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诚要求不算高,每天备料能卖光就心满意足,但几天后他发现,新品种推出后,除了老食客称赞有加外,增加的新面孔并不多,指望豆皮与瓦罐鸡汤一样响亮地传遍三镇的愿望并不能那么快实现。
“卖一样东西,打一项品牌,不能性急。”广诚站在二楼梯口看着楼下,像是对自己、又是对昭舫说,“那时卖瓦罐鸡汤,还不是靠人吃了好吃回去说,一传十,十传百传开的。”
“可是,”昭舫显然不满意父亲的解释,“我看不光是这样。顾客们以为这也就是原来的蛋光豆皮换了师傅,加了馅,我们花那么大的努力,他们并没有多大感觉。”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减分量?我可从来不兴那么做生意!”广诚显然觉得,儿子尽管会“玩”钱,但在餐饮上,还是没有自己懂得规律,“莫不成逼得人家买你的吃?”
“逼?”昭舫笑了,“要是他自己的家里人逼着吵着要吃,你说他来不来吃?”
“嘿!他家里人逼?你做梦吧!”广诚不高兴儿子拿做生意开涮。
“您驾听我说,爸爸!人在消费时都有一定的盲目性,就是我们说的‘跟风’,有好多还跟得上当的。现在来吃豆皮的人不见多,当然是您说的要有一段时间让顾客体会,但是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没有名气,不知道这与以前的蛋光豆皮有多大不同,不知道我们与‘杨洪祥’、‘美味春’比强在哪里、强了多少。”
“嗯!”广诚听出了点意思。
“我们应该要让家喻户晓:‘老通成’的豆皮好、好得与众不同,好得不是强一点,是强太多了!恨不得要说成是云龙井蛙,这就要做广告、登报纸!”
“你又来了!那得花多少冤枉钱?我就不明白了,童瑨一辈子不做广告,‘曹祥泰’也没听说广告,照样出名,照样发财。酒好不怕巷子深!就你认得的些文化人给你画个饼子、想框你花钱,信他们不得,品牌哪里是靠吹出来的?”
“只要货真价实就不叫吹,不要叫人把金子认成了生铁!”昭舫斩钉截铁地刚说了两句,怕因此激怒了父亲,连忙又笑着说道:“这样,我去想办法宣传,先向您驾当年为‘大智旅馆’贴告示那样,您那广告不是做得很成功吗?我跟您学,不要您驾出钱,您只管数进来的钱就是了。”
广诚听了后一句,忍不住笑了:“我等你去扳命,亏了可别怪我冇提醒!”他想起昭舫的成功,连谢三金都夸成是“新经营理念”,估计做个广告大不了也就上百元钱,让他去试试,就是碰钉子也没多大了不得。”
那天为设计广告牌来门面量尺寸的是常来店里的老客、武汉有名的电工俞子光,见了广诚满脸堆笑,广诚特地请他吃了盘豆皮。待俞师傅走后,他叫来昭舫问要花多少钱。
昭舫道:“一个霓虹灯招牌一千五百大洋吧,连“瓦罐鸡汤”一起、两个霓虹灯招牌广告,两千五百。”
广诚听了一惊,好一阵目瞪口呆,这是花钱还是泼水啊?想起自己前几天说的话,不好干涉,但还是皱了起来眉头:“太贵了,霓虹灯?亏你想出来,像江汉路‘璇宫饭店’那样?两千五!天天还又要用电花钱。好在还没动工,我看就算了吧,像鸡汤、本来就供不及,还去打什么广告?”
“兰陵路的‘筱陶袁’几家,原来卖油条、豆浆的,都在卖煨汤了:牛肉汤、乌龟汤、现在也试着卖鸡汤了。我去吃过,虽说还没吃透我们的诀窍,但也很不错了,嘴巴不刁的还喝不出来。价钱还比我们低一两成。我们若不把牌子做大、做响,客人都会被这样的小餐馆抢跑的。”
广诚不得不赞同意儿子说的,现在鸡汤的确没有战前那么俏,小对手多了,乱拳打死老师父。看来,如果不是自己位置好,必然会被抢走更多的客人,所以必须在名气上盖过所有对手。
昭舫笑着,继续道:“爸爸,听我的话,没有错的。霓虹灯广告就是贵得出气派,有几家餐馆舍得拿血本和我们拼啊?我们不就先赢了一阵吗?为什么大牌子商品都打广告啊?你不打广告,谁知道你啊?最多也就在这大智路口占个头牌,走出汉口就没人知道你了,还成什么‘名吃’啊?成什么‘大品牌’啊?田爷爷说的三步走、就差这口气了!爸爸,莫心疼花出去的钱。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保证,几倍的都要给你赚回来。”
广诚说不过儿子,仍忍不住说:“那……你还是再和俞师傅讲讲价吧!你那边三层楼新房也封顶完工了,马上建筑公司就会来算账,听说你除了抽水马桶,还要安锅炉、澡盆,吊顶大灯,儿子啊,你莫要太张扬了!手脚还是莫太大了!”
