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晋阳宫,是隋炀帝的行宫,不但建造的宏大瑰丽,而且藏物甚丰。粮米彩段,兵甲刀枪无数不说,还有五百美女,专等皇帝到太原时享用。而今隋炀帝南下扬州,为避高君雅、王威俩人耳目,李渊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常到晋阳宫坐坐,都是为商谈要事,因为晋阳宫监裴寂,是李渊十分信得过的好朋友。李渊要在太原实现自己的惊天抱负,自然要争取晋阳县令的倾心相助,这日便让裴寂约了晋阳令刘文静,自己带着二子李世民,一起到宫里喝酒聊天。
一番谈话之后,李渊立即看清刘文静绝对是个会死心踏地跟自己干一番大事的人,于是叹息一声说:“如今最棘手的事情,有这么三件:一是翟让的瓦岗军、窦建德的河北军、杜伏威的江淮军,这三股势力,已经做大,从东、南、西三面对太原产生威胁;二是北方的突厥始毕可汗蠢蠢欲动、咄咄逼人,从北面对太原产生威胁;三是皇上对我有猜忌,而且越来越重,从根本上对我产生了威胁,不知俩位对此有何良策。”
刘文静听了说: “就目前形势来看,似乎是将太原团团围住的三股大势力,虽然已经使得皇上无力掌控全国的局势,对我们太原却暂无直接威胁,因为这三股坐大的势力之中,不可能有谁会来进攻太原。倒是北方的突厥始毕可汗,象只老鹰一样悬在天空,似乎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扑下来撕咬得血流满地。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皇上的猜忌。”
李渊听了刘文静的分析,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委屈地说:“我李家深蒙皇恩,难道会反了不成?!”
“自古忠诚难做!” 裴寂深表理解与同情地望着李渊说:“皇上,怎么就不明白留守的一片苦心!”
“这也难怪皇上。”刘文静接过话来,分析道:“而今皇上,他从来是雄心勃勃,总想干一番前无古人的大事情。结果却是朝外四方起义不断,朝中大臣不断反叛。其他人还好说,连他最信任的越国公杨素之子――杨玄感,也想来要了他的命。这,实在使他伤心、也让他警惕,有了这样的经验,他自然不可能再放心一个手握重兵的大臣。”
李渊不啃声,端起满杯的酒,一干而尽。裴寂、李世民都喝光了杯里的酒。独有刘文静端起酒杯,望着李渊说:
“对大臣猜疑之事,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是这样,当今圣上,又如何能例外?他三征高丽惨败后,除了于文述,其余的大将不是都杀光了么?伴君若伴虎,在皇帝身边做事,本来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李渊听了,扭头望了刘文静一眼。心想,这人虽然颇有头脑,说话做事,还是锋芒太露。比较而言,倒是裴寂,更让人喜欢。
李渊这么想着,与裴寂、刘文静告辞,到了外面问李世民:“晋阳令刚说的话你认为如何?”
“我认为,现在对我们来说,皇上其实并不可怕,因为他已经奈何不了我们了。”
“你难道认为,以现今太原之兵,可敌皇上的百万大军?”李渊说完,轻轻地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认为,皇上现在是四面楚歌,对那些亮明了反叛旗帜的都征剿不过来,更何况他还要进攻高丽、抵抗突厥,还根本没有意思到自己的皇权已经岌岌可危,又怎么会为了一点猜忌,就来奈何我们。”
李渊听了,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正在这时,侯君集进来,向李渊报告:因为李密之事,皇上己派人来传他前往扬州领罪。
李密同李渊家族一样,曾祖李弼也是西魏八柱国之一,为北周统治核心关陇集团的著名家族。杨玄感起兵反隋,李密为其谋主,事败逃亡。隋炀帝严令李渊,务必截杀李密。李渊收到炀帝的严令后,也曾多方布置,派出一流的勇士前往追捕。虽竭尽全力,结果还是让李密投靠了瓦岗军。为此事,李渊特对宣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俩人进行了详细地说明,还认真地写了个情况汇报,派专人交给朝廷。不知道是王威、高君雅在此事上做了手脚,还是皇上本来就想借此事修理李渊。总之,如今皇上既然要追责此事,对李渊来说,就是一件非常不妙,甚至会是大难临头的事情。
好在李渊向来是个平时象是非常怕事,待真遇到什么事又都能冷静泰然的人,他嘱咐侯君集:“要特别留意宣虎贲郎将王威、虎牙郎都将高君雅俩人的举动,若有异常,速来告之于我。”然后带上李世明去找裴寂,把情况合盘托出,想听听他的看法。
“皇上一时也奈何不了你。不如暂不作理会,再好好款待宣虎贲郎将王威和虎牙郎将高君雅俩人,让他们去皇上跟前多说好话,多加解释,待皇上气消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李渊听了裴寂的话,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投向刘文静,希望能听听他的看法,没想到刘文静此时竟一付魂不守舍的样子。
