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谌家矶黑夜历险(1 / 1)

昭舫等人被跌跌撞撞地押到一部有篷布的大道奇卡车上。同行的卡车大概还有两部。昭舫很容易就判断出,车行的方向是向北,也就是汉口人说的“底下”。他根据车行的速度和对武汉街道精熟的记忆,在心里分析车到了何处。后来汽车两次转弯,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过三元里的铁路桥洞,出了城区了。

路开始变得很坏。又颠簸了很久,车才停下。然后,所有的人均被赶下车,松绑。昭舫一边活动着被捆疼的筋骨,一边用眼光四处扫了一遍。立即认出这是谌家矶码头附近。他想起当年轰炸武汉时,自己在飞机上对迈克尔说过的话:“把我蒙上眼,从飞机上扔到武汉任何地方,我都能马上说出在那条街道。”

他们被押到码头。这里的江滩很宽阔,路边有一个芦席搭成的临时仓库,他们被命从仓库往一条停靠在简易码头的木船上搬箱子。昭舫随便目测了一下,不下三四百米。斜坡上沙子很细很厚,显然是经多年水流涨落磨成的,坡子很崎岖,没有一处是平坦的。同来的人立即有抗议的、有骂的,但立即遭来踢打。有人哭了,因为他们认为这群兵很可能让他们做完苦力后杀人灭口。

箱子规格一致,两边横木可以很方便用双手端,但是很沉。所有人、包括昭舫都被迫不声不响地小心端起箱子,用肚子帮忙顶着、缓缓挪落着步子搬运。河沙很快灌进了鞋内,越装越多,但是没有谁停下来倒鞋里的沙子,因为倒了也没用,只要几步就会又装满。何况那些当兵的端着枪,站在一路监视着他们这群“民夫”,不断喝斥道:“轻点!”“过细点!”“摔了老子打死你!”。好在是下坡。下完长长的江坡后,踩着竹跳板,踏上一个顶棚已锈落的破旧小趸船,一条大机木船就停靠在这趸船边。趸船上又有两个士兵背着枪,监视他们上船卸货。

透过黑夜的江面,可以看见扬子江心天兴洲那边微弱的星点渔火。

趸船上的一个士兵在对另一个士兵说:“狗日的,老子们工兵就不是人,像苦力。”

另一个说:“那有啥法?命生的。”

那一个说:“老子明明看见两大箱烟,就只给老子每人两包,像打发要饭的。有火没有?”

另一个说:“点火,你不要命了啊?炸不死你?”

那一个气得又骂开了:“狗日的,又冷又饿,还不能抽烟。”

两个都不说话了,昭舫一边来回搬运,一边在寻思,这大约是一排工兵,在城里胡乱抓夫,是为了替自己搬东西。凭经验,是搬的炸药。把炸药装上船,一定是为了去搞破坏,炸码头?炸船?

凸凹不平的江滩的斜坡上,有一些散落着的芦苇,地形不太好隐蔽。有游水逃跑的可能吗?如果从这里下水,逃得出去吗?五月的江水这么冷!但如果不逃,还有别的机会逃吗?为他们毁掉武汉的罪行当帮手吗?他们会事后杀人灭口吗?

忽然间,昭舫看见,一条小船在无声无息地接近这趸船,船上一个人看见了昭舫,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又把手一挥,示意他走开。

昭舫明白了大半,顺从地去放下箱子,往回走,小船上的几人借助趸船舱壁的遮掩,爬上了趸船,混进搬运的队伍。突然,一起扑向了在趸船边的士兵。

一个很快被制服,另一个却似乎有反抗力,就要挣脱喊叫或开枪,昭舫也立即抽身大步上前,猛地用手捂住了那个兵的口鼻。在昭舫帮助下,这个士兵被按倒。其他搬运的人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装作不知。那几人缴了士兵的枪,一边捆绑士兵,一边把木船搭系在趸船上的缆绳解开了,用一根长篙使劲把船撑向了江心。借助微弱的月光,昭舫看到,上游堤边还有一群人正猫着身子缓缓朝这边运动。

装炸药的大木船向江中漂去,在水流作用下打着转并漂走。过了一阵,岸上有个下江边撒尿的士兵竟发现了,提起裤子惊喊道:“船、船怎么走了?”这时坡上有人趁势大喊了一声:“跑啊,解放军来了!”小船上混进来的人便鼓动昭舫等人,一起乱喊:“解放军来了!快跑啊!”随后,一个人朝天上放了一枪。

那群作威作福的士兵听到了“解放军”三个字,早吓飞了魂,哪里敢布阵迎战,没命地向仓库跑去,乱作一团。几个尚有点作战意识的士兵怕炸药被解放军打中爆炸,便胡乱放了几枪壮胆,然后朝下游方向撒腿就跑。而昭舫刚才看见的那群人就势快速冲到了这边,原来是些带着红袖标的工人纠察队员。

一个人在指挥:“工友们,把那些兵赶远点,小心仓库里的炸药!”昭舫看见,高兴得差点喊出:“小豆芽!”

工人纠察队中其实只有几条枪,大部分人仅拿着棍棒、斧头,却一下就撵走了仓库周围的几十个正规军。随后小豆芽指挥大家迅速撤离,只留下专人炸仓库。因为过一阵敌人可能会悟出上了当,又杀回来。

工人中的司机开来了逃兵弃下的汽车。昭舫高兴得跑上去与小豆芽拥抱,随他一起爬上了一部“道奇”。

小豆芽问:“曾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昭舫把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小豆芽说:“我们接到命令,赶来打破敌人逃跑前的爆破计划。曾老师,沿着长江,一大半都是我们工人纠察队的天下了!工厂、电信局,也都在我们的保卫之中。武汉就快要完全回到人民手中了!”

车向汉口方向开去。行了约十分钟,就听到谌家矶方向传来一连串巨响。昭舫问:“那留下搞爆破的人怎么办?”小豆芽说:“他们有船,会撤到河对岸青山去。曾老师,等下到了三阳路你就下车。我们还要去支援那边的同志,保护码头和渡船。”昭舫说:“我也去!”小豆芽说:“你不去了,你先回家,让家里人放心。不要急,以后需要你做的工作多的是。”

昭舫在天亮前先回到了岳飞街。一觉醒来的祯青完全不知道昭舫一夜的脱险经历,听昭舫简单叙述后,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