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醉一场之后,第二天老兵们陆陆续续坐上开往火车站的车,准备返乡。何筱随程勉一起去了车站,送走了宋晓伟和赵慧芳小两口,还有侦察连其他的老兵。
从一开始他就想着好好送走他的兵,似乎是用力过猛,经历过种种之后,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够轻松地告别。他一一与他们拥抱,送他们上车,之后带着点笑意挥手向他们告别。莫名地,淡化了一些离别的伤感。他似乎是想明白了,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不仅是个新的开始,也可能会是一件好事。
老兵送走之后,营区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然而军队到底还是有它自己周而复始的生命圈,刚送走一拨老兵,下一茬新兵就要到了。今年接兵和练兵的任务都落不到程勉的头上,于是趁第一拨新兵还没来,程连长抓紧时间享受了把难得的清闲,请假出门去也。
走之前他没有通知何筱,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不料到了何筱的小区之后,却发现家里没有人。程勉又按了几下门铃,之后认命地给何筱打电话。电话接通得很慢,而且背景也十分嘈杂,衬得何筱的声音极小,幸亏他耳力极佳,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在上班?”
何筱小声地让他等一下,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怎么这会儿打电话,有事吗?”
“回去上班了?不是说不想干了?”
“唔。”
程勉蹙蹙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房子上方的门牌号码:“笑笑,我在你家门外。”
何筱啊了一声,睁大眼睛看着外面的太阳,顿时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差不多二十分钟,程勉准时出现在基管中心的大楼前。何筱正站在台阶前等他,看他面无表情地下车,心里有点犯嘀咕。
程勉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凝视她几秒后,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老实交代。”
何筱捂住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审犯人啊?”
一见她的笑脸他就凶不起来了,可还得端着保持严肃,他拍掉她的手,拨了拨她有些凌乱的刘海:“不许笑,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的?”
“昨天刚回的,是我们科长打电话给我,说年底太忙了,让我过来搭把手。”
其实何筱也不想再踏足这个地方,若不是她刚来的时候科长没少照顾她,她恐怕也不会答应了。而且,她这一次回来,中心张主任并不像之前那样可以刁难她了。至于刘科长,更是连直视她的眼睛都不敢。何筱失笑地感受了把有后台的待遇。
“下午有时间吗?”程勉问。
何筱略窘,什么时候轮到他问这个问题了?
“随时可以走。”她说,“你想干吗?”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约会!
五分钟后,一辆东风吉普悠哉游哉地畅行在B市中心的主干道上。何筱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忍不住笑了下,引得程勉侧头:“笑什么?想好去哪儿没有?”
何筱手肘抵在车窗上,故意不看他:“不是你叫我出来的,怎么又问我?”
两人从未正儿八经这么约过会,感觉新奇,却又不知道干些什么好。程勉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那算了,这么开车在街上逛着的感觉也挺不错。”
何筱无语了一分钟,看到不远处广场上的广告牌,顿时有了主意:“要不,看电影?”
恰逢一部大片今天上映,两人选了最近的一个场次,挑了一个靠后的位置,检票入场。放映厅里光线很暗,这让程勉轻松了不少,毕竟他今天是穿着军装出来的,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看起来分外扎眼。
他握住何筱的手,慢慢地摩挲着。趁距离电影开始还有段时间,他对她说:“笑笑,结婚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
何筱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的时候,又压抑住加速的心跳声,平平地嗯了一声。
程勉笑了:“过了政审之后,我就去开介绍信,之后就可以去领证了。”
明明领证是件很浪漫且意义重大的事,可经他这么一说,怎么就变得这么程序化了?何筱不吭声了。
程连长不得不补充道:“这次不能反悔,你之前可已经答应我了。”
“我是答应了,可我爸妈还没松口。”户口本还在田女士那里放着呢。
一想起何家那二老,尤其是何筱的妈妈田瑛,程勉就觉得有些头疼。他看了眼何筱,黑暗之中,只觉得她的眼睛亮亮的,狡黠的样子像是在故意刁难。
“放心。”电影的开头曲已经缓缓响起,程勉只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只要能结婚,就是翻窗户偷户口本我也认了。”
何筱噗地笑了出声,再去看程勉,他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表情一本正经。
选的电影是一部标准的爱情片,几对男女在屏幕上爱得痛彻心扉死去活来,台下的程勉却看得有些昏昏欲睡。到最后干脆是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散场了。
程连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睡着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何筱正了正他的帽子,说:“没关系,我也刚醒来没多久。”
程勉一怔,看着她,顿时两人都笑了。他算是明白了,两个菜鸟约会的下场就是头挨着头在电影院里睡觉!
出了电影院,两人也没兴致在外面闲逛了,在超市买了点食材果蔬就立刻回了家。进了家门,何筱脱下外套就拎着东西钻进了厨房。程勉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以让他发挥用处的,也跟着进了厨房。
“那对小夫妻搬走了没有?”
何筱正埋头切菜,乍一听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夫妻?”
