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前的一个下午,在西安西门外一条僻巷,发现了一家专营旧书的书肆,就一头扎了进去,淘得一部分旧书,最有价值者有两本:一是王瑶著《李白》(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九年四月第二版);一是施蛰存编的《晚明二十家小品》(上海书店一九八四年七月据光明书局一九三五年版复印),而我尤喜后者。
明人小品的选编,因选编者眼光不同,喜好不一,往往昆仲有别,但都依赖了明人留下的扎实的底子。施蛰存看好的晚明二十家,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在序中说:“从徐文长开始,以至于公安、竟陵两大派,以及其他一些虽非属于公安、竟陵,而思想文章都有点相近的作家,对于正统的明代文学说起来,差不多都是叛徒。”就是说,明人小品的作者,是以公安、竟陵派为核心的。对这些人,刘大杰先生说得更清楚而形象:“他们这一派的人,都是天才的作家,有丰富的情感,有清丽的文笔,有活动自由的灵魂,受不住当时李梦阳、王世贞辈的复古运动的压迫,要在当时死气沉沉的文坛上,别开一条生路。于是他们大胆地要写什么便写什么,想怎么写便怎么写了。在他们的文章里,有嬉笑,有怒骂,有幽默,有感概。所谓文章的规律,所谓文学的道德他们都一脚踢翻了。前人觉得有聊的,他们觉得无聊,前人觉得值不得歌咏描写的,他们觉得值得歌咏描写了。前人都是做那些忠君爱国的大文章,他们专喜做那些游山玩水看花钓鱼探梅品茗的小品文了。在他们这种文章里,确实活现地表现了作者的个性,作者的风情,作者的气量,文章也显得简练可爱,平淡有味了。”(《明人小品选.序》)还有谁能比刘先生说得更好呢?
在施蛰存精练的序言里,他巧妙地闪过了“何谓小品文” 的问题。这问题实在是有些“说来话长”。鲁迅、周作人、林语堂等也都曾各有说法,然而,直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定论的。以最为权威的《辞海》(一九八九年版)来说,它把“小品文”定义为:“散文的一种。特点是深入浅出、夹叙夹议地讲一些道理,或简明生动地叙述一件事情。中国古代即有这种体裁,明清更为盛行。现今的小品文因内容不同,一般分为讽刺小品、时事小品、历史小品和科学小品等。”对此,霍松林先生就说这定义“缩小了小品文的天地,值得商榷。”但这一问题又是任何一位小品文的选编者都不能躲过的问题,因为它是选编工作的基础。施蛰存的标准是:风趣,隽永有味,能表现出名家人格和对文学的意见的文字。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家中没有张岱。张岱是委实躲不过的人物,于是编者就有了说明:“寒斋尚无《琅嬛文集》,而《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两书现在也颇易得,故不再编录。”
这部选编本的装帧设计很淡雅,单是封面,就让人爱不释手。几年的时光里,这家书肆我光顾的次数不少,也淘到一些好书,品相都十分好,也许是太喜欢干净,一些好书因为品相差就没有买回来。到了去年,因为城市改造,这家书肆不见踪影了,但它总能给我带来一些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