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暖阳,透过御书房的窗棂,将灿灿烂烂的光芒,潇潇洒洒地落在秦王宽大的御案前。精力旺盛的秦王,正全神贯注地批阅奏章文件。作为一个专制的大王,他一方面获得了国家的绝对权力,另方面也要对国家所有的事情都要发表自己的主见。因为除他而外,再没有人可以拥有最终的决定权。为此,随时秦国的版图日益增加,他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什么听政、用人、刑赏等等等等,都要他拍扳决定。权力的无限欲望,使他乐此不疲。
今天,当桌案前扔满一大堆批阅过的各种奏章、公文后,他终于感到有些累了。
“来人!”他放开嗓子喊了一声,赵高应声进来。
“把这些奏章、公文整理一下,分别送给两府,让他们火速办理。”
当时,秦朝的中央政府制度可以概括为:两府并设、三公鼎立、五权相制、九卿分工、博士议政。所谓两府,指的是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府。他们分立并设,互不统辖,国家重大政务基本上通过两府运转。所谓三公,指的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他们各司其职,互相辅助、互相制约。所谓五权,指的是行政、监察、军事、司法、财政,这五种权力各自相对独立,也是互相配合,互相制约。值得一提的是,立法的权力只归皇帝一个人。所谓九卿,指的是三公之外的一批位居诸卿、分管主要政府机构的官员,有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要内史、少府等。他们各在自己主管的机构中分工负责、各司其职,承担各自一个方面的行政管理责任。所谓博士,是秦朝从事文化教育活动的官员。他们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还参与国事的议论和意见,也是一种重要的职官。
赵高听罢秦王的吩咐,应承一声,对外一使眼神。七八个太监进来,在赵高的指教下,开始整理奏章、公文。秦王看了他们一眼,走向窗口。望着窗外远处朗朗的长空,眼前满目的春意,他立刻又想起统一战争的大业。
现如今,我文有谋士李斯、尉缭、隗林、王绾、昌平君,武有王翦、蒙恬、蒙武、李信和王贲等,还有忠直强勇敢于强谏的茅焦,能言善辩长于间谍活动的姚贾和顿弱。统一六国的战略方针已定,对民众的宣传也已经搞起来。万事具备了,究竟该先打韩魏,还是先攻赵国?
想到这里,秦王的浓浓的眉毛动了动。看来,尉缭与李斯,都是主张先攻韩的,道理也很充足。可为什么就不能先攻赵国呢?如今东方六国,赵国的实力是最强的,这是我秦国走向统一路上的最大障碍啊。若不先灭了赵国,万一他们趁我攻打韩魏的时候趁机作乱呢?更何况,我年少时在赵国受尽凌辱,如今做了大王,还要忍住这口气,不首先灭了他,这心里真是憋屈得慌啊!秦王这么想着,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
昌平君来了,脚步极轻,远远地看着赵高。赵高会意地点点头,走进秦王,声音很低地说:“大王,昌平君来了。”
秦王转过身来,看着昌平君。
“韩公子来了。”昌平君说。
“韩公子。哪一个韩公子?”秦王自言自语,一时还没有能回过神来。
“就是那个写《狐愤》的韩非。”
“韩非!写《狐愤》的韩非!”秦王高兴起来。
不到一个小时,几个肱股大臣都集中在秦王宫中大殿东头的暖阁里。秦王让他们一道来见韩非,就是想让他们都听听,这个韩国的公子说些什么。到时候,听完韩非的话,我再来决定,究竟是先攻打韩国还是先攻打赵国的事情。秦王这么想着,非常认真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韩非、这位早就心仪的韩国公子。
韩非静静地坐在秦王和他的几位肱股大臣面前,随意地将他们都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停在李斯的脸上时,还善意地点了点头。韩非心里虽然看不起李斯,可为了他的韩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如此。李斯却没他这么大度,甚至故意不那么去注意韩非,仿佛从来不认识一般。韩非见了,也不去在意,把恭敬的目光,转向秦王。
“韩公子,本王几年前就读过你的文章,对公子真是敬佩之至啊!”秦王目光罩着韩非,坦然地说。
韩非听后,对秦王深深一拜,说道:“韩非谢过秦王厚爱,只是韩非要禀告秦王,韩非对秦王的崇敬,也是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的。”
“哦,有这样的事情?”秦王兴奋地望着韩非。
“千真万确。”
“说来看看,本王有什么值得公子崇敬的。”
韩非听了,再一揖后说:“大王让韩非崇敬的事情很多。最主要的,就是大王能守卫好自己的权力,不让自己的权力出轨、越轨。”
“哦,这也值得崇敬?”
