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奶奶的信(1 / 1)

摇坠 欲烟 1887 字 5个月前

正月十四。

祁郡早起把饭弄好放在桌子上,她和周潮生商量好了,早午餐做好等他来取,晚餐她自己送顺便伺候奶奶擦身子。

自己提着两份海鲜粥出门,江昭旭眯着眼靠在她家门板上,丝毫没有大少爷的样子,祁郡笑出声,抬手撩了撩他额头前的碎发。

“这谁家帅哥没睡醒就搁人门口蹲着啊。”

江昭旭被她这么一弄彻底清醒了,刷一下站起来,看了她一眼,拿过一旁的雨伞,揽住她的肩往学校的方向走。

“你家的。”他说。

过年以来,海城不停下雨,没一天是晴天,虽然说下的不大,但湿漉漉的地面和阴暗昏沉的天气总会让人心生烦躁。

两人到学校学后,把早餐拿到走廊上吃,每个班的走廊都会放着一两张多余的桌椅,不少学生趁着下课拿着早餐出来吃,祁郡把保温餐盒放在稍有些破损的桌子上,打开餐盖,虾仁仙贝粥飘香四溢,上面还盖着一个煎蛋。

“怎么才一个蛋?” 江昭旭问。

祁郡:“特地给你煎的。”

上回她煎了两个,他全给吃,后来问了才知道,他喜欢吃这种外面焦脆中间蛋黄流心的煎蛋,当时心里就想着,不愧是少爷,吃个煎蛋还要求这么高。

江昭旭一听是特地给他煎的蛋,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说了句谢谢,埋头喝粥。

祁郡胃口不是很好,没吃几口就吃不下,剩下的粥都到给他碗里,他抬头看祁郡一眼,没说什么,照单全收。

江昭旭赶在上课前两分钟吃完一大份粥,他抽过纸巾擦干净手指,伸手抚平祁郡紧皱的眉头,出声问:“怎么了?”

祁郡被他的动作吓倒了,晃了一下,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闷。”

“过了正月就好了。” 他边收拾餐盒边说着,“回去上课吧。”

祁郡点点头跟着他回教室。

*

早上数学老师请假了,给他们丢了两张卷子,一整个班都是静悄悄的,大家都在埋头写卷子,整个教室只剩下翻动卷子和笔尖滑动的声音

卷子难度不大,但祁郡写得十分费力,一道最简单的选择题都要废好几分钟,整个人越写越燥,干脆把笔撇下,狠狠舒了好几口气,她刚要重新拿起桌子上的笔,抽屉里的手机就传来震动音。

明明只是微弱地震动却让她感到脑袋发麻,还没等她拿出手机接通,震动就结束了,像是意识到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合适。

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阿郡,奶奶病情恶化,马上要进行第一轮手术了。】

嘭一声,手机跌落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像一把利刀在她心口狠狠划过。

不合时宜的响声引得同学侧目,大家都皱着眉,像是在责怪她破坏了这场宁静,江昭旭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刚想他出声询问,祁郡推开桌子,起身跑出教室。

江昭旭一看她跑出去,赶紧跟着跑出去,祁郡跑得很着急,连门卫处保安都拦不住,他跟上她后什么都没问,只是握住她发抖的手,叫她别害怕。

两人到医院的时候,奶奶还在手术中,周潮生捂住脸蹲在墙角,他听见脚步声后抬头,看见到他俩,扶着身后的墙起身。

“怎么回事?” 祁郡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还没等周潮生张口回话,手术室的灯就灭了,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祁郡赶紧迎上去问询:“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把人带到办公室,看着眼眶发红的祁郡,叹了口气,不忍地开口:“这次手术不算成功,陈老师现在的情况可能撑不过第二场手术了。”

瞬间,祁郡蓄在眼眶的泪水一滴滴砸落下来,冲破了她故作坚强的表面。

“撑不过”这三个字的冲击感太大了,若不是江昭旭搀着她,她可能都站不住了。

周潮生花了几秒时间消化了这个信息,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道:“可是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其实陈老师的身体早就撑不过了,不过是这几天她都在忍着,她甚至告诉过我手术都不想做了,陈老师清高独立了一辈子,自然是不愿意拖累家人的。”

“最后的日子里好好陪陪陈老师吧。”

这是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

那天过后,祁郡从学校请了假,每天都在医院里陪着奶奶,拿出以前的照片给奶奶看,在奶奶旁边赶作业,给奶奶唱老歌,有时候唱着唱着看见插满管子的奶奶,忍不住眼眶发红,但她从没有在奶奶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那几天里,不少奶奶以前教过的学生带着鲜花书信和水果补品来拜访,但祁郡婉拒了一切面访,给他们道谢后,只让他们留下了鲜花和书信。

