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相邦府里,正在大摆宴席,祝贺《吕氏春秋》的成功。吕不韦从来喝酒有度,这回却喝红了脸。张唐有些担心地问他:“相邦,大王凯旋归来,我们却没有去迎接,只怕他会怪罪吧?”
“没什么,我是他仲父。况且,带四十万大军去灭叛,胜利是意料中的事情。”
吕不韦正说着,有秦王身边的蒙恬来,对他一揖说:“相邦,大王有请。”
听了蒙恬这话,吕不韦的酒早已醒了三分,红着眼看了看蒙恬,又垂下头来。他心里清楚,秦王传他是为了什么。可是,也不要这么急嘛!他在心里说,慢慢地抬起头来,朝大家一挥手,说:“我去去就来。你们继续喝,等我回来。”
门客们都站起来,望着他随了蒙恬走出相邦府,这才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知道大王传相邦去做什么吗?”甘罗大声地问。
大家摇摇头,甘罗见了,眠着嘴,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瞄着众人问:“你们要我告诉你们吗?”
“要!”好些人齐声说。
“是谈大王行冠礼之事。”
“真是这样啊!那以后……”
众人们纷纷议论起来。这时候,吕不韦已经进了王宫,秦王远远地见了他,就迎了上来。吕不韦看着秦王急不可待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里又冒出那句话:何必这么急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大王凯旋归来,老臣来不及去迎接,还请大王恕罪!”
“仲父!”
“不要这么称呼我,你就要行冠礼,要亲自打理秦国军政大事,老臣只希望在旁继续为你做些事。”
“这个自然。”秦王客气地说:“只是,不知道仲父安排何时给嬴政行冠礼。”
“只要你这边安排好了,立即就可以起程前去雍城。”
“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请筮师给卜算一下,选择一个吉日,就可以起程。”
“己经卜算了吉日。”
“什么时候?”
“外后天。”
“外后天,是不是太伧促了些?再算算后面的吉日。”
“不用,外后天正好,就是外后天。”
吕不韦听了,看了看秦王,看到秦王挑衅的双眼正盯着地,便轻轻地说:“既然秦王认为好,那就这样吧。”
“只是,本王还要请仲父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母后那里,你去替我通报一声。”
“遵命,我明天一早就去。外后天我一定赶赴雍城,与太后一道参加秦王的加冠礼。”
“谢仲父!本王明日出发,就在雍城的蕲年宫等候仲父。”
吕不韦点点头。回到相邦府,门客们已经散去,只有甘罗、张扬等几个还在那儿等着,见吕不韦回来,众人都跟在后面,默默地进了书房。
“你们有事?”吕不韦问。
“听说秦王要举行冠礼?”甘罗大胆地问道。
“什么时候?”
“就在外后天。”
“是不是太快了些。”停了一会,甘罗又说。
“你们是怕我失了权势?”
“不,绝不是这样!”甘罗迎着吕不韦的目光,坦言道:“我们是担心秦国的军政这时换人,恐怕会影响秦国一统天下的进程,秦国恐也难治理得这么好!”
吕不韦听了,目光滞重地看着远处,良久才挥了挥手说:“你们要说的我都知道了,去吧,我累啦!”
众人走后,吕不韦靠在太师椅上,瞪大了一双鹰眼望着大堂上面雕龙画凤的屋梁。看来,甘罗他们不了解嬴政,只说对了一半。对于一统天下的大计而言,秦王亲政后是会比我做的好,只是对于天下的百姓,秦王亲政后肯定做得比我差。至于我个人,确实正是做大事的时候,秦王一旦亲政,我最多只能从旁辅政。从旁辅政,凡事自己都不能做主,真没劲。吕不韦想到这里,不由又笑了。吕不韦啊,你本来就是一个商人,只在乞丐之上,待嬴政亲政后也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更主要的,这秦王是谁啊!是你的儿子,你是在你的亲儿子之下。
想到这里,吕不韦忍不住哈哈地笑了。他大声地笑着,一口气笑了很久,突然地又止住了笑声,在心里说:可是他不知道啊,我的儿子不知道啊?吕不韦叹过之后,又摇摇头,说:这不就对了嘛!他能知道吗?他如果真知道了,难道会认我!不可能!他认了我,还有王位给他坐?不可能!就是他愿意,我也不愿意!依我的观察,嬴政是不会愿意的,他只会杀了我。对,他一定会杀了我。这就对啦,为了他的王位,我死是值得的!想到这里,吕不韦的热血沸腾起来,好象就要去为儿子的王位而献身。他倏地站起来,象前赴刑场的英雄一样,挺胸塔腰地站着,目光直视前方。
不一会,他冷静下来,也感到有些累了,又坐下去。突然又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嬴政亲政以后,会不会对我不利呢?应该是不会的。他虽然不知道我是他的生父,可是这么些年来,他一定感觉到我对他真心地好,对秦王朝的绝对忠诚。自从庄襄王死后,我成了秦国军政大权的实际掌握者,但这是合理合法的,我这些年继续地为秦国开疆拓土,已经将秦国的国土进逼到魏都大梁,为秦国一统天下的大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做好了重要的战略准备。在国家的基础建设上,我亲自主持修建的“郑国渠”也差不了两年就完工了。在人才招览上,我为秦国聚拢了大量的人才。至于文化建设,我的《吕氏春秋》……
吕不韦第一次认真地回忆自己这八年来主政的业绩,最后终于自豪地笑了,自言自语地说:“我做得还不错,对秦国是有大功的。秦王只会因此而感激我!”
第二天早早起来,吕不韦踏上了前往雍城的路。他要去告诉太后,让她高兴地接受这件事,让秦王行加冠礼,把秦国的政权交还给他。在路上,吕不韦在想:我昔日的欢媛,这个今日秦国的太后,她会不会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应该是没有的,秦王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是听说嫪毐与她也有了儿子,而且是两个。作为象她那样的女人,该如何想儿子亲政的事呢?她应该是没问题的,那个愚蠢而又可恶的嫪毐呢?
想到这里,吕不韦心里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