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孔子坐在套车上,迎着春风向前奔跑。他的双眼微闭着,似乎是饱阅了沿途的春色,待他睁开眼来时,已是又到了严寒的冬日。身上的衣服厚了,人显得臃肿了许多,那一张原本精神镬烁的脸,此时也焉暗了许多,倒是那深陷的双眸,时而还在闪烁着灼热的希望,仍然自信地安慰自己:冬天来了,冬天已经来了,春天不是跟着也要来吗?
就这么,转眼又过去了几个年头,孔子多次往返于陈蔡之间。他又几次带着希望和无奈来到卫国,几次揣着失望和新的希望离开。这一回去楚国,是因为楚昭王派人来请他。孔子睁大眼久久地望着苍穹。“天啊,姜尚八十始遇周公,我孔丘今年还只近花甲,可算是比他幸运许多啊!”孔子在心里喊着,感到耳旁的寒风也暖和了许多,然后朗声地问颜渊:“回,这是什么地方?”
“还在陈、蔡之间。”
“这样,我们应该再快一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你是担心……”
“没办法啊,如今各国相争又趋激烈,陈、蔡与楚水火不容,或许他们不会让我们顺利地到达楚国。”孔子正说着,只见颜渊睁大了眼望着前方。顺了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陈、蔡两国的几个大夫领了许多甲士包围过来。
“唉,这乱糟糟的世道,都是因为丘不得用,礼不能复啊!”孔子叹息着说。
“夫子莫要惊慌,待我去调理就行。”子贡探过头来说。
“你去吧,这回可不要花冤枉钱,答应他们不去楚国就是了。”孔子说。
“难道……”
“只是答应他们罢了。”孔子狡黠地一笑说。
子贡会意地点点头,与闵子骞一道去了。颜渊紧握着马鞭,勇敢地挡在孔子的前面。
子贡很快回来,身边跟着陈、蔡的两位大夫。也不知子贡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俩人对孔子都十分客气,向他施过礼之后,把眼瞅着子贡。
“是这样,他俩请夫子发个誓,说一定不到楚国去。”
“然后呢?”
“然后就放了我们。”
“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去楚国了。”孔子说,举起右手,指天而誓:“丘一定不去楚国。”
陈、蔡的两位大夫见了,欢天喜地地回去复命。孔子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喜形于色,眉飞色舞大声地问子贡:“赐啊!你是不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请夫子告诉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过,听说过。”
“是这样的吗?这么说接下来该我们有福了?”
子贡己经完全明白了孔子的心情,也笑着说:“是这样的,到了楚国,老师一定会被重用的。”
“说得好哇!到楚一定会被重用。我们还等什么阿!快马加鞭,直奔楚国。”
当晚,孔子一行也不歇息,高高兴兴地越过陈国,往楚急奔。可是,他们赶到楚国时,楚昭王却已经死了。在子闾与子西、子期等的决议下,迎昭王子熊章到城父,立他为王,也就是楚惠王。惠王对孔子的一套治国之策并不热心,又怕遭惹邻国,因此对孔子比较冷淡。孔子见此,只好再次仰望苍天,长长地一声叹息之后,率弟子离开楚国。
149、
卫灵公在卫国做了42年大王,享尽了俊男倩女的艳福,终于离开了人世。他的儿子蒯聩和孙子出公,看到大王有如此的享受,便不顾父子的名分,争相来夺这个王位。孔子从楚赶到卫国时,正赶上卫国公室这场争位之战。
到底是青出于蓝而青于兰,儿子出公打败父亲蒯聩,虽然使卫国变得更加弱小,儿子终归做了大王。卫出公要重用孔子,用比往昔他爷爷更丰盛的酒宴款待孔子,并发出了重用的信息。孔子的几个学生在一旁听了都暗自高兴,独有孔子默默喝酒,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宴席散后,年轻的卫出公打量孔子良久,希望得到他的一句回话,孔子却一个字也没说,礼毕便回到蘧伯玉家。
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蘧伯玉还在等着孔子,似乎有话要说。不及开口,冉求先说了。
“夫子一路奔波十多年,今日总算有机会得到卫公重用,为何还不愿意呢?”
冉求,字子有,很会处理政事。孔子出游时,特意介绍他到季康氏门下做邑宰。此次赶到卫国来见孔子,是为了告诉孔子一件伤心的事情:孔夫人亓官氏,刚刚过世了!
孔子听后,抬头眺望着东面的鲁国,许久、许久,流出了两颗豆大的泪珠,叹息一声嘟噜说:“她怎么就先我而去呢?不是说好了要等我回去吗?”
冉求听了,紧紧掺扶着他的老师,一句话也没说。孔子喘了一口气,却换了话题,愤愤然说:“我此次出游,只是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象出公这样篡位的王,我能为他做事吗?!”
冉求听了,垂下头来。子贡与颜渊等,一时都沉默了,良久,蘧伯玉轻声地问道:
“既然这样,夫子不如早早回去,也好料理一下尊夫人的后事。”
孔子听了,又滚下两粒豆大的泪珠,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吧,我就在卫国祭她了。”孔子说完,吩咐冉求归鲁,自己继续留在卫国,一边招收学生,一边讲学。转眼到了第二年,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孔子与一个刚收的几个学生在春光里漫步着,谈论着课堂里还没有讲过的一些话题。
“什么是孝呢?”子游恭敬地问。
“如今所谓的孝,只是说能够赡养父母便足够了。然而,就是犬马都能够得到饲养。如果不存心孝敬父母,那么赡养父母与饲养犬马又有什么区别呢?”孔子回答说。
子游听了,沉思了好一会,完全领会了孔子的这一看法,于是又问了一个新的话题:“象我这样的人,要怎样做才能当老师呢?”
