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1(1 / 1)

狼狈时代 邱文权 1978 字 1个月前

题记:镇长(zhang)者,也作镇长(chang)——镇压的“镇”,擅长的“长”。

山西省长治市的市委书记,一个叫吕什么周的同志,把当官的那套所见所闻及心得体会写了下来,出了一本叫什么“长治短治”的书,之后他升为省政协副主席啦,且赚了不少稿费——但俺认为他讲得不够贴切,所以俺在日理万机之余,写了这篇《镇长》资作补充。在此特别声明,俺绝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写东西,请你打死也要相信俺,真的,俺可以党性作保!

俺是砸锅省卖铁市泡汤镇的一镇之长,小姓傅,所以手下人都尊称俺“傅镇长”。然而天公不作美,偏偏安排俺的搭档——副镇长姓郑,于是人们管那鸟人叫“郑镇长”。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以致外人以为他是正镇长,而俺成副的去啦!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领导称呼问题都别扭了还办啥公?对此,俺在去年7月1号那天,召集了全镇大小干部888人及饭堂员工38名,开了年度第168次人民代表大会,就领导的称呼问题展开全面兼细致的讨论,会上一致通过了俺那秘书华柳倩女士的提议:“为明晰大小真伪,严肃党性,姑奶奶我的意见是,大家以后务必统称傅爱金同志为‘傅正镇长’,称郑甲子同志为‘郑副镇长’——反对的请大伙吃饭。”

俺是土生土长的泡汤镇人,1949年10月1日生,可谓共和国的同龄人,确切地说又不是,因共和国将万岁,而俺们人生短短几个秋,且俺们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没国哪有家没家哪有我”、“个人小我服从国家大我,必要时当牺牲小我保全大我”。俺时刻都准备牺牲,但俺又害怕牺牲。教育之于俺,犹如雪花膏,它能抹平脸上与日俱增的鱼尾纹,却抹不平俺内心深处的“恐衰症”。

俺出生于贫下中农家庭,兴许是穷晕了头,老爹在一次喝了八两工业酒精后,毅然为俺取名“爱金”——俺感谢酒精,更感谢父亲,感谢他给了俺这么一个坦****的名字,但俺又不明白,为啥全人类共有的特性要集中悬挂在俺一人之名下?

小时生活的艰辛使俺倍加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日子,所以俺一有空就出去泡泡吧跳跳舞。拿破仑同志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兵。”那么俺要说,不会休闲的干部不是好干部,是驴、是机器人。

俺常去的是一家“辣妹酒吧”。实不相瞒,俺童年的那个阿娇也叫辣妹,可惜她如今已是别人的阿娇了,所以俺上这酒吧的意义在于怀旧而不在于里边38位从麻辣省来的舞女,真的,俺用党性作保!难能可贵的是,俺在酒吧里仍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系一镇之长、人民公仆,要注意形象!那38位露胳膊甩大腿的美女前来邀舞,都遭俺一一婉拒了——俺只跟华柳倩秘书跳舞。

说起真正的搭档华秘书,俺们于五年前认识的,当时她还是一名酒吧伴舞。俺一次同她跳探戈,探着探着她的上唇不小心探着俺的下唇了,她连声道“对不起,碰疼你了吧”,俺则对对联般地回应“没关系,碰不死俺的”。之后俺们又不慎碰了若干回,但这种干戈终在俺俩所营造的和谐气氛中一一化为玉帛——俺见其天资聪颖,热情大方,不当秘书实浪费国家人才,有碍社会主义建设,所以俺抛弃周围世俗的偏见,跟市里打过招呼(俺跟市领导一起喝过酒、泡过桑拿、唱过卡拉OK),安排她转业,到镇政府上班。

近来较忙,无暇踏舞,由于牵挂泡汤小学改薄的事。

改薄的艰辛是平民百姓所无法想象的——倒不是工人建楼房的艰辛,乃是俺在争取上头拨款中的艰辛,以下便是争取过程大事记:

A、2月3日10:30,市教育局长刘清白冒着春风来访俺泡汤镇,见泡汤小学屋旧房破,不成鸟样,当即做出口头决定:“必须高度重视泡汤镇的基础教育,增强硬件设备,拟拨40万大洋在泡汤小学兴建‘清白教学综合大楼’,最好尽快!”是日中午,在“大富豪”草用便饭,仅支888块大洋。饭毕,为表单位之间友好往来,赠薄礼于局长一行八人,中华烟及金装五粮液若干,仅计2800块大洋。(论级别,他和俺同级,谁也甭想在谁面前摆臭架子,但他的后台势力较俺强硬,俺只能让着他,权当“老子让小子”。)B、4月5日10:30,时逢清明节,俺正在山上给祖宗们磕头,刘局长一个电话将俺拉走。这次他一个人来,俺陪他花了4分钟绕泡汤小学校园走一圈,他说:“兴建教学楼迫在眉睫,我迟些天就让工程师来测量土地。”是日中午,在“西北人”草用便饭,本着党内“四菜一汤”的规定,俺俩严格遵守,只叫了鲍鱼丝、鱼翅炖冬菇、烤乳猪、清蒸猴脑及蛇鼠一窝汤,打八折,不过1080个大洋。饭毕剔牙期间,刘局请俺抽根“熊猫”,俺受宠若惊,忙以8斤极品铁观音作回赠。

C、6月10日早,临近暑假了,教学楼仍无丝毫破土动工的迹象,莫非刘局对俺上回的表现不满?俺忙致电刘局,对方秘书接电,答道:“刘局偶感风寒,暂不办公。”

