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郡在江昭旭怀里哭了很久,把他身上的浅灰色卫衣都染成了深色,祁郡很少这么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
哭过后的祁郡感觉自己松懈了不少,虽然心里的痛苦依旧停留,但她也试着像奶奶说的那样,泪水不舍留在今天,笑容明媚迎接明天。
祁郡还是把那碗面条吃了,放久的面条已经坨成一碗面团,她没管江昭旭的阻拦,热了一下后,尝了一口,不好吃,甚至有点难吃,她依旧眼都不眨地吃了大半碗。
吃完面条后,祁郡把家里的窗都打开,让阳光洒落进来,海城潮了将近一个月,很多东西已经发霉,她把所有衣物床单丢进洗衣机里,又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会过得那么快,一晃眼就到了晚上,窗外的天已被染成墨黑,祁郡往沙发上一躺,侧头看墙上的钟。
突然意识到江昭旭还在她房间里睡午觉。
她赶紧跑上二楼,推开房门,江昭旭还没睡醒,她猛地打开灯,原本黑暗的房间瞬间亮了起来,白炽灯照得着实有些晃眼。
她走过去扯走他的身上毯子,略带着急说:“昭旭,你晚自习要迟到了。”
原本沉睡的江昭旭被她这么一扯,瞬间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看见祁郡站在他面前,什么都没说,伸手把人搂到怀里,脑袋靠在她的肩窝上,哑着声说了句,“我请了今晚的假。”
祁郡没让他去参加奶奶的葬礼,但他申请好假陪她,他曾经失去过亲人,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人真的会变得很脆弱。
看到她咬着手腕痛苦的样子,江昭旭觉得来找她是这些年来做过最正确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如果今天他不在,祁郡会怎样度过这一天。
当你绝望到快要坠入深渊时,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安慰的抚摸就有可能会成为一根把你往上拉的绳索。
江昭旭头发太长了,弄得她的肩窝不舒服,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把他的脑袋从她的肩窝里拉出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那你呢?”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把问题又抛给她。
祁郡顿了一会,深吸了口气,道:“明天。”
家里太空**太安静,她不愿意待在家里,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奶奶,学校里也准备考试了,她必须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在过去。
无论有多艰难,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江昭旭看她给出了准确的答复,提着的心也松了,拉过她的手腕,“好,那我明天早上等你一块。”
祁郡点点头,看着他盖过眼睛的碎发,想到之前说要给他剪头发,但又因为奶奶的事耽搁了,“昭旭,先给你剪头发吧,太长了。”
“啊?” 他伸手摸了摸头,意识到真的很长了,点点头:“好啊。”
祁郡起身去书桌上拿剪刀,江昭旭跟着一块过去,她伸手拉开椅子,朝他点点下巴,“坐吧,江少爷。”
江昭旭听话地坐下,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看着她。
祁郡觉着好笑,平时看别人剪头发都是给理发师说一大堆,他倒好,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这样乖乖让她剪。
“就这么相信我?” 祁郡问。
他点点头,沉着声道:“我信你。”
因为是你,所以相信。
祁郡淡淡笑,随手拿过一件旧衣服围在他身上,梳子撩起额前碎发,剪刀快速利落地前后咔嚓几下,浓黑的碎发落在旧衣服上。
江昭旭没把眼睛闭上,眼神一直跟着她走,房间里很静,剪刀咔嚓声和两人呼吸声交融在空气中。
祁郡的头发都是自己剪的,动作很熟练,家里没有专业的飞推剪,所以只能给他修剪了额前和两鬓的碎发。
“好了。” 转身拿镜子放在他面前。
他看都没看,起身拉过她的手,道:“不看了,出去吃晚饭。”
祁郡真没见过他这么心大的,“你这也太自信了吧。”
江昭旭无所谓:“优势摆在脸上。”
祁郡看他,点点头,确实凭他这张脸,光头都能迷死人。
江昭旭拿过外套给她穿上,拍拍她的后脑勺,道:“走了。”
*
两人找了家粥铺点了两碗鸡丝粥。
江昭旭尝了几口,皱眉道:“没你煮的好吃。”
祁郡下意识说:“比你煮的好吃。”
说完又发现不太对,赶紧放下勺子,开口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乱说的。”
江昭旭有点不太开心,闷闷应了句哦。
后面两人也没再说过话,安安静静吃粥。
吃完粥后,江昭旭问她要不要去逛逛,她摇了摇头:“今天收拾了半天屋子,有点累了。”
江昭旭理解,牵过她的手扣在手里,两人往巷子里走。
进家门前,祁郡朝江昭旭说了句,“昭旭,你低一下头。”
江昭旭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心里还是在意她刚刚在店里的那句话,明知故问:“干吗?”
