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忍敲诈重金讨门面(1 / 1)

回到汉口,凯鸣已经帮他找到了祁万顺的老板祁海洲。祁家也想回老地方做生意,主动跑腿把那三家也找到了。广诚听到后大喜。连忙将那四家老板拉到茶馆见了面。大家都是百感交集,也都很齐心要把门面要回来营业。谁都知道那是黄金地段,但谁都知道要回来不是那么容易。尽管交涉都还没开始,老板们都没忘记从抗战前广诚的运作中受到的启发,不想再把自己的楼上让给广诚去租用了。米店的孙老板最先发表声明说,:“这次每家租自己门面上的,一直到顶楼吧!”

广诚一听,再不能像战前那样租下全部楼上,虽然觉得遗憾,但毕竟自己已经元气大伤,一时也没有那个财力,何况现在正是需要五户团结的时候,就貌似爽快地点了头。

童瑨果然帮忙,给省银行的吴副行长打了招呼。吴副行长是战前留日的高级金融人才,是金城银行退休的高级职员吴先生的二公子。广诚听说到这里,才猛然悟出这位副行长是谁。心头涌动的那股所向披靡的勇气一下泄了一半。心想如果当初昭萍应了这门亲多好。联想起自己在綦江赶水时,也是因悔婚得罪过的范家侮辱他,脑中不禁反复跳动起“冤家路窄”四个字。

反正也不能退。他和那四家碰头商量好后,便约在一起去省银行登门求见。哪知第一次就吃了闭门羹。那接待的张科长一张判官脸,说是没有预约。五家人便只有各拿出些银元(这还要人教吗?)求那张科长“按规矩”办了个预约。第二次去时,张科长倒是一副笑脸了。但回答说今天不巧,吴副行长正代表省银行去接收日本“正金银行”汉口支行,改明天吧!五家人只好又第三次“早点去等”,不料吴副行长又带着人去清点伪“中央储备银行”汉口支行等汪伪金融机构,并接收伪湖北省政府借款押存的4万两烟土。几天内回不来,还得等。

要说张科长存心刁难,那是冤枉他了。他也害怕自己被说成收了银子不办事,便讨好地说:“我看你们跑了好几趟,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你们发点小财吧!你们手上要有中储卷[ 注:伪币。]赶快用掉,或者去买东西。你们去看了就晓得。官价公布了,一元法币兑47元伪币,其实市场上兑200元都不止。莫看法币在大后方贬了值,到这里倒是值钱咧!”祁海洲一听,大惊失色:“那我们刚被解放的百姓岂不是亏大了?”米店孙老板也着急地说:“算米价该是一法币当25元中储卷哪!这哪是接收,简直是没收!打跑日本,政府应该保护我们被解放的子民才对啊!这样搞,我们的钱都不值钱了,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张科长见说话的对象不对,便做着手势说:“那各位也要赶快出手,我是把你们当朋友才说的,是为你们好!”

广诚一回家,就带着和尚、宪麟一起赶去统一街、清芬路的货币黑市。果然,法币兑换银元、镍币、关金,很是红火,黑市卖主都已经不要储备卷。在抗战后期已大大贬值的法币,竟开始了“小阳春”,让广诚喜出望外。

原来法币都在大后方来的人手上,汉口民众手上只有伪币。国民政府的银行家们抓住了机会,乘机拉大兑换比例,也就贬低了接收区的资产市值,“合法”掠夺沦陷区的财富。一时间,周转不灵的商家纷纷急于出货,他们的债主也拒收储备卷。法币顿涨,让商家叫苦不迭。武汉市民的钞票,一瞬间被贬值了好几倍!不知多少人,连八年抗战都熬过来了,却熬不过“胜利”的打击。广诚在抢购东西、兑换银元时,到处都听到一片骂声:“盼中央、望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又过了一天,广诚在又一次没见到吴副行长后,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再次找了童瑨。童瑨见自己面子竟然不灵,有些气恼,立即连拨“军事委员会”和省党部的电话。然后让广诚把事情交给他的刚从上海回汉的家人童柏青去办。

