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也不都是风和日丽的日子。昨日风就很大,象是发狂似的乱吹着,足足吹了两个多小时。待风停时,花残了、叶败了、干净的宫中走廊也脏了。太后看着,心里很不好受,直到回宫见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心情这才好了许多。
她已经是三十大几的女人,已经有了许多关于女人的经验,为人子女、为人妻子、为人母亲。这些经验使她成熟,在体形丰瘐的同时,感情也更加地丰富。如今,就是对于远在赵国、曾经无情抛弃她的父母,她也常常心生挂念,甚至因为这挂念而流泪。至于曾经与她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个男人——吕不韦与秦庄襄王,她对他们,只是心存感激,感激他们给了她今日的极富极贵。除去遥远的父母,她如今的感情所糸,主要是三个与她朝夕相处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姘夫嫪毐,这个对她关怀无微不至,给了她无尽的快乐,还给了她两个鲜活生命的男人,使她深感生活的温馨、饱尝了做女人的滋味。他与她快乐之后收获的两个鲜活的生命,这两个小男人,让她重温母亲的感觉,享受给人以爱的欢乐和满足。她常常会拥抱着她的这两个儿子,泪流满面地说:天啊,你们怎么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这么可爱、这么聪明!她完全被他们给迷住了,当嫪毐不在的时候,她常会拥着他俩一道入睡。秦王虽然是她的长子,可那时候她还不象现在这么知道享受爱他人的快乐,不能象一个慈母这样来痛爱自己的儿子。而且,秦王一生下来就很少跟她在一起,她需要把差不多所有的爱和精力都花在子楚身上。待到子楚走了,她与儿子能朝夕相处了,过得又是那种遭人追杀的日子。在自已的生命随时都可能让人拿去的情况下,人是无法享受爱的,所有的爱,都只能表现在相依为命中俩人携手挣扎着活下去。而现在,秦王又已经是这么高贵,这么让人羡慕。作为一个成熟的母亲,对状况优裕的儿子,总是会是少一些的注意,她们常常更关心的,是比较弱势的儿子。一个母亲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能满足儿子的需要,让他们快乐。
爽!现在是多么舒心啊!我让俩儿子快乐,他们给我欣慰;我给俩儿子爱,他俩回报我眷恋;看到我,他们就格外的阳光灿烂,我也就心花怒放起来。太后望着儿子,这么想着,美丽的脸上**漾着慈母的温馨。嫪毐来了,悄悄地走进她。她一点也不曾发现,可俩个儿子看见了,他们欢乐地齐声呼唤着:“爹!爹!”
嫪毐忙着向他们挥手,可是已经迟了。太后回过身来,他们都笑了,俩个儿子也笑了。他们四人拥抱在一起,享受着亲情的温馨与快乐。嫪毐沉浸在亲情的享受中,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专程赶来要做的事情,于是他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儿子,朝门外走去。
“你这是……”
“我有事要跟你谈。” 嫪毐回过头来,笑着对太后说,然后将儿子放下,动情地亲了亲他们,朝他们眨眨眼:“你俩去玩吧,我跟你们母亲有事要谈。”
俩个儿子懂事而眷恋地看看父亲,又将同样的目光投向母亲,点了点头,不舍地离去。嫪毐望着他俩,直到没了踪影,这才转过身来。他走到愣在那儿的太后身边,紧紧地拥抱着她,然后扶着她坐在长榻上,久久地注视着她那美丽的脸庞,真诚地赞道:“你真美!”
太后笑了,随即又故作严肃地问道:“你让我们的儿子出去,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句话?”
“这只是情不自禁的一句心里话。我专程赶来,是想告诉你,你的长子就要来雍城举行加冠礼了!”
