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夜,漆黑的不见五指,颜渊伏在孔子的床前,握着孔子的手,忍不住抽泣起来。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泪水哗哗地流下来。说是孔子听到了,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强打起精神问道:“颜回,你哭了吗?”
“我没有哭,只是伤心。”颜渊压低声音说:“你高烧得这么利害,没有药,连吃的也没有。你一生为天下人,老天爷不该这么待你啊!”
“老天爷常常会出些小错。”孔子说:“不要怪老天爷,它大错是出不了的。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礼乐文化不都体现在我的身上吗?上天如果想要消灭这种文化,那我就不可能掌握这种文化了;上天如果不消灭这种文化,那么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的,孔子会没事的,周代的礼乐文化会一代代传下去的。”
“老师这么自信,我就放心了。”颜渊说:“我还是去弄一条湿毛巾来,替你先退退热。”
“好,这样我会舒服些。人啊,总是想舒服一些。”孔子说。
不知什么时候,子路醒来了,听到孔子的话,发牢骚说:“老师真会自我安慰,现在还说什么舒服。只怕再这么下去,大家的命都没有了。”
“你真这样认为吗?”孔子问。
“不,我不这样认为。”子路说:“就算我们都没命了,老师应该活下去。”
“为什么呢?”
“没有你,天下会黑暗许多。”子路说。
“你真这样认为吗?”
“当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这样,还要发什么牢骚,难道老天爷会忍心让天下黑暗许多吗?”
“你是说老天爷会帮我们。”
“当然,这是一定的,老天爷一定会帮我们。”
“老天爷帮我们什么?”闵子骞醒了,睡意朦胧的问道:“帮我们出去吗?”
“是的,老天爷会帮我们出去的。”
孔子的话刚说完,便听见外面有许多人闹哄哄地涌来的声音。颜渊、子路、闵子骞听了,都大吃一惊,大家不约而同地站在孔子的身前。只见门轰地一声被推开,许多举着火把的人站在门前。
“夫子,谁是夫子?”一个英俊的男子谦恭地问道。
“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子路上前问道。
“我叫公良孺,姓公良,名孺,字子正,是陈国公子良的后代,特来请孔子去陈国。”
“是怎么回事?你先讲明白。”
“孺在这里给你们陪不是了。匡人误把夫子当成阳虎,所以才让你们受苦了。匡人来问我们,现在事情已经讲明白了,阳虎是阳虎,夫子是夫子,由于我们的失误,让夫子受苦了。”
子路听后,这才回过身扶着孔子说:“这就是我们的老师。”
“夫子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你什么时候是我们老师的学生了?”子路问道。
“我公良孺仰慕夫子已久,在此恳请夫子收为学生,愿意永远追随身后。”
“这事,还是以后说吧。”子路开口道:“先放我们出去再说。”
公良孺听了,伏跪在地上说:“我带来了五辆套车,愿追随夫子,护送夫子一直到陈国去,还请夫子能接纳。”
子路还要再说,被孔子用目光镇住,对颜渊说:“你去将孺扶起。”
颜渊听了,上前扶起公良孺,只听孔子缓缓地说道:“本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该收学生的,但你如此心诚,我也就成全你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孔门子弟,是我这三位高徒的学弟了。”
公良孺刚被颜渊扶起,听了孔子的话,倒头又拜,孔子见了,说:“非常时期,就特别办理,师徒的大礼,以后再行吧。让我们先出了这石屋,大家也舒服些。”
公良孺听了,这才赶忙起身,上前与闵子骞一起,扶起孔子,走出石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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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在众弟子的簇拥下,坐上公良孺的套车,经过曹国、宋国,终于到达陈国。就在这前一天,许多只远来的隼落在陈国的宫廷中死了,陈愍公正为此事大惑不解,听说孔子到来,忙迎出宫外。
见过君臣之礼后,陈愍公便急不可待地寻问隼死宫中的原由,孔子虽然心中很不高兴,还是详细地问询了有关情况,然后告诉陈愍公说:
“这些隼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是被肃慎部族的箭所伤。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种箭杆是楛木做成的,长一尺八寸,箭头是石头制做的。”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愍公有些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这么一件事。早在周武王伐纣灭商时,为了沟通与各少数民族的民族的联系,周武王在让九夷百蛮各族都贡献各自的地方特产时,特别嘱咐他们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义务。就这样,肃慎部族献来了楛木做的箭和石头制作的箭头,箭长一尺八寸。周武王为了显示他的美德,就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长女太姬,后来太姬嫁给了虞胡公,虞胡公又封在陈国。当初王室分珍宝玉器给同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同姓诸侯,是为了表示重视亲族;把远方的贡品分赠给异姓诸侯,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忘服从周王朝。正因为如此,这才把肃慎部族的箭分给陈国。”
陈湣公听了,叫人到收藏各方贡物的仓库中去找一找,果然找到了这种箭,于是非常高兴,喜形于色地大声称赞孔子的博学。然而,陈愍公终究是个平庸的大王,称赞归称赞,却同卫灵公一样,并没有让孔子参政,委以重任,只是给出优厚的待遇安置孔子,闲着无事时,也向孔子请教一些祭礼治国的事情。
一日,陈愍公对孔子说:“关于举行禘祭的规定,我很想你替我讲一讲。”
孔子听了,回答说:“大王,这样的事,我不知道。知道这种规定的人,对治理天下的事,就会像把这东西摆在这里一样容易吧!”
