娶了我,便能拥有兵权。你开心,我高兴,这笔买卖难道不值得我冒险忤逆家里的决定吗?”
子离脸上仍然挂着无奈的浅笑。
雨声渐停,木屋外响起了马蹄声。
王燕回深深地看了子离一眼道:“你不负燕回,燕回便不负殿下。”
她朝子离敛衽一礼,离开了。
子离静静地喝完茶,推开了木门,外面留着一匹马。他的唇角漾出了冷漠的笑容,轻声说道:“想瞌睡遇到送枕头的。母后,上天也看不下去王氏的狂狷,要助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助我报仇了。”
“啪!”
一记耳光狠地落在王燕回脸上。
她偏过脸,嘴里涌出淡淡的血腥气,复又跪直的身体:“爹!女儿不喜欢太子!女儿不要老死在宫中!你从小就疼我,你成全我了吧!”
王太尉气得扬手将案几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指着王燕回哆嗦道:“不孝女,不孝女!枉我疼你宠你!你就这样报答你爹的?”
王燕回抚着火辣辣的脸,腾的站起了身:“爹从小带我进兵营。燕回自小习得的就是兵书,十指不碰女红阳春水。爹甚至让燕回女扮男装行军布阵。到头来,就是为了剪了女儿的羽翅,送到深宫里老死一生的吗?女儿还不如一死!”她伸手捡起一块碎瓷就横在了脖子边上。毫不示弱地瞪着王太尉。
“你放下,小心伤着了手!”王太尉急了:“你自幼聪明过人。怎么就不明白爹爹的心情?你这是置家族于不顾!若是太子娶了别的女人,就算他是你姑妈的儿子,他登基之后还是一样会削弱我王家的力量!”
王燕回嘶声说道:“王氏一族除了我,就没人能当太子妃吗?”
“南陈来犯,不是我王家军威武,这片江山早就易了主。若无王家分忧,皇上还能安稳地坐在金銮殿上?王家,为何要辅佐无能之主?为何不能得江山?爹只有你一个女儿,爹要的是你的孩儿将来继承皇位!他是我王家的血脉!”
王太尉一急,竟将心事脱口说了出来。
王燕回迅速回头,打量书房外还有人否。
王太尉见此情形先松了口气,轻轻取走她手上的碎瓷,揽着她坐下:“放心吧,女儿。我早已让人退出,此地只有我们父女二人。”
“爹!女儿实在不想进宫!”王燕回说着便抹起了泪。
“爹知道。可是燕回,嫁给四殿下并不比嫁给太子好啊!”
王燕回扭过身道:“太子表哥做了皇帝,他在外还不是要依靠咱们王家。四殿下受我王家扶持,能拥兵自重,朝中受太子表哥挟持,军中我王家军只听我号令。那等自在日子比当太子妃强上百倍。”
王太尉殷殷劝道:“燕回。一个人是不能培养他的野心的。四殿下现在无权无势。一旦给了他权利。他又是先皇后的嫡子,身份摆在那儿。如果他羽翼丰满,掉头对付王家,又起心谋反。有句话叫:养虎为患哪!”
王燕回不服气地说道:“女儿如果嫁给了他,连笼住他的心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谋略过人。”
王太尉负手在房中走得几步,叹了口气道:“燕回你再聪慧,再擅谋略。却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我王氏出了位皇后,我身为太尉手握重兵。朝中上下风头一时无两。王家之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已至极致。朝中尚有顾相一派的清流不愿与王家为伍。护国长公主手里也有不少军中人脉。还有不少人心中犹对先皇后存有敬意。另有一人,更在暗中偷窥,只待我王家势弱,他一定会出手。”
“谁?”
“安清王!”
王燕回惊异:“安清王?他不是个插科打诨行事没个正经的闲王吗?”
“闲王?”王太尉冷笑,“他手中持有先帝留下来的赤龙令。一旦朝廷动**,他能凭此令接管京城城防。他王府之中养着三百亲兵,号称乌衣骑。都是先前军中百里挑一选出的好汉。其中最得力的名为鸽组,首领叫暗夜。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被驯养的这群鸽子飞进了哪家院子。如果你嫁给四殿下,让他掌了兵权。他再得到安清王和朝中清流倒戈相向。长公主驸马是陈皇后的族兄。驸马虽死,军中念及旧情的大有人在。那时候,我王家的前程堪忧哪。女儿啊,为了家族,你就应了吧!”
