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深藏在沈从文心里,她的光焰,照亮了沈从文的小说创作。而她自己,却一生的艰难坎坷,以致于发疯,最后在凄凉死去。这是后话。
正因为沈从文对九妹有比一般哥哥更深的痛爱,加上沈从文自己又常有一种婴儿般幼稚梦想,对于深爱的妹妹,沈从文希望她去过一种上流人的生活。基于这么一个美梦,沈从文在为九妹安排教育的时候,由于自已对法国文学的喜爱,便替她选择了法语这样的专业。
此时的岳萌已经15岁,天资虽然聪慧,却没受过正规教育,对法语当然毫无基础,沈从文替她做这样的选择,无疑是费力而就业前途又充满风险。尽管如此,沈从文还是坚持而信心十足地替九妹操办了这事,专门请来了大学法语系四年级的学生来教岳萌,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到法国去深造。
而这时的胡也频和丁玲,却在为去日本留学做积极的准备。他们寻遍了所有直接打交道而又能教他们的朋友,结果发现竟没有一个是学日文的。失望之际,胡也频的一个朋友告诉说,他的一个叫冯雪峰的朋友精通日语,俩人听了皆大欢喜,立刻请这位朋友约了冯雪峰来。
冯雪峰1903年6月2日生,比丁玲刚好大一岁,他是浙江义乌人,1925年来北京,在北京大学旁听,自修日语,并发表新诗《原火》、散文《柳影》,第二年再发表日文译作《花子》、《无产阶级诗人和农民诗人》,1927年刚加入中国共产党,正在遭国民党通辑,在避难的同时,还接连发表散文《月灾》、《诗人祭》,译作《新俄文坛的现势漫画解说》、《新俄的曙光期》、《苏俄的二种跳舞剧》、《墓碑铭》等作品。
冯雪峰的到来,一番谈吐,使得丁玲眼睛一亮,为冯雪峰的文学才华和人格魅力所折服,从灵与肉方面都深深地爱上了冯雪峰。为了避开国民党的追捕,冯雪峰必须马上离开北京,前往上海。这一次丁玲虽没有得到一个教日语的老师,却得到了一个终生的爱。
若干年以后,丁玲在与美国作家斯诺夫人一次谈话中,还对这次见面无比深情地回忆说:因为想学日语,“一个朋友的朋友(冯雪峰)开始来到我们家里,他也是一个诗人。他长得很丑,甚至比胡也频还穷。但是在我们的许多朋友当中,我认为这个人在文学方面特别有才能。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在我整个一生中,这是我第一次爱过的男人。”
丁玲对冯雪峰的一见钟情使胡也频感到非常痛苦,他在文章中写道:“呵,我的隐痛,如深谷之黑暗,永不见光明来抚摩;倘若我公布了这衷情,当使那灿烂之朝霞,变成初死之少女的乳白之颜色,为悲悼我的命运之表征……”
丁玲与冯雪峰的感情,当然不会有结果,晚年丁玲却还是坦率地说,我这一生交结的男人:“最纪念的人是胡也频,最怀念的人是冯雪峰,最后悔的一段感情是冯达。”
在丁玲对冯雪峰一见钟情的同时,沈从文的家突然遭到北京警方的搜查,他本人也被警察局传讯,原因是沈从文曾与武汉革命党人有私人的书信来往。
这就是政治造的孽,我跟我的朋友通信,又不关政治的事,可是政治就是要来干涉。政治啊!你自私得实在让人非常气愤!
沈从文于是有了想离开北京这个政治味太浓之地的想法。这时候,上海的文学事业正在蓬逢发展,大有超过北京的态势,加之沈从文与上海的《小说月报》已有很深的联系,他常发评论的阵地《现代评论》也迁上海,再加上北京的学人纷纷南下的影响,等等这些,最后终于让沈从文作了个决定:
到上海去发展!
1927年12月下旬,沈从文留下母亲、九妹,还有刚从湘西来投奔他需要治病的哥哥暂住北京,与胡也频和丁玲告别,由北京经海路,只身先行前往上海。
关于这段往事,沈从文在《忆丁玲》中写道:
“中国的南方革命已进展到了南京,出版物的盈虚消息已显然有由北而南的趋势……我觉得我在上海即或不能生活得比北京从容些,至少在上海也当比在北方活得有意思些,故我不能尽在北京住作过日本留学的空想,就从海道把一点简单行李同一个不甚结实的身体,搬移过了上海,在法租界善钟路一个朋友代为租妥的亭子间住下,开始了我上海的新生活。”
在北京漂泊,转眼就过去了四年零四个月,这是一个学子读大学本科的时间,沈从文却因为自已的勤奋、天才以及最难得的独立精神,完成由一个初小学历的乡下人到在中国最大的两个都市——北京和上海,都较有名气青年作家的转变。
沈从文此时的物资生活,由于亲人的到来更加拮据,可他的心却已无比的丰盈而自由。
惟有自由,才可能激发人的潜能、使人有所创造。在人类发展史上,只有那些自由选择自己人生的人,才必定是人生意义非凡的人。
抱持平凡而高贵心灵的沈从文,此刻对创作充满热情,一心要积极地做好自己想做和能做的这件事情。
到了上海,他能愿以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