程勉拿过她手中的刀,一边切一边用下巴示意:“住在前面那栋楼上的那一对。”
顺着程勉的视线,何筱明白过来了。她脸色涨红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还有脸问。”她到现在都没好意思跟他们说话。
程勉挑挑眉:“要是没走,到时候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
“要请你请,我才不去丢那个人。”何筱低声嘟囔。
程勉洗了洗手,顺势将何筱圈住:“有什么丢人的,大不了让他们看回来得了。”
这还能讲价呀?何筱真是服了他了,可反驳的话还没说出口,某人已经低头吻了下来。他将她轻轻靠在墙上,将她下巴微抬,吮着她的唇瓣,慢慢地探了进来。何筱没什么接吻的经验,不一会儿脑袋就晕了,使力推了推他,过了一会儿,才被程勉松开。
她将头抵在程勉的肩膀上,听着彼此的喘息声,声音微沙地问:“你怎么,这么会……”
她话没说完,可程勉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笑了笑,轻吻了下她柔软的耳垂:“天生的。”
痒痒的触感,让何筱想躲。程勉不让,他拉着她的手越过头顶压在了墙上,而后俯下身,低声问:“笑笑,今天晚上行不行?”
何筱躲不过,只好说:“没有防护,我……”
“不用担心。”他说,“我有准备。”
何筱惊讶地抬头,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程勉无辜地眨眨眼:“刚刚在超市……”
脸色爆红,何筱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个时候他倒是不嫌丢人了,穿个军装在超市买那种东西,都不知道收银员怎么想的。
何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程勉明亮而热烈的眼神的注视下,最终她小声地妥协:“我饿了,先把饭吃了行不行?”
程勉莞尔。
看着他笑得灿烂又心满意足的样子,何筱在心里忍不住鄙视自己。明明是他脸皮厚,怎么搞的现在像是她欠了他一样?
一整个晚上何筱都坐立不安,虽不至于像头上悬了一把刀那么糟糕,但到底还是有些紧张。
入睡前,何筱在浴室磨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套上睡衣睡裤出来,对着镜子一边擦着快要及腰的长发一边看着坐在身后**的程勉。他比她先洗,一点也不磨叽,不到半小时就搞定,之后一直坐在那儿,低着头将她的笔记本电脑置于膝头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非常认真。
何筱放下毛巾,有些好奇地走过去,走近了便有些后悔了,因为她已经瞥见电脑上的照片了,脸顿时就烫了起来。
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合上电脑:“买都买了,你还看这个干吗?”
没错,程连长正在网上搜索安全套的正确用法和注意事项。虽然他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功课得做足,免得出了什么漏子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那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相比之下,程勉脸皮就厚多了。他十分淡定地把电脑放到一边,揽着何筱的细腰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何筱起先还挣扎着,可抵不过这人的力道。
“这叫有备无患。”他说,“而且我发现这东西的品种还不少,以后我们有机会都试试,反正——来日方长。”
何筱被程勉的话气笑了,伸手捏他的脸,他非但没躲,反倒凑上来亲她的脸颊,慢慢吻到肩窝,淡淡的香气充盈鼻间,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呼吸也有些不稳了。
“洗完澡了?”
何筱低低嗯了一声,如此亲密的距离让她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痒痒地,让她浑身都在小小地颤栗。程勉笑了笑,将她转过身来正对着自己。见她想躲,便顺着她偏头的方向攫住了她的唇,趁势而入。他挑弄着她柔软的舌尖,半吮半吸。何筱躲不过,迷迷糊糊地就把胳膊搭上了他的肩头。
感觉何筱渐渐有些喘不过气,程勉稍稍松开了她,一边在她唇边轻啄一边含糊地说:“不躲了?”
何筱用仅有的微弱力气推了他一把,来不及开口抗议,就又被程勉吻住了,停留几秒向下吻去。睡衣下摆被掀开,一只手慢慢地扶上了她的腰。因为常年训练,这只手掌心有薄茧,触碰到她细嫩的肌肤时就好像过电一般。何筱有些招架不住,低呼一声扬起脖子,手指滑入程勉半湿的发间。
程勉半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另一只手却解开了她文胸的暗扣。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不熟练,程勉颇费了些时间,也因此显得有些急躁,待得胸前挺翘的两包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防线已然崩坍。他埋头将那两点逐一含住,不顾何筱的挣扎死死地扣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探到下面,略显生涩地挑逗着,听着何筱的抽气声,他能感觉到她已经慢慢进入状态。
“程勉……”何筱双眸中有泪光,用求饶的语气想让他放过自己。
程勉不为所动,一个翻身将她压在**,急切而热烈地亲吻着她的一切。何筱握住身下的棉被,时抓时放,细长的双腿被程勉架在身体两侧,正中大喇喇地对着他,被他逗弄着,仅有的一点意识让何筱想着还不如就此昏过去算了。如此往返,不知过了多久,何筱突然感觉到脑子全被抽空,像是浮在半空,她忍不住抽搐,有点想哭,可快感袭来,她一点理智和力气都不剩了。
黑寂的卧室,只剩下两人彼此之间的喘息声和心跳声。程勉额头早就有了一层汗,他抱紧此刻显得分外委屈和弱小的何筱,亲吻着安抚,另一只手拉开床头柜去取安全套。何筱渐渐回神,有点敏感的空虚让她主动地回应着程勉的吻,甚至用双腿磨蹭着他,慢慢地向下靠近。只差最后一击,可程勉的动作却渐渐地慢了下来,到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何筱感觉到了不对劲,她松开手,喘息着看着程勉,带着颤音问道:“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啪的一声响,床头灯开了,何筱受不住灯光的刺激,用手背遮住了眼睛。等她适应了之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张有点懊恼的脸。此刻她已经顾不得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觉难为情了,只关切地看着程勉,再一次问:“怎么了?”