D、6月10日下午,俺独自驱车赶往市教育局,由刘局秘书领往局长办公室,俺暗自算了算,室门至局长办公桌一段距离需走28步,大概每走两步他就咳嗽一声,可见其风寒之深。俺不忍扰其休病,匆匆放下档案袋就走人了,临了俺不忘回眸道:“刘局,泡汤人民都知道您为泡汤镇的教育建设呕心沥血,这袋里的资料记载着全体镇民对您的良好祝愿,愿您早日康复。”——其实也没啥,那档案袋不过装了8000个大洋。

E、7月2日,建设初露头角,上头派了四位工程师到泡汤小学圈地画图,接待费仅2000块。

F、9月10日,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日子,刘清白局长终于露出了的“尾巴”。那天他致俺电话:“傅爱金同志,我们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党员了,有些事情要靠体会的,体会不好或不够就只能把事情办砸!”

“哦,傅某是个老大粗党员,脑子不灵,还请刘局明示。”

“这就好,我实话告诉你,你上次送的那8000大洋,及五粮液铁观音之类的东西,我已如数上交财政,真的!”

俺大吃一惊:“那——”

“不过你放心,这点小数目还够不上什么行贿,况且我又没有上报姓名。”

俺喘了口大气,缓缓地说:“那,多谢局长照顾啦。”

“话又说回来,教学楼你有没心思建设啊?”

“当然建啦!俺从政至今还未捞到啥政绩哩,就怕局长大人不肯关照。”

“关照倒容易,只不过——”

“请明示!”

“是这样的,省财厅那边的40万改薄款已拨入我市财政,但我市尚有几十所比泡汤小学更烂更鸟的学校,这40万——”

“您放心,俺一定会根据‘50—50’的暗文规定,先给您上交20万。”俺咬了咬牙,差点没崩。

“呵,老傅呀,你也知道局里穷得揭不开窝,那20万我一定会用到局里的……”

G、9月11日(农历八月十五),上头来了一份指示:“兹定于10月8日对清白教学大楼动工,请泡汤镇委、镇政府做好准备工作。”俺顿时觉得身轻如燕,因为心上的石块落地了。是夜十一点半,俺提着一盒普通月饼上刘局家庆贺佳节——为了卫生起见,俺没在盒里放现钞,只放了本面值20万的存折。

如今已是12月20日了,教学大楼仍无丝毫破土动工的痕迹,至于规划图早被俺撕个粉碎——原因很简单,就在9月23日,那个该死的不争气的刘清白让纪检部门给带走喽。活该!谁让他贪污!

他爹的,他们居然告俺?!俺冒着行贿的危险为泡汤小学的改薄工程抛砖引玉不辞劳苦,他们居然背地里告俺?!

他们,四个泡汤小学的代课教师,三年前师大毕业,按理说俺该让他们上岗从教,但当时本镇学生“仅”两千,教师却“多”达32位,可谓师满为患啦,那几个黄毛小子挤往何处去?俺不得已,分别安排他们到镇医院妇产科、镇林业所灭火队、镇派出所验尸组及镇计生办结扎室,且作见习生。哦,对了,俺还特意恩准他们带薪工作,足补220块大洋呢——你要问俺哪来这么大的权力,看看俺与市长手搭肩头的合影就知啦。

那几小子倒也兢兢业业,为泡汤镇多少做出点贡献,一年后他们分别:宣布了八个脆弱生命的驾崩、将四个纵火嫌疑犯打成二甲残废、奋不顾身染上了尸毒、为五名妇女上了十三个环。鉴于他们的敬业精神,加上他们家长诚心逼俺收下的4公斤鹿茸,俺力排众议,勉强让他们找回本职——到泡汤小学代课,月薪升至二百五。

事情本应告一段落了,岂知小子们得寸进尺,联名给俺写了封信——不带任何附加礼品的信,要求俺将他们转为公办教师,理由是:他们乃堂堂国家计划内大学生。俺当然不会中计,遂批复道:不成,国家计划必须以当地市场为导向!

他爹的,后来他们告上瘾了,致泡汤市场于不顾,又联名上书省教育厅告俺!这不,俺接到了高得禄厅长的一封指示:“务必尽心尽职,尽快解决三年前毕业的四个大学生转公办的问题。”

呜呼,他们咋这么傻,傻得不知“羊毛在羊身上解决”的道理?社会主义讲的是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搞来搞去末了还不得通过镇长俺出面解决么?他们以为本镇长是泡沫制的,告了就能告倒的么?他们以为通过省教厅施加压力俺就会屈服?呸!其实三年来,公办教师的编制一直是有的,但俺身系一镇之长,不仅要慧眼识英雄,且要用心良苦造英雄,所以三年来,俺故意让他们去见习、代课,为的就是先“苦其心志”而后“降大任”,咋知现在的“愤青”,连三年之苦都消受不了!

第二天,俺以个人名义召集那四个愤青,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训导会。会上由俺做了重要讲话,他们四个做旁听记录。

“老师们,首先,俺为你们的勇气而鼓掌……其次,俺为你们的前程担忧……要知道,俺们已进入法治社会,一切都必须依法办事。在法治社会里,‘背后举告领导罪’是非常可怕的,可怕到足以令你们前程黯淡的程度……本着人道主义,俺可以为你们攻克转正难关,但你们对俺——一个国家公仆的中伤太深了,你们务必联名道歉……”

一周后,孩子他娘递给俺一封信,令俺不解的是,该信置于320张人民币的夹缝中——320张×100元/张÷4人=?……我计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