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是谢安的兄弟,小谢安一半岁,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是在晋穆帝升平二年,亦即大哥谢奕死的那一年,身兼数职,升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持节、监司豫冀并四州诸军事,领淮南太守,这时谢安还没有出仕,在东山一带游山玩水。但是好景不长,次年,谢万与北中郎将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大败,自己单骑逃还,被废为庶人,人生由极盛跌落至低谷。由此谢安出山,这也应该算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再过两年,朝廷又起复他为散骑常侍,不想他却死去了,于是也只好将散骑常侍作为赠官与他,他也才活了四十岁多一点。
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极其傲慢的,在《世说新语》“简傲门”的十七则故事中,他一个人就占了三则。他的傲慢有时比较出格,如有一则故事说,他有一天头戴白色纶巾,乘坐着类似于后来轿子一样的肩舆,来到扬州府大厅,见到岳父王述,就只说道:“人们说君侯痴,君侯确实痴。”王述为人实在,还真给女婿的面子,回答说:“并非没有这种评论,只不过就是迟得美名而已。”他的傲慢有时也比较要命,如另一则故事说,他在北征前燕时,常常以啸咏显示自己的高贵,从不体恤将士。谢安对他说,作为元帅你不能这样,要经常和将领们吃吃饭,加深一下感情。他就照着做了,但不说话,只是用如意指着四座说,诸位都是精壮的兵士。搞得大家非常愤恨他。等他兵败的时候,军中有人就想杀掉他,但看着谢安的面子,还是放过他了。
“雅量门”中他的一则故事则让人读来大跌眼镜。故事说东晋僧人支遁要回到会稽去,当时的名流、贤达都到征虏亭为他送行。蔡系先到,就靠近支遁坐着;谢万后来,座位就稍微远一些。蔡系暂时起身离开了一下,谢万就移到了他的位置。蔡系回来,一看谢万占据了他的位置,于是连座褥一起把谢万举起来摔在地上,自己又坐了回去。谢万的帽子和头巾都倾斜脱落了,于是慢慢爬起来,抖抖衣服归座,神态很平静,没有瞋怒沮丧的表现。坐好后,他对蔡系说,你是个怪人,险些碰伤我的脸。蔡系回答他说,我本来就没考虑你的脸会如何!故事就是这样,读来让人觉得实在是很无趣的。大致平素里傲慢惯了,亦不把尊重别人当回事,不想棋逢对手,就弄出了这样的囧事。编撰者在这则故事后边加了一句话说,“其后二人俱不介意”,像是在说二人的高风亮节,所以把它放在了“雅量门”,倒还真能算是典型人物的典型事件了。
在魏晋时期,统治阶层为了笼络人心,他们对士人倨傲不恭、慢世任诞的姿态是暂时容忍的,因此以此为清高、时尚的做派就成为魏晋风度的重要内容,就司空见惯。有的崇尚老庄,追慕旷达,不拘礼法而傲慢自放;有的因门第优越而凌人傲物;有的以玩忽职守为飘逸方外而为官不问政事,标榜超凡脱俗就目空一切;有的自命清高、故作姿态而轻慢于人等等,不一而足。所以谢万作为陈郡谢氏一门子弟,心性使然也罢,故弄玄虚也罢,他平素傲慢的做派就是很容易理解了。
尽管如此,当时还是有人对此持有藐视和批评的态度。“简傲门”中的一则故事说,谢万在兄长面前,想要起身拿取便壶,当时阮裕在座,就说:“这种新兴的大家族,忠厚诚实却不懂礼节。”阮裕的祖先在东汉时就已经跻身于大族的行列了,接受过很好的家族教育,所以他对谢万这种不讲礼节的行为极其反感。当然谢家,在谢安的祖父谢衡时期,不过是西晋的国子祭酒,至父辈谢鲲才逐渐发达,至谢安才官拜丞相,因而在阮裕眼里,谢家不过是“新出门户”罢了。人谓三十年可以培养一个富豪,但三代人不一定能培养一个贵族,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原文
【简慠24·9】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简慠24·10】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箸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
【简慠24·14】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诸将甚忿恨之。谢公欲深著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故幸而得免。
【雅量6·31】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其后,二人俱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