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充在担任会稽内史,也就是会稽郡的最高行政长官时,虞存的弟弟虞謇担任郡主簿,掌管文书事务,因为何充接见的客人太多,身体劳累亏损,虞謇就想请示长官让他断绝那些一般的客人,而让仆役节制斟酌,选择可以通报的人。书面报告写成以后,拿着去见虞存。虞存这时是何充的高级僚属,和虞謇吃饭,对他说:“报告写得很好,等我吃完饭再作批复。”吃完饭,在报告上写道:“如果能找到像郭林宗那样掌管传达的门亭长,就按你的意见办。你又从什么地方能找到这样的人?”虞謇于是作罢。
这则故事出自《世说新语》“政事门”。事缓则圆,虞存没有急着在弟弟的书面报告上作出批示,而是先吃饭,有一个缓冲的权衡时间。从饭后批示的内容看,是承认有这样的现象存在,但又否定弟弟所提的建议,而且是用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是的,你的建议很好,但是,到哪里去找一个像郭林宗那样合适的门亭长呢?
郭林宗何许人也?他原名郭泰,字林宗,东汉时期名士,博通典籍,擅长说辞,名重洛阳,被太学生推为领袖,死的时候还是蔡邕为他亲自撰写的碑文,可见影响是很大的。他还有一个特别的长处是识鉴人物,刘孝标注中说他,“有人伦鉴识,题品海内之士,或在幼童,或在里肆,后皆成英彦,六十余人。”看样子确实像有特异功能一般,有把人才从凡俗中捞出来的本领,所以虞存用他来打比方,也是合适的。但是哪里又能找到第二个他呢?
《世说新语》中有关郭林宗的故事就三则,其中一则还是上面所引用的“政事门”中的故事,严格地说,不应该算作是他本人的故事。有一则故事在“德行门”,倒可以看出他识鉴的水平。故事说他到汝南去拜访袁阆,车不停驶,马不驻足;而去拜访黄宪,竟日以继夜,逗留了好几天。有人问他什么缘故,他说:“黄宪就像那浩瀚的万顷水塘,澄不清,搅不浊,他的气度渊深博大,难以测量啊。”所以多呆了几日。
其实虞存找了一个郭林宗的借口来阻止弟弟,不过只是表面层次的原因罢了,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对于长官的了解。《世说新语》“品藻门”中有故事说何充,作宰相时信任不值得信任的人,受到了人们的讥笑。刘孝标注引《晋阳秋》中的话说,“充所昵庸杂,以此损名。”他平时为人处世,就是喜欢亲近那些庸杂的人和事,交往亦多是不做选择的。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亦如余嘉锡所言,“其作会稽时,必已如此”,别人怎么能制止得了?作为他的高级僚属,经常在一起,难道就不清楚么?所以对于弟弟,在“郭林宗”这个借口之下,潜台词就是,你还是算了吧!
余嘉锡在读这则故事时,对虞謇的作为就还有了另一层次的理解,“虞謇盖嫌其宾客繁猥,故欲加以节量,不独虑其劳损而已。”这样想来,也是合理的,作为僚属,能不了解自己长官的脾性?“你看你整天都见的是啥人?”不好明说,就只好借用“见客劳损”这个由头来规劝自己的长官了,显然亦是无用的。
机关工作者都明白有“潜台词”一说,其实古人使用起来,也是游刃有余的。
原文
【政事3·17】何骠骑作会稽,虞存弟謇作郡主簿,以何见客劳损,欲白断常客,使家人节量,择可通者。作白事成,以见存。存时为何上佐,正与謇共食,语云:“白事甚好,待我食毕作教。”食竟,取笔题白事后云:“若得门庭长如郭林宗者,当如所白。汝何处得此人?”謇于是止。
【德行1·3】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品藻9·27】何次道为宰相,人有讥其信任不得其人。阮思旷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恨唯此一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