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政府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1949年初,解放军三大战役胜利的消息已经在汉口不胫而走。武汉社会贤达为防止战乱殃及平民,联合起来开展(白崇禧也三分默许的)和平运动。一月中旬,“湖北人民和平促进会”在汉口成立。李书城[ 注:李书城,国民党元老,新中国第一任农业部长。武昌首义时任军政府参谋长。胞弟李汉俊是我党的创始人之一,中共一大就是在他的家里召开。
]等13人为常务干事,马莉的丈夫翁先生也是其中之一。
当月,蒋介石宣布他一生中的第三次下野。
3月,广诚接到童家派人送来的口信,童琪重病。广诚连忙赶去了童家。童琪已经处于断续昏迷。广诚由童瑨陪着看望了一下后,便退了出来。
童瑨和广诚在他的书房中对坐。先谈了些童琪的病况。童瑨叹道:“说是他肺里长了毒瘤,也就这三五天了。我心里为这兄弟难受啊!日本人来时,我们家地产、码头带不走,便让他留了下来,躲在法租界。后来日本人把他抓去,灌辣椒水。我这兄弟啊,从小只有他打别人的,哪里受得了这份罪?这咳齁病,就是那时起的。狗日的日本人。我真后悔当初留他下来,要是我……我悔啊,我的广诚哥哥,我悔啊、悔得恨不得死啊!”他煞住了到嘴边的话,当初他为私利,收留了龙汉彪,以为可以利用。没想到正是这家伙逃回武汉就拿童琪当见面礼,帮日本人诱捕了他。多亏老天有眼,龙汉彪最终被六姑在江汉关趸船当众宣罪处决。
广诚宽慰道:“兄弟也别太自责了,哪能怪你呢?你在四川也吃够了苦啊!人都有这一步,迟早罢了。”童瑨只是摇头。其实,为了帮童琪洗脱叛变投敌和血债,他已经使出全身解数,并且至今这都还是对头们要挟他的砝码。童琪一旦去了,对他兴许还是解脱。
童瑨突然转过话题道:“哥哥最近开‘群宴楼’,在汉口算是一枝独秀哦!”广诚没听出话音,谦道:“不过投了几千‘大头’,生意还说得过去罢了。”童瑨见他没理解,又道:“我说句话,哥哥别认真当个事,现在投资怕不能算是好时机。我最近在把乡下的田亩和不动产的股份悄悄转让出去,换成美元存到汇丰银行。我要是再走,童家在汉口就不留人了。”广诚不以为然笑道:“兄弟说哪里话?还要走哪里去?你在汉口德高望重,说句话谁敢不依?连白崇禧设宴都送你请帖。怎么想起说这样的话呢?”
童瑨忍不住笑了,说:“老母在世时,就说过你这人太老实,一门心思做生意。我就晓得,哥哥如今还是这秉性。你想,现在为什么东西这么贵,市场这么乱?军警都压不下去?蒋介石为什么肯把总统宝座让给老对头李宗仁?你晓不晓得,东三省、山西、山东,这些产煤、产麦、产棉的地方,都被共产党占了啊!”
广诚这些时,早被各种五花八门的宣传弄得一头雾水,便说:“我早就想来兄弟这里讨教、问个究竟了,共……”他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哪边打赢了?”
童瑨苦笑道:“你还真蒙在鼓里?这也就能哄哥哥这样的老实人了!你去汉口江岸火车站、一码头看看,每天运来多少伤兵?‘战略撤退’?狗屁,我看是一败涂地才对!李书城是白崇禧的小学老师,被他派去了趟北方议和。回来说,那边市井太平,物价稳定,百姓和八路——现在叫解放军——亲热得不得了。老李是辛亥年就和我认识的朋友,他对我说的话,绝不会有半句假的。他亲眼看见百姓把自家的粮食拿出来,抢着帮解放军送到前线。听明白没有?几十万百姓推着鸡公车给解放军送粮食哪!他怕不怕飞机枪子哪?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场面哪!你说,共产党有这样的民心,国军还打得赢吗?”
广诚这才彻底相信塘草回来说的、社会上传说的、北平被共产党拿下的消息都是真的了。不过他一时还分不清是该喜还是该忧,便又问:“兄弟卖田产,真打算走?”童瑨点头道:“长江天险,汉口偏在江北。我哪能不走?共产党是容不得我这样的人的,我老家的地早年就被他们‘共’过,我童家二十年前就和共产党结过仇了。”广诚说:“你也救过他们的人啊!四姑娘还是他们……”童瑨苦笑着摇了一下头,说:“就算有人记得,也管不了几天,也不会让我像前半辈子那样活得自在。哎!哥哥既是那边有人,不如留下来。听说,你这样的,在那边都没有被共产,过得好好的。”
“那边有人”!看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童瑨最后一句话竟说得广诚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