程勉一副不太愿意讲的样子,可架不住何筱一直问,只好含糊回答一声:“戴反了。”
戴反了?什么戴反了?何筱有些出戏了,直到看到床头柜上那个安全套的盒子,才明白过来。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几乎快要岔气。
谁能想到,骄傲无比的程连长,竟然险些败给一个套子?过了一会儿,何筱笑不出来了,因为程某人已经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了,全身压了下来,让她再没工夫笑了。
虽然有这样一个小插曲,但第一次还是比何筱想象中的痛多了。偏某人不知趣,还折腾了她两次,惹得她差点罢工不干。结束之后何筱已经筋疲力尽了,倒在程勉怀里睡得人事不知,而得逞了之后的程某人却有点睡不着,甚至微微有些激动。
他一边无意识地哄拍着何筱一边在心底感叹一句:终于他妈破了处了。
第二日,何筱醒得有些晚。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听到厨房传来的口哨声,五音不全,明显是程勉的哼唱声。起先她还有些恍惚,直到动一下腿,浑身的酸痛感被唤醒之后,何筱也随之清醒了。
她咬了咬牙,喊道:“程勉!”
程连长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应声愉快地探了个头,“醒了笑笑?洗漱下起来吃早饭吧,我刚做好——”
话音在他看到何筱的脸色时戛然而止,虽然她一副我正在生气的样子,可脸上的红晕却是骗不了人,有点恼怒有点害羞,看着最为迷人。
程勉把东西放回餐桌上,进了趟浴室,又迅速地折身回了卧室。何筱刚艰难地将睡衣套到身上,看见程勉笑得有些讨打的脸,一时就来气。她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哆嗦着套上了拖鞋,想要站起来,可稍微用点力,小腿肚就忍不住打颤。
程勉见状也由不得她自己折腾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想逞能,你倒是有劲?”
何筱想咬他一口,也不看看这怪谁?
程勉此时已经忘了昨晚自己是如何狼狈了,笑眯眯地亲了她一口,占足了便宜,才将她放入已经盛满热水的浴盆里。他弯腰顺了顺何筱的长发:“稍微洗一下,别泡太久了,洗好了叫我?”
何筱撇过头,没理他,可程勉知道她这态度就等于同意了。扬了扬眉,他转身去卧室给何筱取换洗衣物。
一番折腾下来,吃完早饭已经快要十点了。下午连里还有个会要开,程勉不得不赶回去了。
走之前他给何筱换了床铺,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补眠。洗了一大桶的衣物之后,他又把饭焖好,只等何筱起床之后热热就能吃。做好这一切之后,程勉颇有成就感,这不同于他在军演胜利时的那种感觉,这种相当于另一个战场上的胜利,远比之前的有意义。
“程勉?”
穿好衣服,准备走时,程勉听见何筱低低地喊他。他俯下身,凑到床边,看着她:“怎么了?”
“路上小心。”她低声叮嘱着,声音有些软弱。
“我知道。”程勉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注意休息,过段时间我把剩下的探亲假请下来,好好陪你。”
何筱蹭了蹭他的袖口,想起什么,她说:“对了,什么时间叫徐沂来家里吃顿饭吧。”
家里这个词,用的程连长很是舒坦。他说:“过段时间吧,他这两天接兵去了,有的忙。”
“接兵?”
“嗯,四川。”
四川?何筱短暂一怔,十分欣喜:“那这么说,他应该能见到恬恬了?”
程勉回给了她个你以为的眼神:“可不就是冲她去的,至于能不能见着,看徐沂本事了。”
何筱心说怎么会见不着,可转念一想,倒还觉得真有这个可能。褚恬那人,虽然看上去像是个没有原则没心没肺的姑娘,可若真的做下决定,怕也是不容易回头的。但愿两人没闹到那么僵。
程勉有些受伤:“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惦记咱们的事,否则我早就持证上岗了。”
何筱瞪他一眼,不经意嘟着嘴的模样,看着格外讨喜。
程勉愈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结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必须结婚!
周一上班的时候,何筱接到了褚恬从老家打过来的电话。即便是隔着电话,她也能听到褚恬厚重的鼻音,便问:“哭了?”
“没有。”故作欢快的声音传来,“这两天四川降温,有点感冒。”
何筱还是有点不放心:“伯母的情况如何?实在不行就来B市看,不要耽搁了。”
“不用了。”褚恬说,“也不是没劝过她,可我妈这人太犟,她不愿意离开老家去B市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这两天她的情况还不错,等等再说吧。”
何筱嗯了声。
短暂的沉默过后,褚恬微叹口气:“笑笑,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褚恬犹豫了下,似是斟酌着该怎么说,“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何筱被刚喝进口中的水呛住了,咳嗽了好长时间才回到电话上:“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结婚?”
