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呜呼哀哉子路也亡1(1 / 1)

157、

清晨的阳光温和而清丽,满满地洒在孔子身上。他端坐在一张枞木做成的大椅子上,把一身都晒得暖和和的,这才一步步朝书房走去。

“微子离开了纣王,箕子做了他的奴隶,比干被杀死了。”孔子对身旁的有若和言偃说:“这微子、箕子,还有比干,可是殷朝的三位仁人啊!”

“上天也有打瞌睡的时候,做事常会出现不公道。”有若说。

“其实这不是不公道,上天如果不这么安排,我们又怎么会挂念这三个人呢?”孔子说:“当初,柳下惠当典狱官,三次被罢免。有人对他说:‘你不可以离开鲁国吗?’柳下惠笑着回答说:‘按正道事奉君主,到哪里不会被多次罢官呢?如果不按正道事奉君主,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本国呢?’这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孔子说到这儿停住了,他们已经进了书房。孔子在自己的书案前坐下,突然又说:“早些年,我在周游列国时,曾与人谈起过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等人。我认为:‘不降低自己的意志,不屈辱自己的身分’,这是伯夷叔齐;至于柳下惠、少连,他们是‘被迫降低自己的意志,屈辱自己的身分,但说话合乎伦理,行为合乎人心’;而虞仲、夷逸,则是‘过着隐居的生活,说话很随便,能洁身自爱,离开官位合乎权宜。’而我呢?却同这些人不同,我可以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有一回,在我去楚国的路上,狂人接舆唱着歌从我的车旁走过,他唱道:‘凤凰啊,凤凰啊,你的德运怎么这么衰弱呢?过去的已经无可挽回,未来的还来得及改正。算了吧,算了吧。今天的执政者危乎其危!’我知道他在笑我做的是无力回天的事,就停了车下来,想同他谈谈,他却赶快避开。结果,我们没能交谈。这样的事,我恐怕是再也不能遇见了啊!“有若和言偃听了,相互望了望。“我感到老师今天的话有些乱。”有若说。

“我也有同感。可是,是因为什么呢?”言偃轻声地问道。

“是因为原宪带来的消息啊!”孔子自言自语地说。

言偃听了,慌忙来到孔子身前,问道:“原宪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是不好,很不好。卫国又发生政变了。”

“卫国发生政变。”有若与言偃齐声问道。那言语中分明还有层意思是:卫国发生政变,老师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孔子听出来了,微微地叹了口气问道:“你们知道仲由现在在哪里吗?”

“在卫国,在做卫国大夫孔悝的邑宰。”“是啊,仲由曾经治理邑三年,颇有政绩,我曾三次夸奖他。可是现在,我真为他担心啊。”

“老师是担心仲由会有生命危险?”有若问道。

孔子点点头,重复说:“我真为他担心啊!”

“让我立即赶去卫国,唤仲由回来!”有若说。

“只怕是来不及了,该出的事,怕是早已经出了。”孔子说。

这一天,孔子虽然坐在桌案前,却第一次做不了什么事。他翻开了竹筒,看了好一会也不知道上面说了些什么。“我还是给你们讲讲尧舜的事吧!”孔子说。待有若和言偃来到他的身边,便开始讲起来。

“昔日,尧说:‘啧啧!你这位舜!上天的大命已经落在你的身上了,诚实地保持那中道吧!假如天下百姓都隐于困苦和贫穷,上天赐给你的禄位也就会永远终止。’舜也这样告诫过禹。商汤是怎么说的呢,他是这样说的:‘我小子履谨用黑色的公牛来祭祀,向伟大的天帝祷告:有罪的人我不敢擅自赦免,天帝的臣仆我也不敢掩蔽,都由天帝的心来分辨、选择。我本人若有罪,不要牵连天下万方,天下万方若有罪,都归我一个人承担。’”说到这里,孔子稍停了一下,努力回忆着,又说:

“周朝大封诸侯,使善人都富贵起来。周武王说:‘我虽然有至亲,不如有仁德之人。百姓有过错,都在我一人身上。’于是,他认真地检查度量衡器,周密地制定法度,使全国的政令通行了。他还恢复被灭亡了的国家,接续已经断绝了家族,提拔被遗落的人才,天下百姓都真心地归服了。仔细地想想,他非常重视的有四件事情:人民、粮食、丧礼、祭祀。作为一个天子,宽厚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勤敏就能取得好的成绩,公正就会使百姓公平处事。一个士人,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别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他。这些,都是我们立身处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我们只有把自己塑造成具有理想人格的君子,培养成治国安邦平天下的志士仁人,才算是不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一遭啊!”

