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1日,白崇禧的武汉“疏散委员会”秉承他决心顽抗到底的的旨意发出通知:党政机关、社会团体、省立大中专院校等非军事人员、自愿疏散的市民,可向长沙、衡阳、广州、宜昌、重庆、桂林等地疏散。
但是,武汉已经有一个更强有力的司令部,在发出不同的号召了。
正对着“老通成”的汉口市电信局大楼,已经成为共产党地下市委坐镇武汉的指挥部,现任电信局局长——也是电讯局应变委员会主任——把他的办公室腾了出来,给刘实办公。
各校大张旗鼓地开展起了反迁校斗争。曾家的李毓章、昭瑛、张道愚、昭琳和已转学到东湖中学的秋平,都出现在他们各校反搬迁的“护校队”中。学校里,已差不多全是进步师生的天下了。
5月7日,“老通成”宣布停业。两天后,武汉工商业全面歇业。
广诚把职工暂时遣散回家,踱步到还剩着一条门缝的“继诚烟号”。他正想着“祁万顺”比他早一周就关了大门。却不料几个军人闯了进来。
昭舫一眼认出了久违的毛竞飞和费耀祖。想到魏公博刚好不在,他很紧张。连忙招呼、撒烟。笑道:“毛兄好多年不见,也从不到我这里坐坐。”
毛竞飞皮笑肉不笑地坐下,示意费耀祖带他的人都到店外去,然后对昭舫说道:“街上都关门了,老弟这里还能卖烟,不简单哪!”
昭舫说:“毛兄要什么牌子?我这里还有点存货,‘红金’?‘前门’?”
牛诚泡来茶,毛竞飞接下,轻轻吹着。广诚不知这群人的来意,只得小心地远远站着,看昭舫如何去应付。
毛竞飞喝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说:“老弟,你也曾是党国的军人。想来大道理不用我多讲。汉口,明里看是党国天下,暗里却其实个个工厂都在听共产党摆布。兄弟我今天奉命出来抓人,没想差点被人抓去!今天我不是来找老弟麻烦的。你我向来人各有志。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要求你帮我一个忙。”
昭舫笑道:“好说,毛兄尽管说。”毛竞飞说:“有你这句话,兄弟放心了。你帮我看这个人。”
他说着朝昭舫递来一张照片。昭舫一看,正是薛培莜。显然毛竞飞是有准备而来。昭舫故意惊咋:“这是我的朋友老薛啊!他又有什么事?”毛竞飞问:“你见过他没有?”昭舫很坦然地说:“见过啊!他可是好人啊!前些时被人打了,我还帮他请医生看过伤的,就在你坐的那张椅子上。”毛竞飞问:“就这些?”昭舫说:“唔!后来就没有来过。”
毛竞飞点着头:“好,好!曾老弟说得中肯,看来心胸坦**。我们就打开窗子说吧!老弟,这个薛培莜,是共产党的工运头子。你最好与我们配合,要有他的消息,就即时报告。”他车过脸来,看着广诚:“曾老板,我对你家大少爷说的话,想必您也听清楚了。”广诚连忙回答:“清楚清楚,长官放心。”
毛竞飞收了笑容,冷冰冰地对着广诚,阴森森地说:“大—少—爷,怕还有个‘小少爷’吧?当年在东湖中学读书的,怎么没看见啊?你老带外孙,带了十几年,女儿怎么一次都不来看看啊?这么放心啊?我想他们一定在哪里发财、孝敬你老人家吧?”
他双眼像刀子一样,盯着面如死灰的广诚,继续道:“你老人家生意兴旺,在汉口几十年,吃得开得很,红、黄、蓝、白、黑道,哪条‘道’你都打了‘窝子’哟!”
他又转过来看着面露恐惧的昭舫:“老同学,你家里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一点!我的确不想我的同学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共产党要共哪些人的产?我想你比我清楚。莫受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连累哦!到时别怪我帮不了你哟!”
