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踏着春色,卫灵公带着王孙贾、祝鮀等几位大臣,一路谈笑风生地来到郊外,迎接孔子。子路、子贡、颜渊等人远远地见了,脸上都露出高兴的笑容。闵子骞低声地问颜渊说:“这一回,老师恐怕要受到重用了。”
“不一定。”颜渊说。
“怎么会呢?国君都亲自迎到郊外来了。”
“他只是为了获得一个好贤的虚名罢了。”子贡说。看到闵子骞摇了摇头,又说:“很快就会清楚的。”
灵公将孔子一行接回宫中,盛宴款待。席间,卫灵公大谈冬猎之事,并没有问孔子半句治国之道,更没有重用孔子之意。卫大夫王孙贾见了,问孔子:“人家都说与其奉承奥神,不如奉承灶神。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的。”孔子说:“如果得罪了天,那就没有地方可以祷告了。”
从表面上看,孔子似乎回答了王孙贾的有关拜神的问题,实际上讲出了一个深奥的道理。这就是:地方上的官员如灶神,他直接管理百姓的生产与生活,但在内廷的官员与君主往来密切,是得罪不得的。王孙贾显然听出了这话的深意,正待与孔子深谈下去,却被灵公用眼神止住了,继续谈起冬猎的趣事来。孔子感到无聊,却又不便表示,硬着头皮听了一会,待卫灵公的话落,忙对他一施礼说:
“丘路上遇到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想就此谢过,回去睡一会儿。”
“夫子身体不适,本王让御医来替你瞧瞧?”卫灵公真诚地说。
“不用了,睡一会就好,睡一会就好。”孔子连声说。起身谢过灵公,告辞回到蘧伯玉家。知道孔子等回来,蘧伯玉过来探望。孔子见了蘧伯玉,说:“在卫国,丘恐怕不能呆得很久了。”
蘧伯玉听了,心里已经明白,知道灵公还是不能重用孔子,不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沉思了一会又对孔子说:“或许有一事可以让大王重用夫子。”
“什么事?”
“建议他伐蒲。”
蒲地的人历来与卫国为敌,这回又拦截来卫的孔子,灵公正好借此发难。为此,孔子点头说:“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二天,孔子去见灵公,便将这事说了。灵公听后,连连点头,说:“蒲地是我身边的隐患,趁此灭了,是件好事,是件好事啊!只是,这兴师动众的事,我需再好好地权衡一下利弊。”
“大王如果真有伐蒲之心,只要给我千乘兵车,就可以为大王夺来蒲地。”
灵公听了,久久地望着孔子,然后说:“好!好!容我再想想。”
孔子告别灵公,回到蘧伯玉家,详细地对蘧伯玉讲了与灵公交谈的情况,然后说:“或许有一线希望。”
子路在一旁听了说:“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希望恐怕是百分之百了,我们就准备伐蒲吧!”
蘧伯玉却望着孔子说:“此事恐怕不容乐观。”
孔子点点头说:“本来就不该乐观。我只不过是不希望一个大王会是这样的啊!”
子路在一旁困惑地望着孔子,渴望老师给他一个解释。
孔子见了,笑着说:“想想你自已,如果听了一个建议,认为好该怎么做,认为不好又该怎么做,就可以明白灵公的心事了。”
146、
从讲堂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温暖而舒心。这本是蘧伯玉家的一间大堂屋,孔子一行来他家住,知道孔子是要给弟子讲学的,蘧伯玉便将它改为讲堂。
这一堂课,是常用的问答形式。弟子们学了许多,实践了许多,有什么疑问,在这样的场合中提出来,孔子要么回答,要么让大家讨论。颜渊平常虽然很少说话,遇到这样的课,总是抢在头里发言,这回也不例外,他第一个站起来,问一个老掉牙的问题,说:“我还是不明白,该怎样治理一个国家。”
“这说明你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孔子微笑着说:“过去我虽然说过很多,或许是有些杂乱,让你想不明白。我告诉你,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就得用夏代的历法,乘殷代的车子,戴周代的礼帽,奏《韶》乐,禁绝郑国的乐曲,疏远能言善辩的人。”
颜渊听了,静静地思考着。孔子提高声音问大家说:“你们谁来说说,为什么要这样呢?”
“夏代的历法有利于农业生产,殷代的车子朴实适用,周代的礼帽华美,《韶》乐优美动听,这是最理想的生活方式。”子贡一字一句地回答说。
“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孔子又问。
“我认为,老师还在告诉我们,‘礼’是要恢复的,但要有所选择的恢复。”颜渊说。
“对,对,说得很好。”孔子点着头,又问:“还有吗?”
“老师还告诉了我们做人的道理,要禁绝靡靡之音,疏远侫人。”子路说。
“好啊,你们都说得很好啊!”孔子高兴地夸赞他的学生,然后话锋一转,说:“一个人,如果没有长远的考虑,一定会有眼前的忧患;志士仁人,没有贪生怕死而损害仁的,只有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成全仁的。我们在决定下一步行动时,不但要尽量看得更长远些,还要树立起以‘仁’为最高原则的生死观。因为生命对每个人来讲虽然十分宝贵的,但还有比生命更可宝贵的,那就是‘仁’。我们在生死关头,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仁’。只有这样,我们才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君子。”
讲堂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杂音,连大家的呼吸声也能听见,孔子稍微停了一会,接着说:“能够无所作为而治理天下的人,大概只有舜吧?他做了些什么呢?只是庄严端正地坐在朝廷的王位上罢了。三代时的法度礼治,确实十分让人留恋。可是,如今时代变了,纷纷起来的诸侯,已经弄成一个乱哄哄的天下。无为而治是不可能有好的效果了,己经到了必须以‘礼’治国的时候。正因为这样,我才一再地强调礼治啊!”