孔子说得累了,闭上了眼睛。

“我们扶你去休息吧。”有若说。

孔子点点头,让他扶着自己回到府里。人上了年纪,精神差多了,特别又遇上让人担心的事,孔子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睁开双眼,望着满目的漆黑,心潮起伏。“君子不疏远他的亲属,不使大臣们抱怨不用他们。旧友老臣没有大的过失,就不要抛弃他们,不要对人求全责备才对啊!”?

孔子似乎在专心地想着这些事情,却时时地挂牵着子路。在睡梦中,他看见子路躺在血泊里,半夜里醒来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158、

“我这一生,为人世立道,为万代立法。我教书育人,弟子差不多三千,精通‘六经’的人,也有七十多个。真可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啊!”清晨,孔子这么想着,脸上露出自豪的笑。

有若早早地就来了,为了分散孔子对子路的担心,他请教孔子说:“古代有一首诗这样写道:‘唐棣的花朵啊,翩翩地摇摆。我岂能不想念你吗?只是由于家住的地方太远了。’请你给我解释一下。”

孔子听了,微笑着说:“这只能说他还是没有真的想念,如果真的想念,有什么遥远的呢?”

有若听了,连连点头,又问孔子说:“老师在想什么呢?是在想舜还是尧呢?”

“我在想我自己。”孔子说:“我十五岁立志于学习;三十岁能够自立;四十岁能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五十岁懂得了天命;六十岁能正确对待各种言论,不觉得不顺;如今已经七十多岁,我终于能随心所欲而不越出规矩。”

?孔子一边沉思着,一边自述了他学习和修养的过程。有若认真地听着,言偃来了,也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待孔子说完,有若说:“这么说来,老师的一生是分三个阶段。”

“对,应该是三个阶段。”孔子说:“我十五岁到四十岁,是学习领会的阶段;五十、六十岁,是安心立命、不受环境左右的阶段;七十岁以后,是主观意识和做人的规则融合为一的阶段。在最后这个阶段中,道德修养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所以我以为,人生的黄金阶段是在他进入了七十岁以后。你们能从我的学习和修养的过程中,领会到些什么呢?”孔子说着,问询地望着有若和言偃。

“我从老师的学习和修养的过程中,看到了人的道德修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一下子完成,不能搞突击,要经过长时间的学习和锻炼,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孔子听有若说完,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言偃。

“我赞成有若的说法,只想补充一点,道德的最高境界是思想和言行的融合,自觉地遵守道德规范,而不是勉强去做。”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孔子高兴起来,但随即沉默下去。有若和言偃都知道:老师一定是又想起了子路,在为他担心。于是,有若首先转过话题对孔子说:“我们的学兄中,有许多十分了不起的人,夫子能不能给我们说说他们的故事呢?”

孔子听了,果然来了精神,说:“我就讲讲曾子吧。一次他病了,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就对他说:‘鸟快死了,它的叫声是悲哀的;人快死了,他说的话是善意的。君子所应当重视的道有三个方面:使自己的容貌庄重严肃,这样可以避免粗暴、放肆;使自己的脸色一本正经,这样就接近于诚信;使自己说话的言辞和语气谨慎小心,这样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至于祭祀和礼节仪式,自有主管这些事务的官吏来负责。’你们一定都知道,孟敬子在政治立场上是与我对立的。曾子在临死以前,还在试图改变孟敬子的态度,所以他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一方面表白他自己对孟敬子没有恶意,同时也在告诉孟敬子,作为君子应当重视的三个方面。他至死不忘宣传我们的主张,真是难得啊!”

说到这里,孔子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惋惜。良久,他又说:“我再给你们讲讲冉求。你们现在都看到,他现在对我多好,处处都在照顾我。可是,我们原来是有分歧的。子华出使齐国时,冉求替他的母亲向我请求补助一些谷米。我说:‘给他六斗四升。’冉求请求再增加一些。我说:‘再给他二斗四升。’结果,冉求却给他八十斛。我认为:公西赤到齐国去,乘坐着肥马驾的车子,穿着又暖和又轻便的皮袍。这样的人,还要给那么多谷米干什么。君子只是周济急需救济的人,而不是周济富人的人啊!所谓雪中送炭,是君子所为;而锦上添花的人,更多的都是小人。可是,冉求做得正好与我想的相反。我喜欢‘雪中送炭’,他却要搞‘锦上添花’。后来,冉求到季氏那儿做宰,还是这样。季氏比周朝的公侯还要富有,而冉求还帮他搜刮来增加他的钱财。我知道了非常气愤,就对我孔门的所有子弟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了,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去攻击他吧!”

孔子说到这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其实,人是可以变的。而且,冉求的本质实际是不错的,他多才多艺,性情谦逊,长于政事……”

孔子正说着,原宪来了。“怎么样,仲由怎么样了?”孔子急切地问道。

原宪摇了摇头,走到孔子面前,双膝跪下,还没说话,泪水哗哗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