似是早料到她是这般反应,褚恬轻笑了下:“这种人生大事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真的笑笑,我是要结婚了,估计就在这两个月。”
何筱张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问她:“恬恬,徐沂去四川接兵了,你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顿了下,褚恬又说,“要没见到他,我嫁给谁去呀?”
这下何筱是彻底懵了,虽然她是衷心希望这两人能在一起,可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的时候,她恐怕还要消化一阵子。
“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想起在医院初见徐沂的那一秒,褚恬犹是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的眉目就舒展开了,嘴边带着淡淡的笑:“他向我求婚,求得那么诚恳,我一心软就答应了呗。”
何筱想这算什么答案?
挂断电话,何筱发了十分钟愣后,又迅速地给程勉拨了一个。程勉听了倒也不是太惊讶,只笑着说:“徐沂这人,有时候还真出乎意料。”
“什么出乎意料?”何筱语气有些急,“之前徐沂还把人拒之千里,现在怎么突然说要结婚了?”
程勉低声安抚:“虽然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徐沂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他若决定结婚了,那肯定会好好照顾褚恬。”
何筱还是有点为褚恬担心。并非她质疑徐沂的人品,而是怕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的他会无意中伤害到褚恬,毕竟结婚不同于交往,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好了,笑笑。”程勉打断她的思绪,“这样也好,说不定我们的婚期还可以定在同一天。”
何筱暂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半是疑惑半是玩笑地反问:“你确定,能在两个月内搞定我的父母?”
“……”程勉紧咬后槽牙,深吸口气,回她三个字:“等着瞧!”
何筱笑着收了线,嘴边眼角尽是掩不住的甜蜜。想起褚恬,她悠悠叹口气,路是自己选的,她也只能祝愿她幸福了。
连身边一向不染七情六欲的徐指导员都开始谈婚论嫁了,程勉嘴上再不肯承认,也开始有点着急了。按理说硬要结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跟何筱是你情我愿,然而两个人偏偏都是家庭观念很重的人,一生一次的婚礼,他们当然想从双方父母那里获得认可和真诚的祝福,婚礼那天,也希望他们都在场。
赵老师也忍不住了,给儿子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吧,让笑笑找个机会把老何夫妻俩请出来,咱们两家人吃顿饭?”
此言一出,程建明首先提出反对:“这样不好。”他说,“老何我了解,不是为难儿女的人。关键是老何他家属,性子要强,真要两家人坐在一起在饭桌上谈这件事,恐怕又会让她觉得咱们这是在强迫他们。”
“那你说怎么办?”赵老师急得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儿子,男人嘛,三十岁结婚都不算晚。她是着急何筱,怕再出什么变故,那么好一姑娘再被别人给娶走了。
程建明也没什么好法子,他用一种不争气的眼神看着儿子:“让程勉自己想主意去,这么大个人了,丈母娘都拿不下,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赵老师嗤他一声:“不知道像谁,当年要不是我坚持着非你不嫁,说不定到现在你还没老婆呢!”
当着儿子的面被老婆毫不留情地数落,程建明多少有点没面子,他假意清嗓,咳嗽了两声,意思是提醒他老婆适可而止。
程勉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修改着作训方案一边听两人对话,听到后来,不由得笑了笑,伸出双手比了个停战的手势。
“得了,您二位也别吵了,我的事我自己看着办,不会少了您的儿媳妇。”
说是这么一说,可真行动起来,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先不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招过田瑛待见,野外拉练一开始,他连上门碰钉子的时间都没有。相比之下,何筱就淡定多了,她对程勉说:不着急。
程连长捋了捋板寸头,有些无可奈何:“你现在就只看热闹了?”
何筱正忙着修改年度总结报告,本来是漫不经心地讲着电话,一听他在那边咬牙切齿,忍不住就笑了。
“程勉。”她叫他的名字,“老何说,让你上我家吃顿饭,你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程勉压抑住兴奋问:“什么时候?”
现在不说她看热闹了?何筱哼一声,说:“看你的时间,我爸爸随时都可以。”
挂了电话,程勉高兴得简直有点找不着北。
听父母提过那么多次,他对未来岳父的性子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了。若是没有何筱母亲的首肯,他怕是不会主动提出让他过去。即便是没有,那他也应该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这么一想,程勉底气越发足了。
吃饭的时间最终定在了农历新年前,在这之前,程勉还要参加T师一年一度的野外拉练。这一次不像去年一样跑得那么远,而是B市东郊就近一座山的野外驻训点,为期两周。
何筱这边,结束忙碌的工作之后,开始办调动手续,准备到另外一个区的经办单位就职。在此之前,何筱心心念念的是离职,一来因为刘科长的事,二来因为她确实不喜欢目前这份工作。当她把想法告诉她所在科室的科长时,却被笑称太傻。
基管中心毕竟是个事业单位,工资和退休金都有保障,哪有人会随意辞职?再说了,选在这个时候辞职,说不定会让中心一些不明缘由的人说她心虚,对她个人名声也不好。还不如利用刘科长和张主任的关系,调动到其他的单位去。
何筱考虑了几天,觉得科长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她向张主任提出调动的要求,后者一副巴不得她赶紧走的模样,赶紧给她走程序,而且凭借他自己在系统内的关系,把她调到一个离家很近还很清闲的单位。何筱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不仅希望她走人,而且还同时在暗示她要守口如瓶,不要说对己对他人不利的话。
何筱觉得好笑,那样肮脏的事和人,她只要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得不得了,哪里会主动提?