病房里的花瓶每天都是漂亮的鲜花,学生们送来的书信,祁郡每一封都会读给奶奶听,她想让奶奶最后的时光不是病痛,而是盛开的艳丽鲜花,和曾经桃李对她的感谢和热爱。

正月二十一,奶奶平静离世。

那是过年以来的第一个晴天,久违的太阳终于冲破了层层阴霾照亮了昏暗许久的海城,但这般难得的阳光却给不了祁郡任何慰藉。

奶奶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祁郡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大多都是跟着周潮生一块弄的,依照老人家的意愿,没有火葬,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入土。

葬礼结束后,祁郡拒绝了周潮生送她回家,自己一个人走在东街的小街道上,看着火热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透过冒绿尖的树枝洒落每个人身上,可她却感受不到。

当痛苦布满了整个身体时,无论是阳光还是烈火,都无法将人温暖。

祁郡刚到巷子口,看见江昭旭低着头靠在她家门上,突然意识到今天是周天,学校放半天假。

她朝江昭旭走过去,脚步不算重,但没等她走近,江昭旭猛地抬起头,眼神不禁闪了闪。

江昭旭见过不同样子的祁郡,妖艳的,高傲的,嘴毒的,温柔的,却没见过现在这样的祁郡。

看似毫无异样的表面却散发出一种极度悲哀的冰凉。

祁郡没有精力去注意江昭旭眼里的诧异,掏出钥匙开门,淡淡道:“进来吧。”

祁郡一进客厅,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脑袋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江昭旭看着她这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酸,吸了口气,走到沙发前蹲下来,拉过她的手,张张唇想说什么。

“给我煮点吃的吧,好吗?” 祁郡突然打断他要说的话,说完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江昭旭一看她要起身,赶紧抬手摁住她的肩,“你坐着,我去。”

祁郡没有力气去和他推脱,点点头,出声交代他:“煮粥太麻烦了,柜子里有面条,烧开点热水,放点……”

“行了。” 江昭旭出声打断她,伸手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到她身上,说:“我是少爷,又不是婴儿。”

祁郡被他这句话逗得勾唇笑了一下,看他进厨房后,吸了口气,扯下毯子,起身走上二楼。

她好几天没回过房间,没开灯的屋子里昏天暗日,每个角落都充满着潮湿霉味,受不了这样压抑阴湿的环境,走到窗台一把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房间里,终于让这个阴暗的房间有了一丝光亮。

拉开椅子坐上,伸手拿过放在书桌上的小巷子,里面装的是奶奶去世后周潮生从医院收拾回来的东西,掀开盖子,一些杂物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孙女祁郡收。

这是奶奶给她留的信。

祁郡眼眶一热,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祁郡:

你还好吗?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奶奶已经不在了。还是得和你道个歉,我还是没有坚持到你考上大学,但我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看我们家阿郡考上好大学,挣大钱,恋爱结婚,生孩子……

你要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奶奶都不会缺席,毕竟奶奶是天上人,有上帝视角呢。哎,不知道我走后你会不会哭,你常常说生老病死终有时,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特别难受,你千万不要憋着。

我知道自从我生病以来你一直故作坚强,忍着眼泪,把所有痛苦忍在心里,可这并不是个好办法,无论你是小孩还是大人,每个人都有放声大哭发泄情绪的权利。

所以不要再忍着,今晚好好哭一场,洗个澡,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泪水不舍留在今天,笑容明媚迎接明天。

阿郡啊,就算以后没有奶奶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你要相信你是这世界最好的姑娘,所以要加油啊,奶奶会在天上保佑你的。

还有哦,高考完就别染银色头发,要染就染点喜庆的颜色。好了,奶奶写不了那么多字了,要记住奶奶永远奶奶爱你,永远爱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奶奶陈惠梅

祁郡看完这封信后根本站不起来,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咬住自己的手腕,滚烫的泪水不停地从眼眶往下流,喉咙控制不住发出抽泣声。

她一直用沉默和无畏来武装自己,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受,可在这一刻,她根本藏不住了,心里的悲痛就这样暴露出来。

江昭旭端着面条上来的时候,看见祁郡泪流满面咬着手腕,低声呜咽。

这样的祁郡太让人心疼,也让人无措,整个房间都被阳光照耀着,但她身上却是一层阴霾。

江昭旭顾不上手里的面条,随手一放,快步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宽大手掌不停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祁郡湿润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不再强忍着,把心里憋着的所有话都哭喊出来。

“我好难受啊,昭旭。”

“为什么.我.我会活到这种地步,我没有一个亲人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很努力让我自己看上去很好,但是我真…真的很难受,我谁都没有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祁郡像个疯子一样抓着他的衣领,平日里漂亮的脸上布满泪水,被泪水染湿的碎发黏贴在脸上,带着哭腔喊出这一句又一句令人心碎的话。

她破破碎碎的话在江昭旭的心上刮了一刀又一刀,他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把她紧紧圈进他怀里,任由她的牙齿咬在他的肩上,伸手抚着她的后脑勺,试图用身体上的接触来安抚那个情绪崩溃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