孔子说到这儿,又停住了,目光罩住了他的几位心爱的弟子,分明在问:你们都懂我的一番苦心吗?凭了经验和知识,他看见子贡、颜渊等是懂得了,于是又一次转了话题说:
“为人处世,如果能多责备自己而少责备别人,那就可以避免别人的怨恨了。对于那些遇事从来不说‘怎么办,怎么办’的人,我对他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些人整天聚在一块,说的都达不到义的标准,专好卖弄小聪明,这种人真难教导。君子是以义作为根本,用礼加以推行,用谦逊的语言来表达,用忠诚的态度来完成,这才是君子啊!”
孔子在卫国虽然有很高的俸禄,却一直得不到重用,他忧心忡忡,平时里更多了许多沉默。如今在讲堂上,他滔滔不绝,比往常多了许多言语。
孔子口若悬河般地倾泄他的知识和经验,弟子们静静地听着。太阳退回去了,渐渐地退到山背后去了,讲堂顿时清冷了许多。孔子却讲得头上冒出了虚汗,毕竟是年岁不饶人啊!
147、
做官不成,孔子只能把精力放在教学上。昨日,他又收了几个弟子,本来就不是很宽敞的讲堂如今已是住得满满的了。关于伐蒲的事,灵公似乎已经忘记了。孔子只能静下心来,每日里安心地给弟子们讲课。
“默默地记住所学的知识,学习不觉得厌烦,教人不知道疲倦,这对我有什么因难吗?”孔子自问自答地说:“当然没有,一点困难也没有啊!让我在外事奉公卿,在家孝敬父兄,有丧事尽力去办,不被酒肉所困,这些事对我来说有什么困难呢?当然也没有,一点困难也没有啊!”孔子说到这儿,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品味自己刚说过的话,也让弟子们对照着反省一下自己。
课间休息时,子路有些失望地对孔子说:“伐蒲的事,怕是难以成行了吧!”
“你是这样认为吗?”孔子这样问他。
“这么久了,灵公也没一点反应。”
“如果他真不能用我们,你认为我们该怎么办?”孔子盯着了路的眼睛问道。
“我想,还是回鲁国去吧。”
“你真这样想的,你是认为再没有其他国家能用我们了。”
“卫国是这样,赵国也是这样,陈国……”
“可是,还有其他国家呢?”孔子打断子路的话说:“还有楚国、蔡国。我们此次游走列国,如今就象是用土堆山,只差一筐土就完成了,这时停下来,那是我自己要停下来的。如果我们这时还是坚持倒土,虽然只倒下一筐,也表明我们在继续前进,那是我自己要前进的。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懂,我现在懂啦!”子路说:“你是要我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不要功亏一篑。”
“对啊,你理解得很对,这对于立志有所作为的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南方人有句话说:‘人如果做事没有恒心,就不能当巫医。’这句话说得真好啊!一个人,如果不能长久地保存自己的德行,免不了要遭受耻辱。”
孔子与子路正谈到兴头上,闵子骞来,对孔子恭敬地一施礼道:“灵公派使者来,请夫子同去郊游。”
孔子听了,随了使者,一同来到宫外。大夫孔悝早在宫门前迎着,俩人相互施礼之后,孔悝领着孔子上了一辆套车。前面不远处,卫灵公与夫人南子也正在上车。孔子见了,心中不快;又见一群宦官陆续上了卫灵公身后的几辆车,心里更是不快,问孔悝道:“这车是灵公安排丘上的么?”
“正是啊!”孔悝说,见孔子不快,忙解释说:“大夫车在宦官后面,已成惯例了。”
“是啊,国君与夫人同车也成惯例了啊!”孔子嘲笑地说。
孔悝听了,便关切地问道:“夫子怕是不愿在卫久呆了吧。”
“看看再说吧。”孔子吱唔着。
孔悝见孔子对自己有戒备之心,便推心置愎地说:“夫子若真要离去,能不能留下一个弟子来给我做邑宰?”
“你看中了谁,就说罢。我一定会让他留下来。”
“真好,我可要先感谢你啦。”孔悝说。
“应该是我感谢你啊!”孔子说:“我辛苦地教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出来做官,你如今给他们一个地方官做,是我要感谢你。”
“还是该我感谢你,我希望你给我推荐一个。”
“如果要我推荐,我就推荐仲由,做一个地方长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好,就这样定了。谢谢你!”孔悝说。
郊游回来,几个学生照例都在等着孔子。争着问他情况。
“我给大家带来两个消息,一个坏的,一个好的,不知你们愿意先听哪一个?”孔子说。
“当然是先听好的。”子路说。
“还是先听坏的吧。”子贡说。
孔子以目光征求颜渊和闵子骞的意见。
“先听坏的。”他俩同声说。
“好,在一般的事情上多数人的意见往往更值得尊重,我就先说坏的吧。”孔子说:“今天随灵公郊游,他是这样安排车队的:灵公与他的王后同坐一辆车在最前面,后面是几辆宦官的车,再后面才是我与孔悝大夫们的车。我从没看到好色如此胜过好德的君子,看来灵公是不可能重用我了,我现在只能再到其他的国家去努力啦!”孔子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孔子在大家期待目光下,才似佛有些不情愿地说出了好消息:孔悝愿请子路去做邑宰。
大家都为子路高兴,子路却并不怎么高兴,只是在以后的三年中,他将孔悝的邑宰做得非常出色,得到孔悝和孔子的再三夸赞,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