“在温习旧知识时,能有新体会、新发现,就可以当老师了。”
“就这么简单?”子游睁大眼睛。
“就是这么简单。”孔子说:“一个人只要坚持地不断温习所学过的知识,就一定可以获得新知识,自然就可以教他人了。”
“我一定要按照你的话去做。”子游说。
这时,孔子新收的另一个学生子夏问孔子:“‘笑得真好看啊,美丽的眼睛真明亮啊,用素粉来打扮啊。’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是孔子新收学生中的佼佼者。他才思敏捷,以文学着称,因常有独到的见解,孔子很喜欢他。听了他的问话,孔子望着他回答:“这是说先有白底然后画画。”
“那么,是不是说礼也是后起的事呢?”
孔子听了高兴地说:“商,你真是一个能启发我的人,你理解得很好。外表的礼节仪式同内心的情操应是统一的,如同绘画一样,质地不洁白,就不会画出丰富多采的图案。现在,我可以同你讨论《诗经》了。”?
冉求已经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好一会了,见孔子与新来的几位学生谈得高兴,一时不忍心打扰。孔子终于发现了他,停下话头,和蔼地朝冉求点点头。
“你这次来,一定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吧?”孔子问道。
“是的,是有一个好消息。”冉求说。
150
曲阜的大街,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街道和两旁的房子,陌生的是一张张异样的脸。“景物依旧在,面目已全非。”孔子在心里感叹道:“毕竟过去了十多年,那王位上坐着的,已经不再是定公,而是他的儿子哀公了!”
季桓子也死了!季桓子临死前,妻子南孺子正身怀六甲,他对一生最宠的正常嘱咐后事说:“我死之后,南孺子生下的是男孩,就立他为我季氏的继承人,若生下的是女孩,就立庶子季康子为继承人吧。言毕,季桓子死去。第二天,庶子季康子急不可待地继位。三天之后,南孺子却生下了一个男孩,忠诚的正常带了这男孩去见哀公,当着季康子的面重叙了季桓子的遗言,完了即亡命卫国。阴毒的季康子一面请求退位,一面派人杀死南孺子刚生下的他的同父异母的男婴。哀公正准备接受季康子的退位请求,得知男婴被杀的消息,再不敢去深究。季康子很快名正言顺地撑控了季氏一门,同时也象他的父亲那样掌控了鲁国。对于这些,还在卫国时,孔子就已经清楚了。可是,卫国已是太乱了,一时又没有其他国家来接收他,离家太久太久,他实在也想回来看一看。如今,他已经回来了,他这就要进宫去。因为他回鲁的这第三天来,哀公已三次传话要召见他。事不过三啊!
走进王宫,孔子明显地感觉是比以往华丽了许多。“在对豪华的追求上,大王们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啊!”孔子一路往里走,一路在心里感叹着,见到高高在上的哀公时,他有些奇怪:怎么哀公与定公没多大不同,简直就是一模一样。那勉强的笑,那故作的威严,甚至那无神的双眼和有气无力的声音……“怎样才能使百姓服从呢?”简单地寒喧过后,鲁哀公问孔子。
“把正直无私的人提拔起来,把邪恶不正的人置于一旁,老百姓就会服从了;把邪恶不正的人提拔起来,把正直无私的人置于一旁,老百姓就不会服从统治了。”
孔子的话刚停下来,不等哀公开口,一旁的季康子插进来问道:“要使老百姓对当政的人尊敬、尽忠而努力干活,该怎样去做呢?”
“你用庄重的态度对待老百姓,他们就会尊敬你;你对父母孝顺、对子弟慈祥,百姓就会尽忠于你;你选用善良的人,又教育能力差的人,百姓就会互相勉励,加倍努力了。”
“遭了饥荒,国家用度困难,怎么办?”季康子接着又问。
“如果真遇上这样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办法,就是只抽十分之一的田税。”
“这怎么行呢,现在抽十分之二的田税,哀公还不够用,只抽十分之一,怎么能行?”
“丘以为,如果百姓的用度够,您就该够,如果百姓的用度不够,您也不该够啊!”
季康子听了,不以为然地笑笑,抬起头来问哀公:“大王,你说呢?”
哀公惶然不知可否地点点头。孔子见了,心中一阵酸痛,只听得季康子话锋一转,又问道:“仲由这个人,可以让他管理国家政事吗?”
“仲由啊,他做事果断,对于管理国家政事有什么困难呢?”
“端木赐这个人,可以让他管理国家政事吗?”
“端木赐通达事理,对于管理政事有什么困难呢?”
“冉求这个人,可以让他管理国家政事吗?”
“冉求有才能,对于管理国家政事有什么困难呢?”
季康子听了,再不言语,低头沉思起来。孔子也闭了双眼,心想:“我的话,你听不进去。可是,你对我的学生却很感兴趣,这也很难得啊!”
回到自己的府中,孔子唤来子贡、子游和冉求,说:“我衰老得很厉害了,我好久没有梦见周公了。如今,凤鸟也不来了,黄河中也不出现八卦图了。我这一生也就完了吧!”
三个学生听了,都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们一直都非常崇敬的孔子。
“我也只是感叹一下,可能,天下真没有君王能用我了。”孔子迎着三个学生的目光,苦苦一笑说:“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的主张得已推行,因为他们会用你们。”孔子说到这里,真诚地一笑,接着说:“更何况,我可以来做些更能流传千古的事情,让我的主张为后人所接受,去实现!”
说到这里,孔子细长的双眼里放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