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河东,李世民部下伤亡很大,他冲锋在前,险些为城上的暗箭所伤。眼看着自己的士兵纷纷填进了河东护城河沟里,李世民颇为伤感,当父亲在月下徘徊苦思时,世民也独立窗前,远眺沉思。想来想去,李世民认为最好是暂时放弃河东,直接去取长安。
李世民把这话说给李渊听,李渊认为不可。“我军若弃河东去攻长安,屈突通必然舍命救主,来袭我后。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必陷困境,欲进不能,欲退亦不能,如之奈何?”
李世民开始一听,无言应对,后来又想:“长安是大隋京都,谁拿下来天下八成归谁,虽冒腹背受敌的危险,又有何所惧?反之,倘若我们久困于此,必挫锐气,又增长安敌人的信心,到时再去攻占长安,恐怕就不那么容易。更何况,就眼前而言,关中群雄竟起,屈突通单是对付他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有精力来袭后,替长安解围?”
李渊又听了李世民这番话,便不再否定,而是陷入沉思。如今长安空虚,攻打长安比夺取河东更容易,而长安又比河东更有价值。一举攻克长安,可陷敌人于被动,达到我们的目的。只是,如果现在放弃河东,奔袭长安,屈突通必然要来夹击我们,世民轻视了这一点。李渊这么想着,脸色越来越开朗,终于,他捋了捋长须,作出决定:命令裴寂与刘文静领偏师留下,继续围攻河东,牢牢地牵制屈突通的兵力;而左中右三军,却趁夜西进关中,夺取长安!
九月的黄河,激流飞腾,波惊鱼跃。岸旁的黄土地上,一排排的白杨树,卫兵似地站列着。极目东岸大道,李渊的三路大军,如洪涛般向黄河涌来。
过了黄河,李渊意气风发,入主长春宫,关中士民,闻风而至。大殿上,文臣武将,汇聚一堂,单等李渊号令。只见李渊高坐殿上,双目炯炯,巡视一番之后,一捋胡须说:“为确保长安之战的胜利,令李建成率王长谐等五万之从,屯兵永丰仓,守卫潼关,既防隋军从东来攻,又对长安形成夹击之势;令李世民率刘弘基等六万余人前往渭北,占领渭河以北地区,把长安变成一座孤城。”
兄弟俩领了父亲的命令,兄弟俩各自领军分西南而去。李世民兵到隰城时,遇上了他的平阳小妹,率了几万精兵,前来协助她最爱的二哥。大战之前,多有了这几万人的部队,对李世民来说,可真是如虎添翼。
更让李世民高兴的是,到了隰城,他又得到隰城尉房玄龄。李世民任命房玄龄为记室参军,引为主要参谋。房玄龄又给他推荐3京兆杜陵人杜如晦。从此以后,如晦常从征伐,参与机要、军国之事,剖断如流。房玄龄对李世民,更是罄竭心力,知无不为,每攻克一座城市,众人竞求珍玩,玄龄独先搜索有用的人才,将他们留在李世民的幕府中,若是致之幕府,遇到谋臣猛将,就与他们结为生死之交,共同为李世民效命。
后来李渊称帝,曾对侍臣说:“玄龄深识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世民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待到李世民夺了他父亲的皇位后的一段时间里,房玄龄与如晦共掌朝政,典章制度皆两人所定。时称如晦长于断,玄龄善于谋,两人配合默契,同心辅佐李世民。后世论唐代良相,首推房、杜。这是后话。
李渊亲率大军,屯兵于长安城东西三门中的春明门,命令李世民引兵赴司竹园,屯兵于原秦阿房宫城;命令李建成领兵西略扶风,往南渡过渭水,屯兵于长安故城。三路大军,共二十余万,将既乏守军、又无援兵的大隋都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面对李渊的大军,十三岁的炀帝之孙、代王杨侑束手无策,只为釜鱼困兽,由人烹煮。事已至此,李渊仍顾念隋王朝的各方力量,不愿作众矢之的。虽下令将隋都围住,却不让部下前去攻城。他身为大隋老臣,不忍强攻都城,使生灵涂炭;同时想待东都的战局明朗,再夺取长安。
可是,几日之后,传来李密与王世充两军鏖战多日,已经两败俱伤的消息。李渊担心李密喘过气来长安,这才下达了攻城的命令,同时又严令:
攻城诸军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也就是在这一天,东都城外,李密的瓦岗军与王世充的隋军摆开战场,进行第二轮大战。这一次,王世充在李密手下大将秦琼、程咬金、尉迟敬德等猛烈地追杀下,终于全线崩溃,大败西逃。
而长安这边随着李渊的一声令下,李建成从东、南两面,李世民从西、北两面,共20余万之众向守军不到五万、且完全丧失了斗志的长安守军,发动猛烈地攻击。长安城的守军,似乎没有什么抵抗,就四处逃窜。
李建成这回又先一步进城,在那儿迎着李渊。代王杨侑连同他的王妃、太监,都可怜巴巴地一排站着,等候发落。李渊此时神情肃然,还是如昔日晋见皇上一般,恭恭敬敬地移步上前,与代王施礼。
李世民忍不住在后面问道:“如何处置他们?”