原来,刘文静与李密本是儿女姻亲。李密参与杨玄感举事反隋,刘文静事先并不知晓,闻说之后,曾痛哭流涕地说:李密害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也!而后情急生智,旗帜鲜明地与李密断亲绝义,同样也给朝廷写了详情汇报,请求皇上恕罪。事情转眼过去有几月,皇上并没有严办他。刘文静刚放下心来,没想到,皇上要为李密的事追责李渊。既然如此,当然也会为李密的事迁怒自己。看来,这一劫恐怕是难得躲过了!刘文静心里这么想着,竟没能留神到李渊投来问询的目光。
李渊正大失所望,却听李世明说:“孩儿认为,裴宫监讲的款待王、高二亲信去替父亲说情,这事,要做,但其他许多事情也可以做一做。譬如父亲可以称疾,暂不去扬州;同时,在皇上身边,在后宫,我们不是还有许多亲戚么?我们可以托他们与皇上说说话,可能比王、高俩人更能管用。”
“对,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着棋,皇上身边,无论是宦官、妃子,都有肯尽力替我说话的人。”李渊眼前一亮,赞赏地看着李世民,只听他又开口说道:“我们一方面把这些事做好,另方面,孩儿认为,最主要的还是要迅速地蓄积势力,已保证我们随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刘文静已经从自己的担心中解脱出来。因为他已想清楚:皇帝要办他,这是必然的;同时他还明白,能拯救他的,只有太原的留守李渊。因此,如今之计,必须解决留守所遇到的难题,这样才可能救得了自己。这么想清楚了之后,他开始认真地听李世民的讲话,听到后面的一句,感同身受,不由冲口而出:“好一个‘蓄积势力,立于不败之地’。二公子一语中的,乃天纵英才也。”
李渊此时却摇摇头说:“犬子年少不懂事,请晋阳令不要见笑。”
待走出晋阳宫外,李渊对李世明说:“你刚才的话,说得太露,在这非常时期,要特别嘴严才可以。”见李世明还要开口为自己辩解,李渊摆了摆手阻止他,肃然地说:“我们家本来就是‘继膺符命’的人,正因为如此,我才让建成与你等去‘潜结英俊’、‘ 密招豪友’,还以防御突服为名,广募士兵,花大量的钱去购买突胶的骏马。蓄积势力这种事,只能做不能说,而且还要做得很隐蔽。你看我,每天纵酒纳赂,这是我的本色吗?”
“我知道,父亲这样做是为了让王威和高君雅俩人放心。可是,裴宫监和晋阳令都不是外人。”
“会给你添麻烦的,并不一定都是对你抱了敌意的人。晋阳令很快就会入狱,到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做大事,一定要万分再万分地谨慎。”
李渊判断得很准确,在李密的事情上,皇上放过了李渊,却没有放过刘文静,从扬州传旨:将刘文静打入大牢。刘文静虽然入狱,心中却很欣慰,因为皇上这次放过了李渊,或者说皇上没有力量来处置手握重兵,成了一方诸侯的李渊。然而,隋炀帝如果能躲过这一劫,最终平息叛乱,到时候必然要严罚李渊。刘文静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一点,李渊和他的那个智慧高于常人的儿子李世民,肯定都看到了这一点。既然如此,手握重兵的李渊绝不会束手待毙,他一定会把天下揽得天翻天覆,而在这之前,李渊一定会派人来探望他。
第二天下午,李世民果然来了,俩人聊了一会,刘文静开门见山地鼓动说:“如今天下大乱,如果能有一个具备汤王、武帝那样的人来振臂一呼,天下必然可以平定。”
因有前番父亲的教诲,李世民此时慎重许多,听了刘文静的话,只是微笑一下,告辞回府,把这话说给李渊听。
李渊听了,良久不语。因生于政治世家,李渊豪放之余,又非常的敏感谨慎。北周柱国高贵血液在他体内流淌,这使他敢于去做任何胆大妄为的事情。他胸有大志,一直就很想有一番大的作为。对于表哥隋炀帝,李渊没受丝毫忠君意识的顾及,因为他亲眼看到隋炀帝的父亲是怎样的以大丞相逼皇帝让位,又亲眼看到隋炀帝是怎样杀父弑兄而争到皇位。他现在顾及的,是自己的力量,是自己如果站出来起事,能不能赢。因为这种事一旦失手,不仅是他自己死无完尸,而是整个李氏家族从此声销匿迹。
因此,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要等待到一个十分适宜的机会,就象当初隋文帝那样,已经强大到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将皇帝抛开时,再来做成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严肃地对李世民说:
“你一定要记住,暂时不可与任何人谈这种事情。”
“可皇上己经不信你,派了亲信监督你。”
“这是人之常情。对手握重兵的大臣,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是这样。”说到这儿,李渊看着李世民,见他又要开口争辩,便反问他说:“你记得你在晋阳宫说过的话吗?”
