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帘进来,照在孔子久违了的讲堂上,他睁开眼看下面,熟悉的面孔都不见了,全是一张张陌生的脸。他把双眼又重新闭上,再次考虑着该给这些新来的学生讲些什么。
子路留在卫国,做了孔悝的邑宰。子贡、冉求等都得到季康子的重用,可就是没有人愿意重用被世人尊为国老的孔子。好在他的学生个个都非常了得,特别是冉求,一去就为季康子领兵大败齐军。季康子惊赞他的军事才能,问道:“谁人所教?”
“是夫子啊!”冉求回答。
季康子听了,对孔子更是另相相待,再问冉求:“夫子何能?”
“全能!”冉求回答。
季康子便请孔子来问征赋的事,孔子反问他说:“你准备怎么办呢?”
“按田亩征赋。”季康子回答,孔子听了,沉思良久,在季康子再三追问下才说:“君子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若违背礼制,贪冒无厌,用田赋也还会不足;若遵从礼制,有周公之典在,就用不着问我了!”说完起身告辞。
季康子恼怒地望着孔子的背影,狠狠地骂道:“这么迂腐,难怪没人敢用你!”
孔子从季康子府上回来,知道自己再难做官,便又招了卜商、曾参、言偃、颛孙师、樊迟等人,再来亲自讲学。“有人说,?千里马值得称赞的,不是它的气力,而是它的品德;又有人说,要用恩德来报答怨恨。对于这两种说法,该怎么来理解呢?”孔子问他的学生。
学生们争相发言,特别是卜商、曾参与樊迟。在讲到后一种说法时,孔子感到大家都没能说的很透,便启发式地回答说:“用什么来报答怨恨呢?应该是用正直来报答怨恨。用恩德来报答怨恨一说,我不同意。我认为,所谓‘以德报怨’的做法,应当改成‘以直报怨’,这样好一些。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望着他的学生,自问自答道:“因为我们不应该因有旧恶旧怨而改变自己的公平正直,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应该坚持正直。”孔子说到这里,稍停了一会,微微地叹息了一声,颇有感触地说:“只是,将‘以直报怨’用于个人道德修养上虽然极为重要,但如果是用在政治领域,有时并不那么见效。”
孔子将最后一句说得很轻,完了突然提高声音,话锋一转说:“一个人总不能一直处于一帆风顺的环境里,身居逆境时,怎样做呢??贤人逃避动**的社会而隐居,次一等的逃避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再次一点的逃避别人难看的脸色,再次一点的回避别人难听的话。”孔子讲到这里,停住了,让学生们讨论,最后他简单地总结一下,给学生讲了一个他在卫国的故事。
“那一次,我正在敲击磬,有一位背扛草筐的人从门前走过说:‘这个击磬的人有心思啊!’我听到了,仍然一边继续敲击磬,一边注意他。一会儿又听到他说:‘声音硁硁的,真可鄙呀,没有人了解自己,就只为自己就是了。好像涉水一样,水深就穿着衣服趟过去,水浅就撩起衣服趟过去。’我听了,忍不住对他说:‘你说得真干脆啊,真是象看到我的心一样。’他听了之后,微微一笑走了。”孔子说到这儿,停了停,抬起头来往窗外看了看,好象是在寻找那位背扛草筐的人。
“有的人啊,可以同他谈的话,却不同他谈,这就是失掉了朋友;不可以同他谈的话,却同他谈,这就是说错了话!”孔子把目光收回来接着说:“有智慧的人应该做到:既不失去朋友,又不说错话啊。作为一个君子,不凭一个人说的话来举荐他,也不因为一个人不好而不采纳他的好话,这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对于别人,不去诋毁谁,也不去赞美谁。如有所赞美的,必须是曾经考验过他的。夏商周三代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三代能直道而行。我能够看到史书存疑的地方。有马的人,自己不会**,先给别人使用,这种精神,今天没有了罢。花言巧语就败坏人的德行,小事情不忍耐,就会败坏大事情。大家都厌恶他,我必须考察一下;大家都喜欢他,我也一定要考察一下。”
孔子一口气说到这里,感到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他让学生们好好回忆一下他讲过的话,自己也思考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又开口说道:
“有个叫?微生亩的人,曾经对我说:‘孔丘,你为什么这样四处奔波游说呢?你不就是要显示自己的口才和花言巧语吗?’我说:‘我不是擅于花言巧语,只是痛恨那些顽固不化的人啊!’”
