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15日,这是武汉解放前的最后一天。
昭舫还没到家,小豆芽就按昭舫的委托,按他给的电话号码打到“继诚烟号”,报了平安。广诚接了电话,高兴得拔腿直跑去昌业里,给彻夜未眠的静娴报平安,只留下塘草守着店。昭舫一个小时后也骑着祯青的自行车回昌业里了。曾家阖家老小一片欢喜。广诚命他马上好好睡一觉。
中午,留守“老通成”的谢三金来到昌业里。告诉广诚:“共产党的人原来就在我们对门的电报局!”让老爷子又惊得半天合不上嘴。共产党派人来对三金说,要老通成出人参加“红帽队”值勤,维持大智路口和公新里的治安,防止国民党溃兵和二流子抢劫。
“红帽队”是老百姓对武汉解放前夕“真空”期民间自发组织“义勇消防队”的称呼。他们头包红色布巾,手持木棍,在闹市区和重要公共设施轮流值守,也是地下党组织信任的一支“友军”。
广诚不让吵醒在睡觉的昭舫,站起说:“我去!”。他嘱咐静娴等人看好秋平和毛咪。亲自带了宪银就赶了过去。静娴急得把头从窗口伸出喊他小心,年纪大了不要逞能等等。
没想到在前屋的说话把后屋的昭舫弄醒了。他听说父亲去值勤,怎么也不放心,不顾母亲劝说,还是要回“继诚”去。静娴只好让东东陪他一起过去。
回到“继诚”,乍看还是老样子。塘草见他便说:“叔,他们叫爷爷就在‘老通成’三楼窗子上看街,说是有事会有人来喊他。宪银去参加巡街去了。叔,今天快到中午时,魏中校来了一趟,把三楼的钥匙拿来了,说叫你回来后去三楼看一下。”
昭舫心想,他大概是跟白崇禧跑了,三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上了三楼。开开门,里面除了一套棉军服,一把日本马刀外,在屋中仅有的那个小茶几上,显眼地摆着一个信封。
昭舫抽出里面的信,见上面写着:
“昭舫:此别无期,情谊心存,不言谢。代问夫人及毓章。
转告培莜,深感其友劝。公博为武汉战斗过,从未惧怕生死,恨不能葬身武汉。望弟谅兄不愿为二朝臣之志。
另:小心江中来快船,兄仅知其目标有各趸船码头,自来水厂之抽水船等。弟等万不可大意。香烟纸上系一部分机场和城近郊地雷布点图,公博手头资料不全,还望弟海涵。
愿后会有期
公博上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十五日”
下面是两张香烟纸,一张画了几个简图,一张写着一个广州地址,很明显是将他家人拜托给“共党”了。
昭舫立即收起信,大步飞下楼梯,拔腿直奔对门的电信局。
门口两个工人纠察队员拦住他问:“干什么的?”
昭舫说:“快,我有急事,找刘实。”
一个回答:“这里没有刘实。”
昭舫说:“对不起,我就是对门‘老通成’的小老板,有紧急要事,找你们负责人。”
一个声音在里面问:“什么事?”
昭舫一看,竟是自己那年接祯青时、在码头帮忙提箱子的那个人。他什么也顾不得说,从内心就感觉那人是共产党,就上前把信递给了那个人。
那人一看,立即说:“曾先生,谢谢你,我姓陆。”说完就让昭舫等着,他进去地下室。
在已停业的电报局大厅,厅中间的书写桌上放着一摞传单,昭舫拿起一张看,是:
“《紧急命令》,
民国卅八年五月十五日。查国民党蒋匪军华中‘剿总’匪首白崇禧企图作最后挣扎,现已全部撤离汉口。在人民解放军未进入市区以前,特命令汉口警察全体官警同志应切实遵守下列各项:
(1)人民解放军进入市区时,坚决停止军事抵抗;(2)各守岗位维持市面秩序及保护人民安宁;(3)各辖区所有公共建筑及公营事业(如水电、工厂、仓库、堆栈、银行、医院等)须严加保护,不得任意破坏或烧毁;(4)各机关所有干部人员、重要文件、物资财产装备等应切实保护,以待移交。以上四项倘有故犯者,严加重惩,有功者按功给奖,胁从者不究其遇;(5)凡与我方有关人员,应服从组织,遵守纪律,执行命令,完成任务。人民解放军将确保大家生命、财产、生活、工作等安全。否则,接受人民法庭审判。
中国人民解放军江汉军区城工部”
解放军的命令大气凌然,居高临下,明显地在掌控着武汉局势,让昭舫心头热了起来。
这时,薛培莜突然大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上前来紧紧地握住了昭舫的手。
昭舫说:“原来你也在这里啊!我应该说找你,他们就不会拦我了。”培莜说:“谢谢你及时送来的重要情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我们已经与我们在保元里9号的前线指挥部通过电话。我们会派人行动的,绝不会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我这就赶到一码头去。”昭舫说:“我陪你去。”
薛培莜一边大踏步向江边方向走,一边说:“我要赶去布置,你还是先回去。昭舫,国民党第十九兵团司令张轸,已经率部2万人在武昌金口起义。我解放军一一八师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汉口东北角。襄河那边,蔡甸已经被解放军占领。武汉即将解放!可惜公博了,哎!他虽然有正义感,却始终不愿脱离他的政府,以为这是对信仰的忠诚。你先回去吧!”