李渊回头,瞪了李世民一眼,转过头来,依然恭恭敬敬地说:“请代王暂时移驾大兴殿。”
昔日威风凛凛地代王,看一眼李渊,垂下头来,往大兴殿走去。一大群王妃、太监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
四天过去,在裴寂的操劳下,一切准备就绪。李渊下令举行新皇登基仪式。他向天下宣布:
立代王杨侑为帝!遥尊远在江都的隋炀帝为太上皇!
一切都在李渊的安排下进行,作为大隋皇帝的杨侑,要想保住眼前的性命,就只能象个奴仆一样,对李渊惟命是从。李渊的属下许多不明白这一点,纷纷上书请求李渊自己来做皇帝。李渊看了这些折子,心中暗自好笑。
如今,就隋朝的势力而言,南面还有扬州的隋炀帝,北面还有洛阳的王世充。就各路的义军而言:李密如果被王世充击溃,也还有薛举、刘武周、窦建德等,他们哪一路,现在都可以与李渊抗衡的,如果此时就做了皇帝,此不是自己找事站到靶心,去让众人射击?
李渊棋高一着,拿下了长安却推戴代王杨侑为帝,倡言“废昏立明”,扛着拥隋的旗号,行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既可顺畅地达到代隋的目的,又将“弑逆”的罪名留给他人,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应天顺人”的新主形象。
这些,很好地体现了李渊因势借力、以屈求伸、发展壮大自己、成就大业的思想,较当时过早地争相称帝的群雄们都高出一筹。
而且,李渊在取得长安后,不但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在政治上更是得天独厚。因为他出身关陇集团贵族,在关中有很大影响,入长安后,可以取得当地人士的广泛支持;同时,占据京城,挟持隋帝,号令天下,有高屋建瓴之势,为统一天下建立了最为理想的根据地,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李渊入主长安,首先宣布废除以前的一切苛法暴令,然后重新与民约法十二条。这一举动,深得关中地主绅士的支持和拥护。李渊的声誉,立刻在关中排到了第一位。在盛誉之下,李渊由长乐宫搬进大兴殿,让杨侑任他为大丞相,晋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同时让杨侑下诏:
“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罚赏,咸归相府。”并诏“唐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前后羽葆鼓吹。”
至此,长安隋朝的军政大权,全数归了李渊,皇帝就只剩了“郊祀天地”,与鬼神打交道的份了。
李世民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佩服父亲手段高明。
世民心中敬服父亲,常往大兴殿与李渊深谈,讨教有关军事政务。此时,李渊虽说还没有做皇帝,早俨然以皇帝的身份来考虑天下的事情。他雄心勃勃,对于政事,有许多想法。身边虽有裴寂、唐剑等一班亲信,但许多想法,与儿子谈起来,更可以尽兴。这日谈起用人的事,李渊感慨颇多,对李世民说:
“隋末无道,上下互相蒙蔽,皇上骄横,臣下谄媚奸佞之徒不断。皇上不知道改正自己的错误,臣子不为国尽忠,最终使国家危难,自己也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我现在要拨乱反正,志在安邦定国。如今平定乱世,非有武将不可;今后守成治国,就要靠文臣。只有使文臣各尽其才,国家才能稳定发展。”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说:“父皇所思,胜于古代圣君,待我们平定天下之后,定可开创一代伟业。”
李渊听了,非常高兴,进一步深谈自己治国的想法,说:“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不仅要选好人才,用好人才,还要为君者自己处处带头,严于律己,节俭奉公。上行下效,才可以使人才不致腐化。隋末就因为奢侈浪费,喜好奇珍异宝,致使臣下纷纷进献,结果闹得民怨沸腾,国破家亡。从现在开始,我现在要禁止进献珍奇之物,以免玩物丧志。”