工作调动之后,何筱的时间一下子多了出来。但因为之前一直在帮开广告公司的同学做一些策划类的工作,所以也十分忙碌,回家的次数都比之前少了,引得田女士十分不满,两三天一通电话催促,让她抽时间回家。
这天周末,何筱还没起床手机就响了,田女士的专属铃声。每次田女士周末打来都是为了一件事,何筱赖在**不想起,也就没接。却不想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又响了一遍,何筱只好接起。
接通之后,那头的人却不说话,只隐隐约约有种低低的啜泣声。何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握紧手机,问:“妈,怎么了?”
田瑛似是缓了过来,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强调说:“笑笑,你爸爸病倒了,你赶紧过来吧。”
何筱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响,便什么也听不清了。惯常用来早晨起床后喝水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何筱也顾不得收拾那一地碎片,随便披上一件衣服,匆匆赶往医院。
何筱赶到医院的时候,老何已经出了急救室,正躺在病房的**。母亲田瑛在床边陪着,卓然和涂晓都在。
何筱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她让自己镇定下来,走过去看了父亲一眼,只见他眉头紧闭,脸色有些苍白。她不禁有些心疼,转过头问卓然和涂晓:“我爸爸是怎么回事?”
那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年长一些的涂晓开了口:“别打扰何叔叔休息,我们出去说。”
办公室里,何筱一脸惶然地看着涂晓:“嫂子,我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涂晓递给她一个片子,想到她可能看不懂,便又说:“何叔叔其实昨晚就送过来了,突然晕倒,昏迷不醒。本想早些给你打电话的,可田阿姨不让,说她看着就行,这样熬了一个晚上,看到CT片子,田阿姨慌了,才把你叫过来。”
何筱一时没能理解:“昨晚上——就晕倒了?”见涂晓点点头,她不由得又问,“检查什么结果?”
涂晓难得有些犹豫,在何筱的催促下,才说:“脑部肿瘤。”
像是氧气突然被抽空一样,何筱感觉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双手扶着桌子,她可能就势栽倒在地上。
涂晓快走几步,扶稳了她:“别慌,现在还没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即便是恶性,也不是到了最坏的时候。”
何筱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不想软弱,可终究被心中的恐惧所战胜。
涂晓微叹口气,递给她一张纸巾。
何筱攥在手里,过了一会儿,才止住了泪。她哑声问:“什么时候可以确定?”
“还得做些检查,等等吧。”
等。何筱闭上眼泪,又一滴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回到病房的时候,老何已经醒了过来,不知跟田女士说了什么,只听她在唠叨:“这几天就在这儿住着,这点住院费咱们还掏得起,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出院的事,别老想着你的店,关门几天也破不了产。”
老何有些无奈,只好冲何筱轻轻地眨了眨眼。
何筱笑了下,鼻尖却泛酸。她收敛这股情绪,问老何道:“爸,感觉好点了吗?”
老何点点头:“好多了,没什么大事儿。”
“我知道。”她挨着床沿坐下,为他掖牢被角,“不过涂医生说,您这情况还是住几天院的好,仔细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能有什么毛病?”老何声音疲倦,拍了拍何筱的手背,不再说话。
从父亲的语气,何筱就知道,他们瞒不过他。也或许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所以如今才这么淡定。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父亲从不让别人操他的心。也正因为此,何筱才更觉得难过。
等到老何又睡着,母亲田瑛把何筱叫了出去,递给她一把车钥匙,她说:“你爸还得在这儿住几天,所以你回去给我们俩拿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外面天不好,你也别着急,路上开慢点。”
车钥匙握在手里,何筱有点忍不住了:“妈——”
“这孩子,哭什么!”田瑛好笑着轻拍了何筱一下,“二十三四的人了,泪窝还这么浅——”
“我爸怎么办?”她低头哽咽着。
“还能怎么办?有病治病!”田瑛为她系紧围巾,“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即便是最坏——”
何筱抬眼看她,只见田瑛顿了下,又恢复如初,“即便是最坏,那也得治。”系好围巾后,她拍了拍她的衣服,“行了,快去吧。”
好像能放心一点了,何筱敛眉,快步离去。
接下来两天,医院为老何安排了好几项检查。何筱紧张地跟着看着,连医生都没办法。所幸是涂晓的长辈,也知道她们之间这层关系,只笑着说自己多了个小跟班。
等待结果的时间不到一周,可对何家人来说,却仿佛一年那样漫长。何筱请了年假,每天都在医院陪护,一来是不放心老何,二来是想替换母亲回去休息。可田瑛哪里是她就能劝得动的,明着说何筱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人,其实何筱清楚,母亲心里的焦灼和担忧一点也不少于她。
老何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每天都乐滋滋的:“我伺候你们母女这么些年了,也终于轮到我享受一把了。”
每到这时,田瑛都得瞪他一眼:“可不,都享受到医院来了!”