王燕回被父亲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她心里不甘,犹自嘴硬:“太子心里喜欢的是李相千金,他绝不会愿意让我做太子妃。”
“太子耳根子软,性情温和多情,优柔寡断,你才能拿捏得住。四殿下是万万不可让他执掌兵权的。笼中虎有了野性,就难以驾驭了。你放心吧,宫里有皇后娘娘,她会说服太子的。”
王燕回还想争取。
王太尉终于板起了脸:“休再擅作主张。刘绯非我王氏骨血,其心必异。我绝不会把你嫁给他。这些日子,没我的允许,不准你再出府!你好生想想吧!”
王燕回气恼的跺了跺脚,扭身出了书房。
李相府中堂大厅是夜灯火通明,只在府中有大事发生时才会出现这种全家聚集的情形。
七姨娘没有露面。大夫人嘱身边的大丫头领着阿萝走进了大厅。
阿萝穿着件绛紫衫子,配着白色的月华裙,头发简单梳了个螺髻,簪着枝小银钗。她低着头,默默地朝堂中众人行了礼,正想溜到角落里待着。却被青蕾亲热地拉着,和她坐到了一处。
她的眼角余光瞄到二姐青菲投来的注视目光,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
青菲便啐了一口,压低了声音嘀咕了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的去了丢我的脸。”
阿萝的头埋得更低。
青蕾睃了青菲一眼,声音淡如轻风:“咱俩终究是姐妹!”
青非的脸白了白,讨好地说道:“姐姐教训的是!能有照拂,谁家的女儿能有我和阿萝的福分哪。”
姐妹三个的座位偏后,堂中众夫人和李相并未听见。
李相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开了口:“三月三上巳节,皇后娘娘召了三品以上官员内眷赏月,特意言明要看各家小姐的才艺。女儿,你们怎么看?”
阿萝一直埋着头,闻言一怔。心里好笑,我们怎么看,还不是你和夫人说了算。你官居右相,无子可继家业,巴不得每个女儿都卖个好价钱,从小就谋划好了,宣布就成,问这话什么意思呢?她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李相的真正打算。不过,如今家里才名远扬的当属青蕾和青菲,她乐得继续装傻。
青蕾淡淡说:“爹不会想女儿又抚琴吧?大家闺秀里十有八九都会抚琴,女儿的琴艺与顾家小姐在伯仲之间。这些日子得太子殿下抬爱,礼物流水般送进府中,这琴嘛,不弹也罢。”她对太子的感情看来已十拿九稳了,一番话里透着骄傲与自得。
李相眼睛里露出笑意,看来他也不打算让青蕾抚琴,明摆着太子心思已放在青蕾身上,皇后不过是气不过侄女王燕回还未来得及亮相就被挤下去了而已。李相微笑道:“这次赏月,皇后娘娘必定会让王家小姐出出风头。好叫皇上瞧瞧,咱们家的蕾儿并不是最出色的。皇后出的题目必定不是抚琴一类。”
阿萝恍然大悟,今晚家人共聚一堂,原来是想让大家出出主意,好让青蕾再一次出尽风头,胜过王燕回,名正言顺入主东宫。
大夫人缓缓开口:“王家小姐小时候我倒见过。当年我嫁入相府不久回娘家,正好王太尉相邀就随我爹去了太尉府,我独自走进花园赏花,竟找不着出园子的路,这时一个几岁的女童笑着从棵花树下钻出,拍着手掌笑道:‘书上说的迷阵原来真有这般好处。’我好奇地问她这个花园里布了阵法?她笑嘻嘻地说看书上写了就在园子里试试,我难以置信,她才十岁不到,就有这等手段。”
李相接口道:“传闻说王家小姐谋略过人,聪明绝顶。”
听完这番话,堂上寂静无声。
宫中此趟宴无好宴。对女子而言才情是锦上添花,陶冶情操。可是皇上会考虑未来的太子妃是否聪慧过人,贤良大度。毕竟将来太子登基,太子妃就荣升为一国之母。太子喜欢的人随便可封个妃子。一国之母统领后宫没点手段怕是不行。
李相又道:“阿蕾,你琴艺卓绝,诗文也是不错的,现在也不知道宴上会有什么,爹今天只是提醒,去了多个心眼,万事小心为上。”他目光一转落到了青菲和青萝身上:“你们俩此去宫中目的在于帮助你大姐顺利过关。紧跟着你大姐,该出手还是要出手,只是隐蔽点别让人发现!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爹老了,李家现在所有的希望就在你们大姐身上,明白吗?”
众人答道:“是,老爷。”
只听李相问青菲:“阿菲,听说状元郎在桃花宴上与你相谈甚欢。他年纪轻轻便进了翰林院成了编撰,前途不可限量。这是门好亲,你不要错过了。”
青菲脸上顿时飞起了两团红晕,露出了扭捏的女儿羞态。
四姨娘看了眼女儿,赶紧替她答道:“老爷说的极是。咱们家世代书香,菲儿若是和成公子有缘,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阿萝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神秘俊逸的陈子离。她心里叹了口气,她和他已经银货两仡了不是吗?