祁郡勾唇笑,道:“亲你啊,我太累了,踮不起脚。”
她声音很轻,顺着风传进他耳朵里,勾得他的心发痒。
她话音一落,江昭旭就扣住她的脑袋吻了下去。
最后两人在风中相抵着额头,祁郡深吸了口气,轻着声道:“昭旭,谢谢你。”
谢谢你任我发疯,谢谢你在我崩溃的时候给我一个拥抱,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还有,你煮的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
祁郡回家洗完澡,便关了灯躺在**,明明回来之前还是很累的,现在却没有一丝困意,眼神空洞盯着天花板,房间关了灯,只剩下一片黑暗,她心中的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努力紧闭双眼,不断自我催眠,终于在后半夜进入睡眠。
第二天醒来洗漱,看见洗手台上放着奶奶平日用的洗漱用品,心里突然晃了一下,慢慢意识到奶奶已经不在了,她的眼眶又止不住发酸。
突然想到一句话,最让人痛苦的不是亲人离开的那一刻,而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是她的痕迹,但她却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
回到学校后的祁郡收起了所有情绪,认认真真投入到复习中去,学校里的氛围太紧绷了,加上之前请假落下的功课太多,她必须全力以赴。
日子还是照常过,家里依旧空**冷清,江昭旭每天早上都会带着不同的早餐等她上学,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也一天比一天少,学校安排好的考试也如约而至。
这次考试只是海城几所学校的统考,虽然说规模比不上一模二模,但是难度依旧是按照高考的标准来出卷。
考试成绩在考完试的第三天就全部出来,祁郡依旧稳定发挥,位居榜首,而江昭旭的成绩也是高三以来的最高。
这是今年以来祁郡感到最高兴的事,终于把心里压抑已久的苦涩冲扫掉了一点。
出成绩后,祁郡就被叫到办公室里。
王晓燕正在椅子上,笑容满面看着手里的成绩单,一看见祁郡就赶紧招手:“祁郡来了。”
她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燕姐,您找我什么事?”
王晓燕也不给她拐弯抹角,直接说:“百日誓师,学校希望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祁郡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二月底了,百日誓师要开始了。
祁郡:“好。”
“这次你发挥得很好,我还以为你家里的事会影响到你的成绩,你这孩子,比我想象中的抗压。”
祁郡笑笑,没回话。
因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走出深渊的日子太难过了,一边流泪一边做题,费尽心思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逼着自己不再想着过去的事,逼着自己迎接新的生活。
其实并不是她的抗压能力有多强,是她不能看着自己清醒地沉沦在深渊里。
从办公室出来后,祁郡没回教室,揣着烟跑上天台,手里还拿着从王晓燕办公室顺来的酸奶和糖。
太久没上过天台了,孟微忙着复习和应付林风,江昭旭也不太让她抽烟,都快忘了上回来天台是什么时候了。
天台门没锁,她轻轻一推门就开,刚要掏出打火机点烟,一阵抽泣声从楼梯间角落传来,在这空旷安静的天台显得尤为明显。
祁郡挑挑眉,心想应该是某位考试发挥失常的学生正发泄情绪,她没管,给叼在嘴里的烟点着火,深吸一口,眯眼看向前方。
还没等一根烟抽完,感觉身边有人走近,祁郡侧头,看见一个姑娘站在旁边,姑娘抽泣着询问:“你有纸巾吗?”
白白净净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眼眶发红,祁郡没着急回应,捻灭手里的烟,轻轻摇摇头,淡声道:“没有。”
“好吧。” 说完,又接着又蹲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令人心碎的哭声传进祁郡的耳朵里,使得她心生烦躁,舌尖在上齿磨了一下,刚要提起步子往外走,蹲在地上的姑娘突然拉住她的手腕。
“你…你能陪…陪我聊聊吗?”
祁郡下意识想拒绝,但看着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妥协似地叹了口气:“聊什么?”