昭舫微笑着离开,他还是决心继续自己的计划走下去。
1947年元旦刚过,“豆皮大王”、以及“瓦罐鸡汤”的霓虹灯广告,就在“老通成”三楼醒目地挂出,一到夜晚,闪烁发光。无论从大智路、从天津路、从中山大道上下两个方向,很远就会跳入路人的眼中。
几天来,小小“老通成”的广告成了商家议论的主要话题。大智路口一下就变得豪华高档,仿佛公然在与上边江汉路、下边车站路灯红酒绿的老商业中心挑战。
但昭舫的手笔还没完结,他又与《汉口新闻报》签订了一份协议,由报社专门就“老通成”的豆皮在市内外进行连篇报道,并推出一个“谁买报、谁就可凭当日《汉口新闻报》免费品尝老通成豆皮”的活动,看上去当然是昭舫买单。但报社若因此盈利,将和昭舫四六分红。
广诚与谢三金正在为顾客量大幅上升而兴奋,悄悄在心里计算收回广告成本需要的天数时,见昭舫又在向高金安布置“免费品尝”的分量,要让人“吃得出味、过不足瘾、尝了就更想吃”。这才晓得昭舫和报社有这么个“发昏”的协议。这下不要说广诚,连谢三金都觉得昭舫这次花钱大方得简直不是地方了。广诚气得在账房瞪着眼问三金:“他这是在为豆皮做广告还是为报纸做广告?”
但没有几天,《汉口新闻报》和老通成便形成双赢。报纸销量大增,甚至脱销,埠内外商家见此便纷纷找去报社、投资刊登自家广告。结果昭舫不仅未蚀本,还得到了报社的分红。拿着报纸上门的客人十有九个吃了小分还想吃整盘,一吃过瘾,回去又成了义务宣传员,把对“豆皮大王”的赞扬带到亲朋好友中、带到码头车站、带到大街小巷。
自此,“老通成”人气大大旺盛,冲着“豆皮大王”来的客人成十倍增加、从早到晚络绎不绝。武汉各色人等,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一般市民,几乎人人都至少要去品尝一次。先吃过又好事的以此向人炫耀,没吃过的则在言谈中仿佛自愧少了一项见识。外地旅汉的客人在“如雷贯耳”中,也都必然一顾。“老通成”每天的豆皮都卖出到千盘以上,有时甚至卖出几千盘!
“豆皮大王”的美味飘香很快越出了武汉、向东西南北扩散。
这个昭舫自封的“豆皮大王”居然得到了大众的认可,成了真的了!
自此“豆皮大王”的神话诞生了。
自此,在中原大地,竟开始流行一句话:“不到老通成,不算到汉口。”
自此,“老通成”和三鲜豆皮成为武汉人引以自豪的家珍。
马莉对豆皮格外青睐,她甚至到处吹嘘说,“老通成”就是听了她的建议才推出豆皮的。她丈夫公司的一帮职员也成了“老通成”的常客。进而,影响又扩大到常与他们打交道的、飞台湾一线的飞机师们。他们常常一锅一锅地包下来,用荷叶包好,采取保温措施,大包小包的用飞机带到台湾去。
“老通成”的豆皮在1947年就飞越了海峡。
高金安又展现自己的独门绝技,他让顾客按口味提要求,在一口锅上同时做出几种不同的豆皮。一锅下来,有年轻人爱吃的老火豆皮,有老年人喜吃的嫩火豆皮,有不吃葱的人吃的免青豆皮等等。
广诚心花怒放、精神振奋,田贵义为他规划的“三步走”、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眼看就要实现了。他安排了宪银等几个人帮高金安打下手,并多预备了一口灶,让高金安一人二灶。眼看高金安累得忙不过来,他便趁机叫宪银、和尚跟着学。
宪银为人忠厚,吃苦耐劳,却不怎么开窍。他在后面厨房练习蛋光豆皮,高师傅也耐心地教他,却总是摊不匀,火候也掌握不好,只有分给自家人“内部消化”。广诚蚀不了那么多本,便停了他的实习,换了几个人去学。可换了人,明明操作要领一样,就是摊不出那么外脆内软、香适可口的金灿灿、香喷喷的豆皮。有吃出门道了的顾客就点着要吃高师傅的、要吃“豆皮大王”的。
高金安被神话了!“豆皮大王”被神话了,放在了不可逾越、登峰造极的位置。
登门的顾客越来越多了,每天营业高峰时候,从一楼到三楼桌子边都坐满了人,也常坐着外国人。最多时店内同时接待着两百多名顾客。
一次,从美国再次来华的迈克尔准将拿出笔记本,对着昭舫在美国驻汉领事馆的朋友、年轻翻译陈枫先生,蹩脚地拼音出他专门记录的、想在武汉吃到的东西:“Dou pi.”(豆皮)迈克尔也就这样和昭舫在老通成戏剧性地重逢。
但是昭舫和他拥抱后,听说他是美国新派的驻华军事顾问团的成员时,后面的交谈变得并不融洽。昭舫用英语说:“迈克尔先生,我亲爱的朋友,你现在不是在帮我们打日本人了,是帮中国人杀中国人!也许他们的炸弹投下去,炸死的就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乡亲。”
迈克尔不高兴地说:“No、no、no!曾,你这样说很不好。我听说,共产党害怕被消灭,就是这样说的。美国不过是想帮你们建立和平秩序。放心,我们会帮助你们政府,让共产党很快按你们政府的要求结束战争。”
昭舫摇头说:“也许你真心想帮中国人,你曾经这样做过。但是现在,你最好让我们自己管自己的事情。否则,将来你也许会后悔的。”
迈克尔并非“稀客”。每天,穿着各色服装的中外人士在这里出入,点名品尝武汉这一名吃。
“老通成”也助长了大智路口一代的繁华,从此,这里成了与利济路、六渡桥、江汉路、车站路齐名的汉口五大商业中心之一。
曾广诚成功了,他多希望田贵义还活着,也能分享他的这一切啊!他们当年在吉庆街那个小铺子里的筹划,那鼓励着他人生的梦想阶梯,现在都变成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