李相呵呵笑道:“太子殿下也对成编撰青睐有加,时常召他进东宫讲解诗文。若是这桩亲事也能成,将来他能与太子做连襟,于他仕途也是大有好处。你们姐妹二人更要相互扶持,明白吗?”
青蕾和青菲都以蚊子般的声音小声应了。青菲看了眼青蕾,目光更是复杂。
青蕾嫁给太子,她如果能嫁给成思悦,她的命运还是掌握在大姐手中。青菲暗暗叹了口气,她不想相帮青蕾都不行。
李相又微笑道:“阿萝,你难得出门。去看看长长见识也好,你迟早也是要嫁个好人家的。宫中上巳节宴请,皇上也想多办几桩喜事。”
这么快主意就打到自己身上了?阿萝低眉顺目地答道:“女儿还小,还想多陪爹娘几年。”
李相笑道:“爹也舍不得你,可以先定下亲事,过两年再嫁不迟。”
阿萝低着头装害羞,心中怒火腾的就起来了,绝不!
夜里阿萝梦见听到了子离的箫声。箫声载着她在空中起起落落地飞翔。而他却总是给她一个寥落的背影。
梦醒了,阿萝就将子离送的玉佩深藏在箱底,出府后再没有去过河边。尽管,他的箫声也消失了。
她偷偷出府在城南买下了两处院落,中间只隔了堵墙,雇人偷偷修了相通的暗门。大一点的宅子请了管家,买了两个小厮看着。自己扮成少年以少爷身份露面。只交代他们说是来京城行商的落脚处。
小一点的宅子她直接锁了门。时不时地搬些米面粮油进去存着。
阿萝年纪虽小,思虑却极周全,她悄悄告诉七夫人自己的打算:“前门进狼咱就往后门躲。两个院子虽然挨在一起,大门却分别朝向两条街巷。以防万一,有备无患嘛。”
阿萝聪明,七姨娘又喜又悲,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来:“若是别家的千金小姐,正值花信年华,恐怕只顾得上如何打扮自己,去赴闺中密友的宴请。你却要抛头露面,只身考虑完全所有的事情。娘真是无用!”
阿萝闻言对七姨娘扮了个怪脸笑道:“娘亲又美貌又温柔又有才,我生下来就是才貌双全聪明绝顶。别家的千金小姐哪有我这样的福气?”
七姨娘被逗乐了,笑骂道:“人家也没有你脸皮厚,油嘴滑舌。”
见七姨娘高兴,阿萝跟着嘻嘻笑了起来。
王燕回恹恹靠在榻上,眼睛盯着书卷,心思已然飘远。
明心走近,低声说道:“小姐,皇后娘娘又宣了太医来,还赐了不少药材。”
王燕回将书一扔:“打发太医走。”
“是。”明心应了声出了房门。
隔了片刻,明心再次进屋,脸上有着笑容:“小姐,快起来,知道皇后娘娘赏了你什么吗?”
王燕回懒心无肠地回答:“什么啊?”
明心拉起她,神秘地眨眨眼道:“小姐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拉着王燕回出了房门,便看到院子里立着匹黑缎般的高头大马。王燕回倒吸口凉气:“这是前些日子西南夏国进贡的乌雉马!听说此马长于高山之顶,野马至死不受驯服,需得偷母马初生下的小马崽养大。只贡得一匹。娘娘她竟然赐给了我。”
她伸手抚摸着乌雉,心里阵阵感动。
王太尉走近她,轻声说道:“皇后娘娘从小当你如亲生女儿一般。这些日子,你也不进宫去请安,娘娘思念成疾,却不叫人告诉你一字半句,只担心着你的身体。这匹乌雉皇上赐给了太子,知道你喜欢骑马,这是她特意从太子手中讨来给你的。”
“父亲,你别说了!”王燕回眼泪滴落,“母亲过世的早,自小就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她待我如亲女,我又何尝不是将她当成母亲。只是……”
王太尉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娘娘真心疼你,你若是不愿意,谁又舍得让你难过。”
王燕回惊喜交加:“你们不逼我嫁给太子表哥了?”
王太尉笑着点了点头。
王燕回神情一振,雀跃着提着裙子奔回房里,嚷嚷道:“明心,替我梳妆,我要进宫看望娘娘!”
御花园中,王燕回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四皇子。直到明心撞了她一下,方才恍然回神,福身行礼:“见过四殿下!”
子离虚扶一把,含笑说道:“听说你进宫,特意来这里等你。我带你走走这座古阵如何?”