152
孔子坐在温馨的晚霞里,想着他新收的学生。卜商、曾参,是卫人;有若,又称有子,是鲁人;言偃,是吴人;颛孙师,是陈人;樊迟,是齐人。这些弟子,虽来自各国,却都以文学、言语见长,大多是学问型弟子。“我要传他们诗书六艺之学,让他们来帮助我搜集并整理《诗》、《书》、《礼》、《乐》等古代文献,把这些文献一代代传下去啊!”孔子这么想着,面对满目的晚霞,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这一生啊,政治上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在文化教育上,还是值得自豪的。我30岁开始私学活动,如今弟子近乎三千,他们大多都是好样的,其中不少在各国为官。现如今,我该将自己这30多年来教学中搜集、整理出的《诗》、《书》、《礼》、《乐》等古代文献好好地再系统地整理一番了。人不在,书可以长存,教育后代啊!”孔子在心里喊到,快乐地流出了眼泪。
孔鲤来唤他去吃饭,见到满脸是泪的孔子,不由得非常惊诧,担心地问道:“父亲,你这是……”
“高兴,高兴啊!”孔子说着,大步地走过孔鲤身旁,没出几步,他突然看见一前一后走进他家的冉求和子路。
自从季康子知道冉求的军事才能也是孔子所传授之后,对孔门弟子更加重视起来,不仅立即起用了孔子的许多弟子,还特将子路聘来,与冉求一道,为自己出谋划策。孔子见他俩来,知道定是季府有事,便停住了步子。孔鲤过来,正要开口,孔子打断他的话说:“我不饿,你们先吃罢,我与他们谈过后就来。”说完,问询的目光转向冉求与子路。
“是这样的,季康子就要去讨伐颛臾,我们特来相告。”
“这样啊。”孔子说着低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打量着冉求,说:“冉求,这不就是你的过错吗?颛臾从前是周天子让它主持东蒙祭祀的,而且已经在鲁国的疆域之内,是我们鲁国的臣属啊,为什么还要讨伐它呢?”
“是季孙大夫想去攻打,我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冉求说。
“冉求,周任有句话说:‘尽自己的力量去负担你的职务,实在做不好就辞职。’有了危险不去扶助,跌倒了不去搀扶,那还用辅助的人干什么呢?而且你还看不到你的错。我问你:老虎、犀牛从笼子里跑出来,龟甲、玉器在匣子里毁坏了,这是谁的过错呢?”孔子盯着冉求问。
冉求有些慌乱,避开孔子的目光,低声地说:“只是,现在颛臾的城墙己经非常坚固,而且它离费邑又很近。如果不把它夺取过来,将来一定会成为子孙们的忧患。”
“会成为谁的子孙们的忧患呢?难道颛臾人对鲁国的敬爱不够吗?”
“可是,季……”冉求语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冉求,君子最痛恨那种不肯实说自己想要什么,却强词夺理地找出一些理由来为之辩解的作法。我听说,对于诸侯和大夫,不怕贫穷,而怕财富不均;不怕人口少,而怕不安定。由于财富均了,也就没有所谓贫穷;大家和睦,就不会感到人少;安定了,也就没有倾覆的危险了。因为这样,所以如果远方的人还不归服,就用仁、义、礼、乐招徕他们;已经来了,就让他们安心住下去。现在,仲由和冉求你们两个人辅助季氏,远方的人不归服,而不去招徕他们;国内民心离散,你们不能保全,反而策划在国内使用武力,去欺侮那些己经归顺的人。你们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冉求与子路把目光停在自己的脚上。
“亲痛仇快!”孔子大声说:“我要告诉你们俩,季孙的忧患不在颛臾,而是在他自己的内部呢!”
冉求听了,垂下头来。孔子将目光又转向子路,子路也把头垂下。孔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从他们身旁走过,往屋里走去。冉求和子路见了,相对一视,也摇摇头,跟着孔子走去。孔子快进屋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冉求和子路说:“人能够使道发扬光大,不是道使人的才能扩大。你们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
“理解!”子路争着说:“老师是说:人必须首先修养自身、扩充自己、提高自己,才可以把道发扬光大,反过来,以道弘人,用来装点门面,哗众取宠,那就不是真正的君子之所为。这两者的关系,是不可以颠倒的。”
“理解得不错嘛!”孔子说:“可是做起来怎么就变样了呢?。不过,有了过错而不改正,这才真叫错啊!”
孔子说完,目光罩住冉求与子路,见他俩都低着头不吭声,孔子又说:“百姓们对于仁的需要,比对于水的需要更迫切。我只见过人跳到水火中而死的,却没有见过实行仁而死的。面对着仁德,就是老师,也不同他谦让。你们有什么道理,可以说呀,怎么不开口呢?”
子路与冉求听了,都羞得面红耳赤,孔子见了,这才严肃地说:“君子固守正道,而不拘泥于小信啊,这话一定要牢记了。今后事奉君主,要固守正道而把领取俸禄的事放在后面才不会出错。你们知道吗?”
“知道,知道,我们知道了。”冉求与子路连声说。
孔子听了,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你们去吧,我要用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