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舫的“继诚烟号”最初只能在“老通成”大门右边挂招牌,却在公新里六号堂屋办公和接待客户。电话就安在父亲的账房外的客室。
广诚最先只是抱着“只要儿子不消沉,老子只当赔几个钱、让他去玩”的态度,却没想到昭舫竟然成功的速度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他无法理解,他认定过于冒失的那套经营方法,无数商家都栽了大跟斗的,到昭舫手上怎么就那么顺,顺得像是梦想成真?看来肯定是祖宗有灵、在天保佑着他吧?
他应该懂得,在生意人家长大、英语纯熟、善于从国内外书报上学习前人成功经验和理念的昭舫,理应能比他得心应手地驾驭市场。当然,有些事看上去简单,却并非每个人都能运用好,十个人中,充其量有一两个成功。
昭舫的精力很大一部分是用在商业信息收集上,而他老子用一生建立的人际关系网正是他最宝贵的行情来源。宪东是他主要的参谋和执行者,他看似轻浮的商业运作,其实都是经过慎重、周到的商业信息和生意对象的分析后才推行的。
以前十分排斥商会的昭舫,现在则经常骑上自行车、不断出入在商会、交易市场和一切能了解商业情报的场所,他的关心还远远不限于烟草,还通过中外报纸了解时局、战况、金融、黑市……力求摸准那年代的脉博。他说:“有一百倍的视野,才能做好面前的事。”
宪东主要负责了解商场行情,包括汉口大小烟商的生意,各种品牌的销路,外地采购商的行踪、进货动向和策略……牛诚、有时还有塘草,专门从街头巷尾关注上至政府职员、商人等手头富裕的消费者,下至工人、市民、职员、扁担、车夫的各个消费层次的喜好,关注各餐馆、商店、街巷零售小烟贩的销售状况、近来的变化……他的资本似乎已在超过他父亲,不久,曾家进入了老子不时向儿子借钱周转的“朝代”了。
“这几个月天起潮,都不敢进多,怕烟霉,要不我还进出大些。”昭舫得意地对他老子说,“前天十箱‘吉利’,价好低,我拿一箱开了点口子,一股霉气。那伙计说,你只管要了,比这厉害的都能出手。我说我不赚不该赚的钱。要凭良心赚钱,机会有的是。爸爸,您说是不是?”
广诚虽说有些看不惯他那“轻狂”样子,但这是自己的儿子,败在儿子手下,竟然有种让他陶醉的感觉。
“爸爸,我看我们应该把卖得好、又有赚头的瓦罐鸡汤准备多些。”他也想在父亲的生意中参加点意见。
“好是好啊!”广诚婉转地解释说,“可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吃的人会少些,卖不完,要坏的。”
昭舫点着头,把生意上的每一弱点都放进了心里,这些时生意顺利,心里便总在翻腾着更多的主意,然而却不敢尽兴。因为他懂得有些事不是凭生意头脑就能做好的,必须随时小心时局变化,要走稳,不可太快,当心天降不测之祸,就前功尽弃了。
6月26日,让全国人民揪心的全面内战,终于首先在湖北爆发了。刘峙、程潜以及一贯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汤恩伯,三员大将统领30万大军,对中原解放区发动了大规模进攻。
汉口的车站、码头和路口经常布满军警,随时检查着路人。经常去交易所的昭舫和宪东走在路上,仿佛觉得凭空就少了信心。
七月初,昭舫去四官殿迎接从四川回来的怀孕半年多、已经行动不便的祯青。
昭舫接到祯青、走上趸船时,突然码头涌进了大队的军警,并且迅速设卡布岗,十分显眼的便衣们参杂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人。
忽然一个穿长布衫的中年人走到昭舫身边,面带微笑地说:“曾先生,让我来提箱子。”
昭舫吃了一惊。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信任,一下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显然他是在求助于自己。他告诉自己应该帮他,“大姐那边”的人绝不会是坏人!便点了下头。
那人提起箱子,三个人顺利走过站满军警的码头,上了岸。昭舫叫了部三轮车,那人把箱子放到车上,说:“曾先生,谢谢您!后会有期。”然后就消失在人群中。
祯青听他说“后会有期”,觉得奇怪,便问昭舫:“他不是你们曾家的工人?”昭舫小声地说:“不是,我不认识他。”祯青更奇怪了,小声问:“不认识?不认识也让他提箱子,那他是坏人怎么办?”昭舫笑道:“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坏人。他帮我提箱子,省得我提,有什么不好?”祯青觉得难于理解,但她懒得为这些琐碎的世俗事情去伤脑筋,很快便把这事忘了。
广诚特别高兴媳妇这样回来,他期待着第二个孙子瓜瓜落地,儿孙满堂。他想,到时候就该劝祯青不要再读书了,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现在天下太平……至少,武汉是太平的。曾家又一天天好起来,该是她好好在家、相夫教子的时候了。大孙子叫宪渝,二孙子起什么名字呢?宪汉?不好不好,不好听,让他们读过书的人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