孔子一面说着还一面指着自己的手掌。在孔子看来,如今天下大乱,礼已不礼。各国的禘祭,名分颠倒,都不值得一提。所以陈湣公问他关于禘祭的规定时,这才故意说不知道。既说了不知道,又说谁能懂得禘祭的道理,就容易治天下了。这实际上是告诉陈愍公:谁真正懂得、并且按礼的规定禘祭,谁就可以归复紊乱的“礼”了。
陈愍公显然没有听懂孔子的意思,只当他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心里虽不高兴,但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又问孔子:“如今陈国的百姓有些刁,王室发布的命令,常有不从的,夫子认为此事应该如何处之?”
孔子抬起头来,望着陈愍公,说:“自身正了,即使不发布命令,老百姓也会去干;自身不正,即使发布命令,老百姓也不会服从。”
陈愍公听了,再也忍不住,大声地责问孔子说:“夫子是认为我自身不正了?”
“不!”孔子坦然地迎着陈愍公的目光说:“你是大王,是一国之君,我认为要求应该更高一些,所以才这样说,只是希望大王能够趋善避害罢了。”
“怎么才是趋善避害?”
“就是看到善良的行为,就担心达不到;看到不善良的行动,就好像把手伸到开水中一样赶快避开。”
“世上这样的人有多少?”
“我不知道,我只见到过一两个这样的人,也只听到过一次这样的话。”
“你认为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
“不然,只能算是高境界,但不是最高。”
“最高境界又是什么?”
“就是以隐居避世来保全自己的志向,依照义而贯彻自己的主张。”
“这种人有多少?”
“我只听到过这种话,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这么说,夫子是认为君王做人的境界,还不要达到最高?”
“不要,能达到较高,就是天下人的大幸了。”孔子严肃地说。
“这么看来,君王还是很容易做的啊!”陈愍公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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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熙的春风吹着,孔子的身心都有些疲倦。他靠在一张红木椅子上,眼睛微闭着,在听陈国的宫中乐队最出色的陈子唱歌。歌声停住了,孔子睁开眼来,高兴地说:“陈子啊,你唱得真是好极了。”
“你象是在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听呢?”陈子说。
“怎么会?你真是唱得好极了。”孔子说着哼了一句开头又哼了一名结尾,然后说:“从你演奏的序曲开始,到最后演奏《关睢》的结尾,丰富而优美的音乐就一直在我耳边回**,我真是有些如醉如痴了,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美妙的音乐了。”
“真的?我太高兴了,谢谢你!”陈子兴奋地说。
“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啊!陈子,你唱得太美妙了。如果你愿意,请再唱一遍行吗?”
“当然可以呀!”陈子说着,又唱了一遍。唱到最后一句,孔子忍不住了,也站起来拉开嗓子与陈子一道合唱,使得大家都非常高兴。陈子离开时拉着孔子的手说:“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唱了一辈的歌,也遇到不少懂音乐的行家,可是从没有遇到象你这么能欣赏的。有机会,我再来唱给你听。”
“好!好啊!”孔子笑着说。
送走陈子,公良孺对孔子说:“老师你其实也唱得很好啊!”
“与宫庭中的乐师相比,我还是自愧不如。”孔子说。
“老师你过谦了。你为什么知识这么渊博呢?我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却总是担心有许多知识学不到手。”
“这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只要你学习知识就像追赶不上那样,又会担心丢掉什么呢?”?
“对啊,老师说的对极了。”公良孺说:“我想请教老师怎样才能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
“要将‘恭’‘慎’‘勇’‘直’”等德目以‘礼’来作为指导。”孔子说:“只是恭敬而不以礼来指导,就会徒劳无功;只是谨慎而不以礼来指导,就会畏缩拘谨;只是勇猛而不以礼来指导,就会说话尖刻。在上位的人如果厚待自己的亲属,老百姓当中就会兴起仁的风气;君子如果不遗弃老朋友,老百姓就不会对人冷漠无情了。”?
“我知道了,只有在‘礼’的指导下,‘恭’‘慎’‘勇’‘直’这些德目的实施才能符合中庸的准则,才不会出现‘劳’、‘葸’、‘乱’、‘绞’的现象。”
“对,你说的很对。”孔子说。
“老师学识渊博,无人能及。现在陈国处境很不妙,老师为何不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陈王听一听呢?”
“说给陈王听?”孔子严肃地说:“不在那个职位上,就不考虑那职位上的事。我来陈国已经快三年了,大王从没有给我什么职务,我能为其谋政吗?我怎么可以为其谋政啊!”
孔子说着抬起头来,望着窗外远处的天穹,微微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作为一个君子,不能仅仅像一个器具那样,只有某一方面的用途。一个具有理想人格的人,应当博学多识,具有多方面才干,对内可以妥善处理各种政务;对外能够应对四方,不辱君命,总之是可以担负起治国安邦重任的人。”
公良孺听到这里,听出了孔子的苦衷,也听出了孔子心中的不满,叹了口气说:“如今的陈国,四面强敌,晋、楚相争,两国轮番攻打陈国,甚至连吴国也来攻打陈国。可是这个陈愍公,为什么就不请你出来主持陈国的大局呢?”
“是他没有眼光!”子路愤愤地说。
“要说没有眼光,恐怕不太妥贴。”闵子骞说。
“你是说他有眼光?”子路问道。
“不,我是说他缺少心胸。”闵子骞说。
“好了,我们住在别人的地方,吃着别人供给的饭食,就不要讲别人的不是了。”孔子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那些弟子,志气很大,只是行事阔一些,他们都很有进取心,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第二天,孔子带着子路等,告别陈愍公,坐上公良孺的套车,离开了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