王燕回正想应下,明心清了清喉咙,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小姐,皇后娘娘该等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和四殿下……”
王燕回这才想起进宫的目的,恋恋不舍地回道:“四殿下,我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若得空的话,我回头来御花园找你如何?”
子离温和地说道:“好。”
王燕回脸一红,低头快步离开。
进得凤藻宫来,正见着皇后扬手将茶盏拂于地上,气得面色发白。
王燕回不觉一愣。
皇后见着王燕回又惊又喜,喊了声:“燕回!”眼泪便串串落下。
再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的憔悴,王燕回心头一紧,拜伏于地:“燕回不孝!”
“快起来!”皇后一把拉起她,上下打量半天,满意地笑了:“气色还好。本宫就放心了。”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王燕回携着皇后的手,心里起了疑心:“姑母,是谁惹你生气?”
皇后勉强地笑了笑道:“本宫无事。只是想你的紧!”
王燕回摇了摇头,望向皇后身边欲言又止的宫侍,厉声说道:“是谁这么大胆,惹娘娘发火?”
宫侍往地上一跪:“回禀姑娘,是今天早朝有御史上本参太尉大人。说太尉跋扈嚣张,向皇上讨要乌雉,有不臣之心。”
王燕回气得脸色发白:“父亲哪有向皇上讨要。”
皇后斥退了左右,这才上前拉住她的手,落泪道:“皇上赐给了太子,是本宫向太子讨来送你的。可言官们却不管这些,只一心抓你父亲的错处,恨不得皇上立时处置了他方才心安。”
王燕回喃喃说道:“进宫之前父亲只字不提,难道朝中大臣们已经视我王家如洪水猛兽了吗?”
皇后挤出笑脸道,“燕回,不说这些啦。皇上圣明,已斥责了言官。朝堂的事由得男人们去忙活,咱们管不着。”
“谁说女人不能干政就不用理会朝堂之事?非我父之过,却痛加斥责。如果王家势微,还不知道要如何落井下石呢!”王燕回愤愤说道。
皇后小心地看着她:“太子已年长,又是我亲生儿子。是你父亲的亲外甥。无论如何,太子都不会猜忌你父亲的。”
王燕回脱口说道:“太子表哥性情温和,若是太子妃不良,日日在他耳边念叨。娘舅再亲也经不住这水磨工夫。”
皇后脱口而出:“所以本宫和你父亲才想着让你做太子妃啊!”
一抹苦笑浮上王燕回的脸颊,她悲哀地望着皇后:“娘娘难道不知道?虽然自幼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其实他心里并没有燕回。燕回待他也如亲生兄长一般,只有兄妹之情却无儿女之情。”
“是,本宫心里都明白。”皇后急切地说道:“燕回,你自幼与别的闺秀不同。你自由出入军营,骑马策兵。这些都是因为我和你父亲疼你宠你由着你的性子。你可知道你父手掌军权,皇上已猜忌至深。区区一件小事,言官们就恨不得置你父亲重罪。如今我王氏手有权柄,皇上也要顾忌三分。可一旦你爹年老致仕,太子娶了他人,姑母在宫中也不得不给新后颜面,还有谁能护得王家周全?你这一生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想过吗?嫁得心爱之人,他能如此纵容你吗?你的心胸不亚于男子。只有这座皇宫才是你能一展所长之地。太子性情绵软,对美人素来心软。他掌控不了你。但是你是王家女儿,只要你成了太子妃,这天下迟早是你囊中之物。只要你能让王氏一族富贵绵延不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姑母难道还和你争权夺势?”
“容我再想想。”王燕回两行清泪滑落。
拜别皇后,离了凤藻宫,行了一程,明心诧异地问道:“小姐,你不是和四殿下有约?”
“就算我不嫁太子,父亲和皇后娘娘也绝不会让我嫁给四殿下。何必徒惹情思缠身?”王燕回神色黯然:“母亲过世,父亲怕继母待我不好,再不娶妻。膝下只我一人,百般宠爱。姑母身在深宫,自幼待我如亲女。从不拂逆我的心意。明知劝我,我会顺了他们心意,却仍由着我的性子。我身为王家女儿,又怎忍看到将来太子与父亲反目,王氏一族被人踏于脚下?”
明心默默听着,小声问道:“小姐,可是你对四殿下……”
王燕回截口说道:“我对他不过是有点好奇,有点欣赏,顺手再救了他一命罢了。我说只要他不负我,我必不负他,他不过是笑了笑而已。他可曾给过我一言半语承诺?他连喜欢我都不曾说出口,我和他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
离开御花园,隔着宫墙,远远地传来箫声。
坐在小轿里的王燕回突然泪如泉涌:“为何要吹这一曲《送故人》?四殿下,我未来赴约,你心里也明白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