毛竞飞说完,拂袖而去,广诚父子被他后面几句话吓得面面相觑。
好一会,赵凯鸣从后门走了进来,才让他们静下神来。
凯鸣道:“叔,您要租的房子已经租下了,就在黄石路靠铁路边的昌业里。楼上楼下,两个堂屋八间房,后面厨房、茅房都大。”昭舫问:“租什么房子?”广诚摆出老经验的派头说:“你们哪里想得到这层,还是跟爸爸学着点!现在又是兵荒马乱,土匪、兵痞、二流子、趁火打劫的都出来了。爸爸昨天叫人接回了秋平,还是不放心你妈和全家,叫凯鸣找个僻静地方,让女人老小带几件衣服去住些时。再说,共产党的兵到底怎么样,谁也没有见过。”昭舫道:“我这边还有这么多烟啦!不如爸爸你带全家和大伯都过去,这边留我和塘草就行了。公博住三楼,我住二楼,塘草住一楼。”
广诚表示同意。他刚听闻丙文最近身体不好,便叫凯鸣这些日子再不用来,回去照顾好他的父亲。凯鸣走后,他又和昭舫一同到了楼上,说:“我看你最好也避到岳飞街去,跟你老婆伢们住一起。刚才那个姓毛的,说话句句夹枪带棒,我这辈子还头一次听到,他们怕是知道了你小弟和大姐的底细啊!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啊!到时候连魏公博都帮不到你的啊!千万莫大意啊!你一定搬!听见没?那边是租界的底子,好像没有停电,比这边强。不过,今天姓毛的说的话,千万莫告诉你妈,听见没有?”说完就赶紧过六号安排去了。
当天魏公博很晚才回。今天下午,他奉命去白崇禧在三元里的华中“剿总”司令部开会,亲眼见到了院子里机要、文秘人员和作战参谋人员大肆焚烧文件的一堆堆火。此刻,他心乱如麻。他既不惋惜这个腐朽政权的失败,又不愿看到他多年与之敌对阵营的胜利。
昭舫把他请到房里休息、喝可可,就把毛竞飞来的事说了一下,公博鼻子里头哼了一声,冷笑说:“有人在上头告我‘通共’。不过你放心,他们已没有精力去考虑拿你怎么办了。昭舫,今天,警备司令部已经宣布武汉进入战时状况,实行军事管制。粤汉铁路也由军运接管。电台也已停播。兵败如山倒啊!我估计后几天会很乱。你最好换个地方,躲几天。你的东西锁起来就行。要信得过我,我还住这里。”
昭舫还没来得及回话,后门的电铃声响了。不一会,塘草带薛培莜上了楼。昭舫惊道:“你怎么来了?今天毛竞飞还带人来找过你。”薛培莜指着公博道:“我来找他。”公博奇怪地问:“找我?”
培莜说:“对,我特地来找你。公博,解放军二野第四兵团、四野第十二兵团和江汉军区、鄂豫军区部队已经合围武汉。仗完全不会像白崇禧和宋希濂准备的那样打。武汉解放指日可待!公博,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中国军人,我希望你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站到人民一边。”
魏公博仿佛受了侮辱,“突”地站了起来,手自然地放到了枪套上。他圆睁怪眼道:“薛培莜,我念交情,明里暗里让着你、保护你。你要知足!不要以为我是在怕你们!策反,居然策到我的头上来了!”
薛培莜笑道:“公博,你冷静点,这里不存在你和我的问题。我和我的同志都很钦佩你的一贯作为,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们真心希望你不要为这个腐败透顶的政权殉葬。我们知道,郑扩儒准备要你带‘先遣队’去大别山打游击,实际上叫你落草为寇,你觉得值得么?你愿意以后湖北人民把你当土匪么?你比我们更了解放区的真实情况,你在心里比一比,当下这个政权还可能东山再起么?为什么面对历史,不做出正确的选择呢?”
魏公博表情未改,但是手离开了枪套,去端桌上的可可,坐到了沙发上。
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饮料,缓和了口气说:“培莜,我们各为其主尽忠,不必浪费时间相劝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何况我的家小,两个月前就被‘护送’到了广州。”薛培莜说:“卑鄙!那是把他们当人质!你告诉我地址,我可以叫我们那边的同志悄悄把他们接出来。你在这里,放心地光荣起义。公博,我们一生为之奋斗的光明、强大的新中国就要出现了。”
魏公博苦笑道:“我还说得不清楚吗?我是个军人,不可能在危难时背叛党国,我甚至宁可以死明志。至于我的家属住址,我信得过你们的为人,我会在必要时告诉昭舫。”
薛培莜见一时劝不通,便退一步说:“武汉八十万人民都在迎接解放,可是白崇禧和你上司郑扩儒还在安排特务,想在撤离前烧粮食、炸工厂、毁码头,武汉人民已经组织起来,成立了‘义勇消防队’和‘纠察队’,保护自己的城市。公路局的汽车轮胎都被职工拆了下来,阻止省政府逃跑。民心所向,如同天意昭然。公博,我真心希望你和我们一起,保卫武汉人民的生命财产。千万别做对不起武汉父老乡亲的事。”
魏公博沉默了一阵,说:“你还是走吧!保密局和党通局都拿了你的照片在抓你。至于我怎么做,不用你们共产党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