那姑娘一看她同意了,什么都不管了,噼里啪啦说:“我好难过,我们高二的跟着高三一块考试,我考的特别差,我…我什么都不会,数…数学从来没及格过,我爸妈还逼着我死学,呜呜呜。”
“我真的好差劲,我什么都做不好,呜呜…”
这姑娘一边哭一边说,到最后整个肩膀一抽一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祁郡看着她说完,从糖袋子里抽出一个棒棒糖递给她,那姑娘倒是会来事,立马伸手接过,即使流着泪但还不忘说谢谢。
“你考了多少分?”祁郡开口问。
“470” 那姑娘弱弱回。
祁郡挑眉,470的分数也算不上有多差,更何况这姑娘才高二,她说:“你才高二你怕啥?”
“我高三都才450。” 祁郡的说话总是能张口就来。
姑娘站起来,看她:“你骗人,你明明是年级第一。”
祁郡失算了,忘了自己在七中的名声有多响,不过她倒没有被拆穿的尴尬,拆开手里的棒棒糖,含进嘴里,问:“你知道我是谁啊?”
那姑娘一听祁郡问她,摸了一把眼泪,语气特神气:“当然,我们班的女生都认识你,我们班好多女生都特别喜欢你。”
祁郡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喜欢她?
“你们班姑娘口味挺独特。”
“啊?” 她好像没反应过来祁郡的话。
祁郡解释:“没想到还会有人喜欢我。”
那姑娘刚想张口说话,突然顿了一下,想到以前树洞上的事,过了一会儿,祁郡听见她说说:“学姐,你不能因为被一两个人骂过,就下意识认为所有人都讨厌你。一个学校差不多两千人,不能用少数人的意见去做评判的标准。”
“你很好,我们班上的女孩都挺喜欢你的。”
祁郡这么多年很少被人说服过,但这姑娘的话不无道理,实际上她一直都沉浸在不需要别人认同,也不需要别人喜欢的世界里。
她擅长用冷漠和理智来保护自己,但在抵挡他人恶意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善意。
“那你们喜欢我什么?”祁郡问。
“漂亮,聪明,勇敢,找到帅哥当男朋友” 姑娘说着说着脸不自觉红了。
祁郡又咳了一声,把姑娘心思揪回来:“你那个成绩也不要太担心,你才高二,有的是大把时间。你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成效,无非就三种可能,第一,还没足够努力。第二,努力的方向不对,净干些没有用的白活。第三,时间还没到,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走一步都算数。”
“数学这玩意儿,就得靠你理解能力和刷题总结规律,孟微知道吧?”
姑娘点点头,道:“文科前五。”
祁郡笑道:“你打探得还挺清楚,她之前高一数学才三十来分,这次不也考到了一百零几。”
“不要着急,做够准备的人总会得到奖励的。”
这是祁郡除江昭旭以外,第一次给人说教那么多,说完自己都震惊,她祁郡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那姑娘好像被她的话激励到了,猛点头说懂了。
祁郡看她恢复了正常,想着也差不多要上课了,从袋子里掏出一根糖递给她:“我得回去上课了啊,你要是想哭就继续哭吧。”
那姑娘“啊”了一声,没伸手接糖,犹犹豫豫想张口说些什么。
祁郡看她这扭捏样,调侃:“怎么着?想要酸奶啊?”
那姑娘也不羞,顺着她问: “可以吗?”
祁郡知道她是开玩笑,但依旧给她送了个白眼,把手里的酸奶藏在身后,狠狠开口:“不行,我给我男朋友留的。”
姑娘:“……”
祁郡没管这姑娘什么反应,转身往天台小门走。
那姑娘看着祁郡的背影,鼓起勇气,喊出心里想说的话:“学姐,我叫柳清青,高二一班的,谢谢你。”
祁郡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唇笑了一下,没回头,手往后挥了挥,提起步子离开。
回到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来,江昭旭趴在桌子上补觉,祁郡一回来他就跟闻着味一样醒了过来,抬头看她,“怎么这么久?”
祁郡把手里酸奶往他桌子上一放,扬扬眉毛,“上天台抽了根烟,顺便拯救了一个无知少女。”
江昭旭一听抽烟忍不住皱眉,不过又意识到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开玩笑了,心里的欣慰大于责怪,便没说什么,伸手拿过酸奶,把盖子打开,吸了一口,是他喜欢的黄桃口味。
“这酸奶你买的?”他问。
“晓燕给的,差点被人抢了,我一直护着说是给我男朋友留的她才罢休。”
江昭旭:“那谢谢你咯,给男朋友护食的女朋友。”
祁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