“可是,我们现在也蓄积了很大的势力,单是近月来投靠的关东世族子弟,就带来了上万队伍,而隋炀帝即位后大兴土木,频频出兵征战,已是天怒人怨。目前各地反隋大军已有100多支,隋朝将亡,已是必然的事情。父亲现在独统要塞,手握隋朝重兵,应该顺应天意。孩儿相信,只要父亲揭竿而起。隋朝失去北面屏障,又多出一支要灭他的劲旅,灭亡,应该是绝对的。”
李渊静静地听世民说完,启发地问:“隋炀帝倒了之后呢?”
“自然是父亲取而代之。”
“凭父亲现在的力量,能万无一失地取而代之吗?”看见李世民摇头,李渊认真地分析道:“如今隋炀帝的皇朝,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倒塌。只是,义军已经形成三支强大的力量:瓦岗军,江淮军,河北军。他们之中谁都有能力取隋炀帝而代之。更何况,北方的突厥,对隋皇朝的天下也虎视眈眈,他们随时都可能冲进中原大地,把隋王朝撕碎。现如今,我们的力量与他们相比,根本不算最强。不说没有把握与这一切力量抗衡,就是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支单独对抗,也不一定就能赢。很明显,如果我们这时候起兵,只不过是帮他们把隋皇朝推翻,让各路义军失去一个最强大的对手,减少他们的许多伤亡,使他们更加强大。这样做,对我们有意义吗?”
李世明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从这以后,对举义大事心中更加有底,再不挂在嘴上,只默默地潜结英杰。不久,右勋卫长孙顺德前来投靠,还为李世民推荐了殷开山和段志玄,然后三人又去募得上万勇士,加上长孙氏与无忌,侯君集、刘弘基、高士廉等,李世民身边己经是兵精将勇。
李渊见了大为高兴,将所招新兵安置在太原城外安营驻扎,由李世民亲自督促,每日里加紧操练。就在这时,李渊心腹中的心腹唐剑来报:“北方突厥来犯,已将马邑郡团团围住,马邑郡守王仁恭派人前来求援。”
马邑郡在太原以北,位于山西雁北地区的西南端,其地东接恒山,西近黄河,雁门峙其前,桑干绕其后,是晋北的天然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
李渊听了,眉头一动,回府急召高君雅、王威前来商议退敌之策。谁知高君雅竟然头脑发热,主动请战、执意要去。李渊听了,低头沉思:王仁恭原本也是一员骁将,手下有万余守军,往日也曾连败突厥,这次偶败突厥之手,。如高君雅去,应该是可以胜利而归的。这么想着,就点头同意了。
谁知道这高君雅建功心切,去了之后一意孤行,在城郊“血头场”与突厥大战,结果不仅和他的援军,连累着马邑城的守军一个个都被砍倒在血泊里。
按照隋朝的法律,战败是要受到惩罚的,不仅是守城的王仁恭,救援的高君雅,太原留守李渊,也脱不了干系!
隋炀帝正在听虞世南朗读他西巡时所做的《饮马长城窟行》时听说兵败马邑的消息,登时就双目紧皱,久久吐出六个字来:“李渊有什么用?”
李渊闻报兵败马邑,正在心中暗自叫苦,便有来自扬州的皇上旨意:李渊速速来扬州!太原军政要务,交高、王两位副留守处理!
李渊尽管慎之又慎,此刻还是又一次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