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家庭教师(1 / 1)

1947年春,在原“大智旅馆”遗址上,昭舫的三层楼洋房建成了,门牌是中山大道1261号[ 注:即现中山大道大智路口街心花坛处,曾为“老通城”的职工宿舍址,]。宽阔的大门门楣上方,是气派的楷书横写的大字招牌“继诚烟号”。

昭舫终于有了独立而气派的经营门面。装修完后,一楼前厅成为了烟号的交易大厅,后边是楼梯和仓库。楼梯间住保姆。一、二楼之间、仓库的上方也有一个半楼小房。

二楼是昭舫一家的住房,对应大堂的楼上是客厅,后面是卧室,再后面则是卫生间。里面安有锅炉和浴缸。昭舫买来了时髦家具,迎接祯青。

“这么好。”祯青面带遗憾地说,“可惜,我马上又要去四川上学了。”她看了昭舫一眼,噘着嘴说:“还要读一年。”

昭舫微笑着,他的经营很顺利,很成功。但是他的心确还是系着专业、系着科学技术救国的梦想。他希望,比她整整小七岁多的妻子成为一个学问家,完成他的学以报国的理想,他相信祯青一定能够做到。

昭舫自任“继诚烟号”的经理。他让淘气的孙子东东记账,让牛万贵的养子牛诚站柜台,还增加了两个工人帮他进出货。而“老通成”每日晚上的结账事物,现在已完全由赵凯鸣接手了。

昭舫管理的“继诚烟号”经营很灵活。本钱大一些、又没有资格直接和香烟公司做生意的批发商,经常要委托他进货。中小店铺从他这里几条几条地采购。而一般的烟客整包至整条地购买,这些生意他都做。仅需抽一支解瘾的,就请到“老通成”的小烟柜摊去零买。

“老通成”从早到晚人来人往,除富豪们外,大官们——省市的高官像周远涤、警察局长唐祀槐、帮会大佬杨庆山、郭梓璜、旅汉的政要等,常在老通成三楼用屏风隔成小间的贵宾席出现。一般的官员、保密局中校魏公博、中统科长滕培英等,更是不请自来的二楼常客。

按照常理,这里人多而杂,似乎不太适合在那个年代与政治沾上边。但是不可能的事情却正好是会发生的。这天傍晚,昭舫来店里转时,在二楼遇到了老朋友、联营书店的经理马仲扬。老马曾听昭舫说,他刚买了美国“满天飞”牌的收音机和音响设备,这在当时是很稀有、很高档的,还有一次可装12张、自动换片的电唱机。这下见了昭舫,就要求带他去欣赏一盘。

昭舫对音乐知己是最欢迎的。他带老马到自己新家楼上,用音响播出他最新的唱片——提琴名家演奏的英国名曲《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

马仲扬欣赏着音乐,环顾着昭舫颇为舒适的客厅,看着到楼上来倒茶的东东,问:“这是你外甥?”

昭舫说:“不是,是侄子。外甥住在我母亲那边。”马仲扬接着问:“外甥读几年级?”昭舫说:“小学五年级了。”马仲扬看着宪东离去,道:“我想托你一件事,如果你有难处,就算我没说。”昭舫微笑着说:“怎么这样说?只要我能能办到的。”

马仲扬说:“我的一个朋友刘实,学识甚富,可从四川回武汉后,就一直为谋生发愁。你看,他先是在商会陈会长的‘义顺泰桐油行’修锅炉,后来又在武圣路的‘汉昌肥皂厂’当修理工。但这些都只能是临时糊口,哪能长此下去呢?我想,你的外甥如果需要一个家庭教师……”

昭舫打断他的话:“你介绍的人,介绍那么详细干什么?当然可以请他当家庭教师,叫他来就是了。”

马仲扬接着说:“工钱嘛,够他吃饭就行,不过,他自己还要……用时间自学,不一定每天整日来……”

昭舫已经明白了一大半,说:“没有问题,我都懂得了,你只要他在白天、秋平放了学、他有空的时候,来我这里辅导他就是了。”

马仲扬见昭舫说得那么直白,反倒没话说了。他向上级汇报了情况,地下党早就把昭舫的“关系”归在了他这里,所谓“关系”,并够不上正式的组织关系,被他们称为“进步关系”。上边认为昭舫这个“进步关系”是应该争取的,是可靠的,虽然此人曾是国军军官,但他反对内战,保留着抗战初期参加救亡活动时一样的正义感和胆识。他不经点透就明白他给刘实提供掩护的实质,而且话说得极有分寸。

这样,带着潜伏武汉、领导工运工作任务的地下党领导刘实,从此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来源,并有了合法的掩护身份,成了秋平和东东的家庭教师。刘实很年轻,个子又高又瘦,头上有一道疤,只来一次,老通成和继诚烟号的二三十号人、以及广诚家里的几个佣人保姆,就全都认得了他。

他来过几次后,昭舫发现,刘实对秋平的教学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准备过、系统且循循善诱的。为人也十分正派,谦和。

他更加相信“大姐那边”的人个个品质优秀、令人尊重,想起早就听说了很多的、他们抗战时在敌后英勇善战、军纪严明的传说,他又想到自己看见的自私贪婪的政府官员,忽然觉得,既然内战已经打了起来,倒不如“那边”打赢还更有利于百姓,现在国民政府还有多少人心呢?

尽管“豆皮大王”的名声越来越响,“老通成”的职工却因物价的飞涨,生活越来越困难了。1947年,一斤盐的价格曾被哄抬到一千多元法币,一根油条要卖三百法币了。职工们终于忍不住,向也为应付涨价绞尽脑汁的广诚——这个他们曾视为“恩公”的长辈——提出了增加工资的要求。

昭舫很重视这件事,和父亲商量后,决定除将工人的工资改为每月按几个等级发给粮食(当时每袋大米44斤装),此外,再按每天的流水小账增加一成回扣分红,顾客另外给的小费仍由工人自己每日分摊。这个分配方案得到了工人赞同,很快被“祁万顺”等同行效仿。自此直到1949年,虽说经历过中国历史上空前的通货膨胀,“老通成”的工人都从未对广诚提出过待遇方面的新要求。

有天,刘实看到,老通成新来的徒弟住在搭建在厨房上的圆木阁楼里,受着烟熏。便向昭舫提起了这事。昭舫认真听取了他的意见,也想起每到夏天工人们长满痱子的脖子和前额,便劝父亲,把四楼平台板棚库房的一些重东西,转到公新里一楼堆放,让没有在外租房的单身工人们住到顶楼。

对于刘实等其他时间干的事,昭舫一概不闻不问。“老通成”,包括三楼的贵宾间,其实也是他们经常约人碰头的地点。

也就在这年秋天,昭舫经历了一次让他方寸大乱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