昭舫转身过了马路,走进“老通成”去看父亲。
这已是下午3时许,滠口方向忽然响起了炮声,原来这是即将逃跑的国民党军朝解放军红薯岭阵地胡乱放的几下“起身炮”,立即又传来解放军118师猛烈还击的炮声。
与此同时,“小诸葛”白崇禧正坐飞机匆匆逃离武汉。
广诚听到炮声有些慌张,他对于“兵乱”是心有余悸的。在他的唠叨下,昭舫顺从他的要求去岳飞街——那边离军事要地粤汉码头实在太近——把祯青和一对儿女都接到了昌业里。
时间在慢慢过去,天也渐渐暗下来,然后,夜姗姗降临。这是旧政权下的最后一夜,然而这一夜是漫长的,也是令武汉人民极度紧张的。
广诚全家都守在昌业里二楼的堂屋,不想睡觉。不断可以听到武汉的守备军58军溃逃前实施爆炸的声音传来。
这其实是守备司令鲁道源在借爆炸勒索。汉口市总商会又连夜凑出2000银元送去,要求败军不要炸毁水厂电厂。这在当时被称为“赎城”。
在夜幕的掩护下,乱糟糟的溃军纷纷涌进江边几个码头集结,等待轮渡过江。当时除了三艘轮渡,大多数轮船已开往青山、谌家矶等地躲藏。留守专门实施破坏的国民党武汉警备司令鲁道源,在对江城工商界敲诈勒索之后,还是背信弃义,下令对江城进行最后的疯狂破坏,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一粒粮食也不要留给共产党!”招商局多达95艘大吨位船只也被他控制带走。
却说薛培莜带着工人纠察队,从集家嘴到兰陵路的码头、仓库、沿江设施都布置了值勤,监视和驱赶可疑的人员。由于他们,鲁道源的大部分破坏目标都没能得逞。潜伏在城里的各级地下党员数百人,以及解放区派来的城市工作部工作人员,已经纷纷“冒”了出来,维持着社会秩序,保卫着城市财产,迎接解放。
薛培莜遇见了“小豆芽”,便告诉他。天黑前,王家墩飞机场的工人和一部分原国军地勤人员、一些起义反正的国民党工兵,正在按魏公博提供的的草图排除地雷和炸药。
小豆芽则讲到,码头工人查处了一艘装有炸药的木船。但是他们的话还没有讲完,就听到上游方向又传来了爆炸声,这显然是最后撤离的特务在施暴,事后得知,汉口集家咀至林森路的沿江码头的部分趸船及渡船被炸沉。
忽然有纠察队员带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说他只嚷着要见长官。队员指着薛培莜说:“这就是我们领导,你说吧!”
那人说:“长官,我叫童柏青,是童家的‘三管’。老爷走前,叫我等当兵的走了以后去看看粤汉码头。童家在粤汉码头旁边有一个仓库和一个私家趸船,上月起就被警备司令征管了,不让外人插手。我下午吃了饭,心想他们大概已经都跑了,就过去看,仓库里面和外面货场还有上百方木头呢。不想我看到我们仓库坡下的小岔港里,停了几条船,装的炸药。这时有当兵的来把我抓了,说我是共产党。打了我一顿,关了几个钟头。幸亏有个姓魏的长官过来,认出我是童家的人,叫把我放了。他送我走到美国领事馆跟前,轻轻对我说了声,去告诉薛培莜,或者是领导。”
薛培莜说:“我就是薛培莜,童师傅,谢谢你了,你能不能带我们去?”
童柏青似乎有些犹豫,说:“其实又不难找,就在一德街底下一点,堤外江坡。”
薛培莜道:“他们是想用船炸我们汉口水厂的抽水船,还有码头。童师傅,你带我们去,就是为武汉人民立功了。”童柏青又想了一下,说:“好吧!”
小豆芽说:“事不宜迟,我马上带我们武装纠察队过去。”薛培莜道:“小心点,敌人五十八军还有不少人在那里等着过江。我们这里的人不多,而且都没有经过军事训练。”
小豆芽立即到青岛路仓库,叫上在待命的一二十个人,向粤汉码头方向奔去。
再说新“火线提拔”的中校军官毛竞飞,奉命在撤离前负责炸毁粤汉铁路码头、汽渡码头和水厂的抽水船。他按行动计划,带着十余手下和宪兵、十多名工兵到达了粤汉码头上游的童家仓库。
这里有一处断裂的江岸,约有十几来米宽,深入岸边数十米。枯水期会形成十来米高的断崖。五月,江水还未上涨,常有渔船停迫于这小港湾。鲁道源为撤离前破坏而准备下的、几艘装满炸药的轮机木船,就藏在这里。
毛竞飞指着他手下押着的一个双眼被蒙着的血淋林的人,说:“现在你就是招认武汉地下党领导是谁,我也不想听了。”他转向手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他的手和工兵们冲下坡,几个工兵跳上了第一条轮机船。船锚被收起来,机船开始发动向江里驶出。他们在船上把五花大绑的那个地下党装入一个麻袋中,又拴上了一个铁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