同一家医院,卓然和涂晓也常过来瞧他,只字不提脑肿瘤的事儿,净讲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儿。
因为珍珠项链那档子事,田瑛对卓然可谓印象深刻。本来是没什么好声气的,可看闺女都跟人姑娘打成一片了,自己一个做母亲的也就不计较了。私下里,她还是问过何筱。
“怎么回事?怎么又跟卓家这姑娘混一块儿了,小时候害你不够惨啊?”
何筱好笑地看着母亲:“您还记得呀,她早从良了,现在跟红旗在一起,都准备结婚了。”
田瑛嗬一声:“也找的当兵的?”她撇撇嘴,“怎么个个都离不开部队大院。”
何筱有点不满了,小声嘀咕:“当兵的怎么就不好了?”
田瑛斜她一眼:“我哪敢说当兵的不好?你尽管去嫁,等我跟你爸老了生病了都住到医院来了,你看他能不能抽得出时间来陪你来伺候我们俩,看看到时候是不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
何筱心想哪有这么说话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老何住院这一周,某个野外拉练的人还没来看过一次。虽说前天赵老师来探望过一次,可母亲那里还是觉得程勉靠不住,总不能以后光指望家里这四位老人吧?
何筱在心里并没有怪程勉,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在结果出来前告诉他,赵素韫那边也是问得急了她不得不说。等待的日子很煎熬,所以她不想在他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说一点失落也没有,那当然是骗人的。何筱已经感觉出来,她现在对程勉是越发地依赖了,他若能陪在身边,那么她或许会好很多。
结果出来的前一晚,何筱和田瑛都留在了医院。病房里只有一张供陪护睡的床,何筱把卓然值班时的行军床搬了过来,就这么凑合着睡。因为她清楚,这一夜她根本睡不着。
父母两人倒睡得好。何筱半夜醒来,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她笑自己到底是年纪小,心理素质根本比不上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坐在行军**发了会儿呆,她披上军大衣,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除了护士站里值班的护士外,走廊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何筱默默地走到一头,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月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星光。
在原地静立了许久,何筱感觉到双腿有些麻木,才裹紧衣服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她不急着回去,反正躺在那里翻来覆去,还不如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儿,免得吵到父母的好眠。
有点无聊,她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可心思不在这上面,玩了几盘全是输。莫名地何筱觉得有些沮丧,把手机扔到一边,头靠到墙上慢慢地闭上眼。黑暗之中,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她慢慢地睁开眼,撞进一双熟悉的幽黑的眼眸之中,微微有些讶然。
程勉看见她也有些意外,他顿了下,快步上了楼,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儿?”
何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弯下腰,把她军大衣的扣子全给扣上了。她轻轻笑了下,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程勉只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要是肯告诉我,那恐怕我能来得更早。”
何筱嘟了下嘴:“告诉你干吗?反正都是等。”
程勉可没被她这觉悟感动,依旧没好声气地对她说:“别在这儿坐着了,起来,回病房去。”
“我不想回去。”她不松手,“回去也睡不着,你陪我在这儿说会儿话好不好?”她望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两只眼睛分外清透。
程勉回望过去,就知道拨不开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算是答应了。
入夜之后,长椅非常凉。程勉把何筱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何筱窝进他的怀中,感觉十分温暖和舒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晚上。”程勉说,“打你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接到赵老师电话才知道何叔叔住院了,你这边倒是清净,一点消息都没有。”
何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仿佛是在示好。程勉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长发:“什么时候出结果?”
“明天。”
“这么说我来得正好。”他笑了,“我陪你,一起等。”
何筱嗯了声,没有多余的话。
程勉将她圈得牢牢的:“困了?”
“没有。”她放低声音,“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他问。
“一些旧事,都是关于老何跟老田的。”何筱笑了下,慢慢回忆,“昨天上午,老何不知闹什么脾气,一直不要喝药。我妈一气之下就说早知道你这么难伺候,当初就该坚决退婚。老何听了还特得意。”
程勉扬了扬眉毛:“伯父伯母年轻的时候还闹过这么一出?”
何筱也觉得有趣,“我也是才听说。”
老何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虽然他人长得不错,但肯嫁给他的人不多。用田女士的话说她是年少无知才答应跟他见的面,订婚没多久她就后悔了,想退婚,就写封信寄到了部队。
当时老何在通信营下辖的一个传真站,是站里有名的结婚困难户,好不容易家里给介绍了一个,还没高兴几天,就接到了女方的退婚信。受不住打击,当夜就开始发烧,一烧就烧了好几天。站长没办法,就给老何的未婚妻田瑛写了一封信。正文第一句话,上来就是:我们一致认为,何旭东,是个好同志!