“非常值得!这是做君王的最高智慧。”
“能不能具体说一说。”
“遵命。韩非以为,‘君臣不同道’、‘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在具体的实践中,君权可以简单地称为二柄,即:刑(罚)与德(赏)。君有了这二柄,君就是君;没有了这二柄,君就成了臣。反之,臣有了这二柄,就不再是臣,而成了君。正因为如此,凡为善于做君王的人,也就是那些具有足够的君王智慧的人,他们就一定会牢牢地抓住这‘二柄’。在这一点上,放眼当今天下的国君,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秦王。”
韩非说到这里,稍微地停了一停,把目光投向秦王,只见他脸上露出自信和得意。韩非在心里笑了,又去看李斯,看见李斯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韩非在心里又笑了。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继续非常认真地说:“想当初,大王还没有亲政时,就一举消灭了两拨叛逆;亲政不久,又清除了权臣吕不韦。大王在抓住二柄的同时,更清楚经济发展和人心所向对二柄的重要性。‘利于民者,必出于君’,这是为君者的秘诀。大王于是采纳了李斯的建议,收回了逐客令,使秦国得到了众多诸侯国人的帮助;又下令放归被流放权臣的仆从,用各项法制及功勋爵制度来赏罚身边重臣大将;还不惜高官厚禄来使谋臣竭智,将士归心,三军乐于效命。除此以外,再兴修水利,发展生产,安定民生……”
韩非平静而肃然地侃侃而谈,秦王高兴地听着。心想,这韩非怎么就这么了解本王呢?秦王的几个肱股大臣,特别是尉缭和李斯,听着心里虽然都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说什么。韩非在说他们大王的好,谁敢去打断?
韩非说完,秦王想听听大家再来说几句,见没人吭声,场面冷冷的,心里有些快。碍于韩非的面子,秦王又不好当面说自己的人,于是微笑着问韩非:“公子此次前来,该不会就是来表达对本王的崇敬吧?”
“这只是其一。”
“这么说还有其二?”
“对!”
“说来听听。”
“韩非听说秦王将要兴兵伐韩,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韩非崇敬秦王,所以只希望秦王所做的事情一件件都非常英明。”
“这么说,你是说本王要兴兵伐韩是不英明之举了?”
“正是。”
“大胆!”李斯大声喝斥。
秦王对李斯摆摆手,目光又转向韩非,说:“请公子言明理由。”
韩非看看李斯,摇摇头,然后恭敬地对秦王一揖说:“韩非认为:韩国向秦国称臣纳贡三十余年,经常出兵协助秦国攻击各国,其政治地位与秦国的郡县无异。秦王要统一天下,首先进攻这样的国家,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益。”
“不要说空话,说实际的。”李斯说道。
韩非看了李斯一眼,又摇了摇头,说:“好,我说实际的。刚才我说了,如今韩国实际上就是秦国的一个郡县,拿下自己的郡县,何益之有?更主要的是,如今东方六国中最强大的是赵国,而秦赵两国积怨又甚深。秦国如果首攻韩国,就不怕赵国趁机联络诸侯,来与秦抗衡?这,是秦国的大患,也是秦国的百害。秦国倘若不顾赵国这么一个大患百害的存在,而偏要先来消灭已经如自己郡县一样的韩国,这是非常不明智的。韩国虽小,却众志成城,未必可以一战而克。到时候,秦国的军队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挫伤。在这时候,如果诸侯各国又重新联合起来,与韩国一道抵抗秦国,秦国的灾祸就到来了。所以韩非认为,秦国应当把进攻的矛头首先对准赵国,只有灭了赵国,才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消灭韩国。赵韩两国灭了之后,对其他各国,秦王就容易各个击破了……”
韩非因为说话节奏很慢,虽然长篇大论,完了之后并无一点乏意,静静地站在那儿,象一只休息好了的狮子,等待有人答腔,好随时出击。谁知秦王的众臣,却一时间都无话可说。
韩非的这个分析,似乎更加周到,比起尉缭、李斯的主张,看来还略胜一筹。秦王在心里想着:尉缭、李斯主张先灭韩国,“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这是非常不明智的啊!我得拿出一个新的战略意图,这就是:首先从北翼对赵国实施重点打击,彻底地压倒赵国,使它自顾不暇,再没有力量来联络、援助韩国和魏国。这样一来,就可以便于秦国启动逐一击灭六国的战争行动。当然,我也不应该忘了,在用主力进攻赵国的同时,充分发挥姚贾和顿弱的作用,让他们积极展开瓦解敌人内部的行动。
秦王听了韩非的一番话,这么想着,原本一直犹豫的统一天下作战的方案,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析。
对!就这么定了下来了。秦王坚定了决心,下旨:
蒙武领秦国的精锐之师,对赵国发动了强大的进攻!
于是,秦赵之间很快又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战争。让秦王不愿看到的结果出来了,久经战争励炼的赵国,还并没有到不堪一击的地步,他们接连击退了秦军的多次进攻,使秦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眼看自己的军队损兵折将,秦王不久便明白:自己的一意孤行,看来是失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