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俗的审美(1 / 1)

宗白华在《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中说,艺术境界介乎学术境界与宗教境界二者中间,它“以宇宙人生的具体为对象,赏玩它的色相、秩序、节奏、和谐,借以窥见自我的最深心灵的反映;化实境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艺术境界主于美。”在《世说新语》中,有很多的故事都能表现出晋人审美意识的自觉几乎已经达到了艺术境界的高度,他们在生活中享受着美的滋养。

“言语门”中有一则故事说,支道林曾经养过几匹马,有人就说僧人养马不高雅,支道林回答说:“我看重的是它的神采焕发。”他的精神态度一方面已经超越了实用的价值观,化实为虚,从具体的“马”的身上提炼出了“神骏”的美供自己享受;另一方面,亦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观念,为了美的自适而并不把俗世的讥讽放在心上。“任诞门”中的一则王徽之的故事,则更是把这种对于美的追求活动表现到了极致。故事说王徽之曾经暂借别人的空宅院落居住,随即命人种上竹子。有人问他,暂时住一住何必如此烦劳?他啸咏很久,直指竹子说:“怎么能一天没有这位先生!”他这种唯美的人生态度已经达到了“活在当下”的高度,用宗白华的话说就是,“把玩‘现在’,在刹那的限量的生活里求极量的丰富和充实,不为着将来或过去而放弃现在价值的体味和创造。”竹子能给他带来怎样的美的享受呢?它的雅致、清幽、坚挺而又凌冬不雕的精神气象,自然已经成为王徽之心灵深处的美感享受,所以他才说:“何可一日无此君!”显然也是超俗的审美意识的自觉。

就审美对象来说,上面两则故事中的马与竹都体现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它们已经成为实际生活中的一类,使魏晋名士舍弃了世俗的实用价值观,以非功利性的审美视觉去关照它们的精神气质,去自适我心,完全成为一种纯粹的审美需要。在《世说新语》中,除却日常生活中的物什之外,魏晋名士也把山水风景作为自己的审美对象,也会把艺术兴趣与个体形象作为审美活动的重要内容,去完成自我审美意识的觉醒,故事就非常多,都能够达到一种极高的美的艺术境界。如“言语门”中,“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本来是极为凡俗的山水风景,但在魏晋名士眼中,却是艺术的,诗意的,能给人带来一种审美的愉悦,是超俗的。

这样的审美活动,有些看似执着的,抑或是任性的,但他们内心深处则是自由而尊崇自然的。“言语门”中记录的另一则支道林的故事说,支道林喜欢鹤,他住在剡县东边的岇山时,有人送给他一对鹤,不久鹤的翅膀长硬了想飞起来,但支道林舍不得它们,就剪去它们的翅茎。鹤张开翅膀不再能飞了,就回过头看看翅膀,垂下头看上去很是懊丧的样子。支道林说:“它们既然有直上云霄的姿态,怎么肯成为人们当作耳目观赏的玩物呢?”于是把鹤喂养到翅膀长好后,就放它们飞翔而去。

不只是有着超俗的审美视觉,亦有着自由的、超俗的审美姿态,人与物,人与自然、人与艺术,人与人,似乎都有一种心理的默契,达到一种美美与共的美的呈现,完全脱离了俗气的因子,而完成了一个超俗的审美之旅,这就是《世说新语》中的好多故事,带给读者的精神享受。

原文

【言语2·63】支道林常养数匹马。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曰:“贫道重其神骏。”

【任诞23·46】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言语2·76】支公好鹤。住剡东峁山。有人遗其双鹤,少时翅长欲飞。支意惜之,乃铩其翮。鹤轩翥不复能飞,乃反顾翅垂头,视之如有懊丧意。林曰:“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养令翮成,置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