“我妈顶不住组织的压力,就收回了退婚信,等到过年我爸休假回家,两人就把婚给结了。”
程勉笑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过就是一对平凡夫妻的琐碎日子。那时老何级别不够,有了孩子也只能把妻女留在家里。爷爷奶奶因为何筱是个女孩儿,对他们关心很少,田瑛就只好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了咽了,等到老何放假回家的时候,看见瘦得面色枯黄的妻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可惜他是个孝子,没法儿对父母的做法说些什么,于是直到何筱四五岁的时候,老何提了干,部队给安排随军,他们的生活才好了一些。
“在我印象当中,老何一直都是个好爸爸、好丈夫。他对我妈的宠溺和包容程度你简直无法想象,当然,他也很疼我。他常说,在我们家,他最没地位,随我们使唤。”何筱说着,唇角微弯,“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来,他都在尽力地补偿我们,尤其是我妈。我妈因为他受了六七年的罪,他就罚自己用一辈子来弥补。”
程勉难得有些沉默,到现在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当初田瑛说的那些反对他的话。只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懂得。
“别难过。”他摸摸何筱的头。
“我没难过。”何筱坐起来,对他笑,“那时候我还小,关于这些,都记不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四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田瑛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怕何筱一个人在婆家没人照顾,就把她托付给了她的姐姐,也就是何筱的姨妈。那时候何筱虽说不懂事,可还是知道妈妈不舒服,也乖乖地住在姨妈家,不闹着要见妈妈。那时正逢春节,每天晚上姨妈家都来很多人,围着火炉喝茶聊天。她就跟姨妈家的孩子一起玩,把麻将当积木堆。
有一天晚上,她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姐姐突然拍了拍她的头。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何筱看见屋门口站了一个人,穿着一身军大衣,周身有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狼狈。看见那个人,何筱有点发懵,等到她想起来这个人是她爸爸时那人已经转身走了,一刻也没多待。
“后来我就问老何,我说你怎么不进来看看我,就算急着去看我妈,也能抽出一分钟听我喊你一声爸吧?”
“那何叔叔怎么说?”
“我爸呀,他说——”何筱嘴边仍有笑意,可眼睛却慢慢浮上了一层水汽,“他说他不敢进来,怕一进来抱住我会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出来。”
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程勉不由抱紧她:“笑笑——”
“你知道吗?只要我想起这句话,就会觉得难过。”何筱把头埋在程勉的肩头,眼泪落进他的衣服里,染湿一片,“程勉,我不能失去我爸,我没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不会的。”程勉吻着她湿润的脸庞,“不会的,笑笑。”
何筱揪着他的衣服,哭得难过。仿佛这些日子的恐惧和担忧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第二天早上,何筱在涂晓和程勉的陪同下一起等结果。
老军医看着她忐忑到有些焦虑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这下你可以放一半心了。”
何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响:“一半?是什么意思?”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不过接下来还要安排后续治疗,这才是关键。”老军医戴着眼镜,十分慈和地看她一眼,“你要养足精神啊,毕竟还有攻坚战要打。”
何筱当然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这毕竟也算一个好消息不是吗?心里松快了不少,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程勉站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何筱回过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涂晓在一旁看着,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转过头对老军医说:“伯伯,那就辛苦你了。”
老军医眨眨眼,像是在说放心。
结果出来之后,何筱和田女士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医院要为老何制订了下一步的治疗计划。何筱不想父亲快六十岁了还要在身上开一刀,怕承受不住,便问医生能不能采取保守治疗。老军医仔细考虑后给出答案,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做手术。
在做前期准备的过程中,何筱觉得自己把这一辈子的紧张都用光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相比之下,田女士就淡定多了。
她们母女俩就一直陪在老何身边,直到把人送进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仿佛一直支撑的力量消失了,田瑛腿一软,瘫到了地上。
因为之前田女士表现得太过镇定了,大家都没防备,让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田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就摔倒了?”
程勉便赶紧伸手扶她,她笑眯眯地说不用,却不料脚踩着地板又滑了一下。她坐在那儿愣了下,之后号啕大哭。
何筱连忙稳住母亲的肩膀,只听田瑛哭得十分委屈:“笑笑,我嫁给你爸三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把他送进手术室,你说这老头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
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之后却为之动容。平日里田瑛提起老何时多半都是数落他,像这样直白地流露出的担忧和心疼,别说其他人,就连何筱也是第一次见。
何筱什么也没说,将母亲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许是老天爷知道这么多人在惦念着他,手术十分顺利,虽然老何遭了一场大罪,面色苍白,但也难得睡得十分安详。田瑛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何筱劝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去休息。
到最后还是程勉劝动了她:“阿姨,让我来吧。您跟笑笑累了这么多天了,都需要休息,别让叔叔一醒来看见你们也是满脸憔悴。”
田瑛有些犹豫:“你——”
程勉笑了笑:“您放心,我警觉性高,叔叔有个什么动静我都能照应上。”
田瑛回头看了老何一眼,麻醉药效尚未退,他正熟睡着。她犹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程勉:“那你先看一会儿,有什么事你赶紧叫我。”
程勉连声说好,田瑛这才离开病床前,和衣躺在一旁的小**休息。
何筱去烧水,回来看见母亲已经睡着,有些意外的欣喜。只见程勉正坐在床边,向她轻轻眨了眨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何筱倒了杯水给他,低声问:“累不累?”