“他什么时候来,吕相邦怎么没有跟我说起。”
“如果我猜得不错,吕相邦恐怕已经在来雍城的路上了。”
“是这样。我想如果真有这事,他一定会来跟我商量的。”
“我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 嫪毐一脸肃然地说。
太后听了,陷入了沉思。关于秦王行冠礼的事,四年前,秦王就来跟她要求了。那时,她的第二个儿子嫪安还刚刚满月。她虽然知道,秦王行冠礼对她意味着要把她代行的所有权利都收了去,但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儿子长大了,又这么博学多识,已经有管理国家的能力,让吕不韦来管,让儿子来管,在她看来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如今儿子既然己经能够打理国事,且王权原本就是属于他的,给儿子行冠礼,把权交还给他,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十分乐意。况且,她根本就不恋权,也不会使权,对权力她是不热心的。可是吕不韦对她说,他正在替秦王一统六国打基础,而且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如果这时停下来,自然会影响秦国一统天下的进程。她一直深信吕不韦,听了之后,知道他这是为秦王好。于是,由她出面,将儿子行冠礼的请求婉言而又坚决地劝了回去。前不久,儿子又重新提起此事,听吕不韦的口气,好象也是赞同的,她也就发出了赞同的暗示。没想到,嫪毐却出面来阻止了。上次嫪毐说出了对儿子担心的那番话后,她心里就紧张了许多天,可不久在惬意的现实生活中给淡忘了。生活这么幸福,我何必去想那些烦心的事。看来,这回嫪毐又是来说这件烦心的事了。真是不让人安静!只是,认真想想,这还真是件让人有些担心而又难以解决的事情。太后这么想着,看到嫪毐一脸肃然的样子,皱着好看的眉头问道:“你要我怎么办呢?”
“阻止他!”
“阻止他?”太后大吃一惊,摇了摇头:“秦王已经二十一岁了,他行冠礼,收回自己的权利,这合情合理、又是制度规定的。我怎么阻止得了?”
“想想办法。”嫪毐坚持地说。
“能有什么办法?秦王自己要求、整个赢氏王族都支持他、朝中文武百官也支持他、如今连吕相邦也答应成全他,我还有什么办法?!况且,他是我的亲儿子,我也应该成全他。”
“可是,你不要忘了,嫪平和嫪安,他们都是你亲生的儿子。”
嫪毐故意地把“亲生”二字说得特别重,完了审视地盯着太后。太后见了,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自从他俩有了嫪平和嫪安,嫪毐在他的面前就越来越放肆了。为嫪毐的放肆,她也常会生气,但却总能理解,甚至感到这样更好、更真实,也让人更有家庭的气氛。因为如此,她每次都会原谅嫪毐。当然,她还是要把心中的气愤发泄出来。听嫪毐这么跟她说话,又这样地看着她,太后扭过头来,冲着嫪毐突然大声喊起来:“是的,他们都是我的亲生儿子。正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他们都能心想事成、都能幸福!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都能幸福?!” 嫪毐冷笑着说:“秦王一旦亲政,只怕你的男人、你的儿子,都只能到阴间去幸福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相信秦王是不会加害他的亲弟弟,也不会加害你。到时候,我会求他的,他一定会听我的。他是我的儿子,你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还说?”
“怎么不说。我问你,他真会听你的吗?你没有见到他那双眼睛,你不知道他杀了他的亲弟弟?他一旦知道我们的事,还会容得了我、容得下我们的儿子?到时候,他连你恐怕也是容不下的。”
“不!不!不是这样的!”
“别自欺欺人了!” 嫪毐上前抱住太后,摇动着她说:“为了我们的儿子,你醒醒吧!不然,后悔都及了。”
太后睁大美丽的双眼,久久地瞪着嫪毐,慢慢地瘫倒在长榻上。
“赢政、嫪平、嫪安,他们三个都是你亲生的儿子。可是,如果赢政亲政,我们的两个儿子就只有死。”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太后突然抓住嫪毐,用力地摇动着他问。
“因为你是太后,你是秦国的太后。” 嫪毐抱着她,伤心地说。
“太后,秦国的太后,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儿子?”太后满眼是泪,轻轻地自言自语。
“如果我们生活在寻常百姓之家,当然可以。可惜这是王宫。”
“王宫,王宫怎么啦。一个个的大王,那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儿子多得自己也数不清。就连我的小嬴政,身边也有了那么多女人。我代行王权,就一个男人,俩个儿子,为什么……”
“这就是不合理!” 嫪毐抱紧了太后,大声地说,然后又松开她,小心地替她擦着眼泪,痛苦地说:“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就是如此,就是太后你,也是无法改变的。”
“无法改变了。”太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瞅着嫪毐。
嫪毐点点头,稍停了一会说:“不过,你可以这么想想。如果反过来,大家就都可以相安无事。你想一想,我的太后!”
“反过来,你是说……”太后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候,宦官来报:吕相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