李世民端坐于李渊右侧,眼都不眨一下,聆听父皇的治国之道。李渊见儿子听得认真,逾发谈兴大起,讲完用人,又讲爱民。
“为君之道,要能长久,最重要的是要得到人民的拥戴。隋帝之所以国家已毁,人也将亡,并不是我李渊推翻他的,完全是他自己推翻自己。他把人民作为畜牲一样驱使,搞得天下人怒恨,这才纷纷起来造反。我今后做了皇帝,一定要尊民、爱民,要让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
李渊兴致勃勃地谈着,李世民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时表现出由衷地赞赏。父子俩一谈便去了几个钟头,竟都没有半点倦意。就在这时候,侍从来报:
“抓到了李靖。”
对于李靖,李渊父子都早有耳闻,知他是个能人。只因李靖要去告秘,要置他们于死地,李渊这才有了斩杀心,可李世民敬重他的才识和胆气,请父亲刀下留人。此时的李渊,已收揽了朝廷中的许多元老,如萧瑀、陈叔达等,对于李靖,由于原来的那点反感,他不愿留在身边。于是,李渊将李靖交给世民,让他召入幕府,充做三卫。
隋炀帝自从雁门解围之后,在宇文述的建议下来到扬州。只因各地起义不断,叛乱不断,而扬州又十分温暖安适,隋炀帝心存留恋,一直不肯回长安。可是,他的被称为“骁果”的随从禁卫却都是关中人,有些受不了这长年远离家乡的孤苦的生活了。
随从禁卫们的不满与愤怒,都被他们的统领武贲郎将司马德戡看得清清楚楚。就在这时候,传来李渊攻占长安的消息。这对于这些炀帝身边的随从禁卫来说,不谛是一声炸雷。一个无情的声音在宣布:从此,他们将永远回不了家!
随从们怒吼了,禁卫们拔出了自己的剑。他们都认为,这一切,都是炀帝造成的。眼看一场兵乱就要发生,司马德戡在万般无奈之下,与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一道,率领两万多名随从禁卫,冲进宫里将隋炀帝劈头盖脑地一阵狂砍,只剩下一堆血醒的碎骨烂肉。大功告成的宇文化及,也学李渊,立隋炀帝三弟秦孝王俊的儿子杨浩为帝,自己做起大丞相来。
消息传到长安,李渊听了大喜。一番准备之后,令杨侑给自己晋位相国,加九锡,赐殊物,加殊礼,改丞相府为相国府。到此,李渊已经做了实际上的皇帝,杨侑这个表面的皇帝只不过是摆设。
李渊尽情地戏虐和蔑视皇权,做了实际上的皇帝。这一切,当然凭的是实力。皇帝是实力对奕的产物,是人的动物性的反映。就如同狮群中的头狮,只因为它是狮群中最有力气的。当另一头更有力气超过它的狮子出现时,它只能去死!自有皇帝产生以来,人类社会就是这么无情!现如今,至少在长安,李渊成了最有力气的那头狮子。或许因为他是人,并不忙着赶跑皇帝,或是让皇帝去死,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摆设,以此来炫耀自己的仁慈和忠诚。
一切美德的产生,都是自我克制的结果,这其中还包括了利害得失的权衡。李渊是一个真正的君主,也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他最懂得什么时候需要克制,什么时候可以让自己活得潇洒一些。如今太上皇都被他的属下杀了,这皇帝已成了无源之流。供着这无源的溪流,已经失去了意义。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李渊已经积蓄了充足的力气,完全可以与天下所有的力量,来一番围剿式的战争。通过一月的思考,李渊终于想清了这一切。
在众臣的再三肯请下,李渊从大兴城搬进太极殿,即了皇帝位。李渊建立唐朝,改年号为武德,定都长安。立世子李建成为皇太子,封李世民为秦王,李元吉为齐王。这一天,仪式隆重庄严,从午时开始直到天快黑时才告结束。
这年,正是大业十三年,公元618年5月28日,隋炀帝夺得父亲杨坚皇位的第十三个年头。这一年,李渊52岁,李世民还只19岁,开始了武德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