“不累。”程勉握住她的手,“去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就好。”
何筱没动。因为老何的病,程勉将剩下的探亲假一并请了下来,专门陪她们守在医院。眼看着没有几天休假就结束了,而他们之前还说好用这个假期去领证——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程勉低声问。
“我在想,怎么每次我们打算领证的时候都要有点事发生。”第一次是叶红旗牺牲的乌龙事件,第二次是老兵退伍,这一回,又轮到了老何生病。
想想还真是这样。程勉嘴角牵出一丝笑来:“事不过三,你放心好了。”
“我没担心好不好。”
何筱撇撇嘴,引得程勉捏了她脸颊一下:“嘴硬。”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在这一刻仿佛都显得多余。
老何的术后恢复效果很好,再过两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程勉的整个假期都消磨在这儿了,这让老何有些不好意思,趁他跟何筱出去吃饭的时候,悄悄对田瑛说:“我看啊,程家这小子靠得住。”
田瑛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他靠不住过?”
老何嗯一声,“那我听你这意思,是不反对他们俩了?”
“打住。”田女士瞪他,“这是两码事,你别替他们俩人套我话。”
“你呀。”老何无可奈何,“就是犟,要说起来,谁能有你心里清楚?”
老何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何筱是由田瑛一手带大,这点甭管他以后怎么弥补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闺女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这个老伴是最清楚不过。
也正因为此,她才发愁,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女儿,若是真认定一个人,那不管她如何反对,都只能是这个人了。可她毕竟是个当妈的,闺女又是从小到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舍得她去吃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田瑛不愿意为难自己的女儿,可一想到程勉的军人身份,又着实有些纠结。
“我心里是清楚,可清楚有什么用?”田瑛说着,竟叹了口气,“闺女养了二十几年,到最后还不是要成人家的。”
瞧这话说的。老何失笑,拍了拍田瑛的手:“家里床头柜里有个铁皮小盒,你明天给我带过来,我有用。”
休假的最后一天,程勉一早就来了医院,替换了田瑛和何筱,让她们母女俩人去洗漱和吃饭。自己则兑好了热水,将毛巾湿过之后给老何擦脸擦手,几个星期的磨炼,他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老何看着他:“听笑笑说,今天你该回部队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您别这么说,我应该的。”
这话说得老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趁程勉去卫生间倒水的空当,他从田瑛拿来的铁盒子里取出来一封信。待得程勉回来,亲手交给了他。
程勉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这是?”
老何只说:“我替笑笑给你的,你回去再看。”
一看封面那熟悉的字迹,程勉大概猜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了,他按捺住心中骤起的波澜,将信放进了口袋。
中午时分,他向何家两位老人告别之后,就离开医院,准备开车回部队。
何筱送他出去,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盯住何筱。何筱正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他突然走过来,箍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下,简直就跟咬的一样。
何筱被他亲懵了,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大踏步上车,扬尘而去了。弄得何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擦了擦嘴,有点不满:“什么意思嘛。”
程勉回了趟家,拿好东西之后飞车回了连队。
二十几天没见面了,侦察连的小伙子们看见连长忍不住一阵闹腾,程勉连踢带踹地把他们撵走了,才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只有三个字:程勉(收)。字体清秀,是一贯优等生的何筱才写得出来的。程勉记得清楚,赵老师当她班主任的时候,总夸她字写得好,让他多向妹妹学习。
唇角微弯,程勉将信取了出来。铺展开来,周角已有些泛黄,深蓝色钢笔水,字里行间都是那些旧日时光。他逐字读去——
程勉: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绵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的一转头,看见他耳鬓边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感慨,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0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他说着,笑了笑。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却是一片酸涩。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么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
程勉。我想我再也没法欺骗自己,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薄薄的一页半,程勉却读了不知有多久。来去反复,反复来去。窗外乍起一阵欢呼声,风吹动窗帘,灿烂的阳光洒进来。不远处球场上,赢得了球赛的士兵正兴奋地向观战的战友挥手。
程勉笑了笑,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眨,一滴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掉到信纸上,晕染一大片。他顿时有些懊恼,连忙用手擦干净。
他想起今天上午老何说的话。老何淡笑着,神情很平和:“她给你写了不止一封信,但一封也没有寄出去,都堆着。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她背着我们哭了好一阵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她上大学了,有一年我们给她收拾书桌,才让我发现了这封信。不过你放心,我没看。”
上大学。那应该是哪一年写的呢?
记得那晚在走廊夜谈,何筱曾自责地说,前两年老何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她应该督促他每年都来医院检查。按照信中所说,恐怕就是前两年的时候,她写下这封信。
越来越多的线索,让他觉得老何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傻子。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没寄到她手中。而她写了这么多封,却一封也没寄。平白隔空了七年的时光,现在想想都觉得心疼。
不能再等了。程勉抹了把脸,长呼出口气,拿起桌子上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