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的《三都赋》是文学史上的名篇,但它成为名篇的剧情却是比较曲折的,《世说新语》“文学门”中的一则故事记录说,作品刚写成的时候,当时的人交相讥讽诋毁,作者很不高兴。后来把它拿给张华看,张华是当时政治和文学上很有影响力的人物,看了很为赞赏,说,这个文章可以和张衡的《二京赋》并列为三,相互媲美;然而你的文章还没有被当世看重,应该让高名人士推荐一下。左思于是到皇甫谧那里征询意见,皇甫谧看了也赞叹不已,就为《三都赋》写了序文。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来交相非议的人,没有不敛襟示敬、赞叹夸奖这篇文章的。
《三都赋》是左思为魏、蜀、吴三国都城所作的赋,委实也是下了工夫的,据说写了十年之久,这十年,“门庭籓溷,皆著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是耗费了作者大量时间和心力的,但它并没有得到时人的认可。经过张华和皇甫谧的推介,这篇文章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豪贵之家竞相传写,那时生产力低下,纸张少,于是洛阳城里的纸张也涨价了,这就是成语“洛阳纸贵”的来历。
当然,这也是一个典型的名人作序的范例。文章写出来,传情也好,载道也好,想为社会所认可,而作者的影响力又极其有限,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好办法,请名人作序。序这种文体,在魏晋时,还不发达,至唐一代,似乎就颇为成熟了,尤其是其中的一种,赠序,功能是送别或者推介友人的,很有些皇甫谧为左思作序的影子,就非常常见了,有人统计说,韩愈的文集中,赠序性质的文字就有三十余篇。这种由名人作序的方法,在以后的文学史中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学现象。
我的小书《猎书记》出版的时候,自己原本就不想写序,亦不曾想着找名人来作序,等书要进厂印刷的时候,出版方也许考虑到经济效益方面的因素,说是他们可以给出版人朱晓剑说一说,快速写一篇序文出来,晓剑正好是这本书的策划人,爽然应诺,可谓倚马而就,当天即写了出来,我自然是高兴的。一般来说,名人作序,作为作者,是应该“请”或“求”的,是传统,亦为现实的情状,效果上确是可以起到推荐作者、宣传作品的作用,洛阳纸贵的情况亦会时有发生,但以当今信息社会的实际境况看,这种现象终究还是少而又少了。
亦有名人主动为别人作序的,如一生从不为别人作序的钱锺书,却主动为钟叔河的《走向世界》一书作序,写信与他说,“弟素不肯为人作序,世所共知,兹特为兄破例,聊示微意。两周来人事猬集,今急写就呈上,请阅正。”连杨绛亦感慨着说,“他生平主动愿为作序者,唯先生一人耳。”一生几乎不求人作序的钟叔河自然是感激的。当然亦有主动为别人作序却把事情搞砸了的情况出现,如章诒和《往事并不如烟》中就记录说,《散宜生诗》出版后,有位出名的作家问聂绀弩:“老聂,拜读大作,佩服之至。不过我还想问问,你是怎么找到乔木,请他作序的?”聂“倚案而立,怒气冲口而出,厉声切齿道:‘妈的个 B ,我的书本来是好好的,就叫那篇序搞坏了!’”聂绀弩是并不买胡乔木帐的。
实在是杯中乾坤大,序里滋味多,但像左思《三都赋》这样,文序并美,名实相称,以至于出现洛阳纸贵的名人效应情状,而又能让人对文学与社会问题有所反思的现象,在文学史上亦应算是极为个别的事例。然而不管怎么说,无论序作得如何,是否由名人来作,作品总还是第一位的要素,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总还须过历史这个关口才是关键,大浪淘沙,只有能够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
原文
【文学4·68】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