次日一早,童柏青来广诚住处,告诉他吴副行长已同意了他们续租的要求。省党部也下了通知,为贯彻政府迅速恢复市面繁荣的精神,请铁路党部搬出。

广诚的心情顿时由阴转晴,兴奋得即刻去找到那四位,一同随童柏青到了省银行。这次没遇到麻烦。虽仍没见到吴副行长,但张科长已经主动拟好合同条文,正交给人誊写。

张科长请众位坐下,说:“各位休怪我多言。说句我职责份外的话,这合同还不能忙着签,因为即便签了也不能生效。你们还要想办法让铁路党部的人真正搬出来才算兑现。”

米店孙老板再也忍不住,火了:“我们租房,你们当然要负责把房子交到我们手上唦!”

张科长大度地笑道:“孙老板,你都是白了头发的人了,还搞不清现在的市道?我们银行只要资产还在,就算完了事。你看我这银行的先生、小姐,个个细皮嫩肉,哪个有本事帮你去撵人搬家?他搬哪里去?人家要是回说要另找房子,缓几天再说,你们怎么办?”

广诚知道不是个事,上前赔笑道:“张科长说得有理,不过,我们都是些说话没有斤两的人,就是扛个大印去,别人也不会买我们的账。能不能请张科长帮忙搭个桥,我们愿请铁路党部管这件事的人在‘扬子江’见面洽谈,再说,张科长要肯帮忙,省银行还愁没地方让他搬?你看……”说着从袖子里给张科长递过去一锭小“条子”,这是广诚咬着牙动用抗战前在家乡留下的老本。

张科长仅用眼瞟了一眼离他最近的童柏青,脸上所有肌肉却都参加了他新组织的笑容,连说:“好说好说,曾老板的事,我一定尽最大努力。”

再经过请客、洽谈、协商,平均每家又花了一百多银元后,门面终于让出来了。

几家人现在完全领会了当今市面上流行的“无法无天、有条有理”一句话的精髓:无“法”币就无法通“天”,有金“条”就有了道“理”。

而拿到续租合同的“副卷”一看,每户还竟要交四百银元的“挖顶费”!

这是个“胜利”后冒出来的新名词,连这些花甲左右的老商人也闻所未闻。指的是在租房之前要付一笔费用(停租时不退还!)。“挖”是指房屋使用权是挖来的,“顶”指内部水暖电器、装修设备都“顶让”给租户了。气得这几位“和气生财”的楷模们,当时就在银行跳起来破口大骂。

幸亏广诚冷静,懂得“花小钱办大事”的道理,劝住了大家,几人联合又出了两百大洋请张科长“帮忙”删去了此项。

押租[ 注:即保证金。]是月租金的10倍,四家人已经跳得筋疲力尽,只好听之任之、照付不误了。

祁海州哭丧着脸,说:“早晓得是这回事,真不该亏血本要这房子。”

孙老板说:“别个花小钱办大事,我们几个‘汉苕[ 注:苕,汉口方言,笨蛋。]’是花大钱办小事,自己情愿的!”

五金店刘老板苦笑说:“我这是租了栋金房子来卖铁啰!”

各家花钱后,到10月下旬,总算办成了事。便分头去筹备装修门面的事,原来以为“要讨到明年都不行”的担心看来是消去了。

而广诚还想租下公新里六号,六号在沦陷期间是住的日本特务富川中佐,房子内现已十分破旧,二楼堂屋甚至有爆炸过的损伤痕迹,侧山墙仿佛就要向外倒去,是不折不扣的危房。省银行不想出钱修缮。张科长见广诚要租,因为怕屡次刁难得罪童瑨,就以朋友身份建议,要广诚“买天不买地”买下来更划算。张科长出价甚低,且免去了挖顶和押租。广诚算了一下,算上额外花的维修钱,现付的一笔直到整个费用,都比租房划算得多,于是稍微宽心了些。便将房子“买”下了十年的产权,即到民国44年(1955年)12月底前不用交房租,但须每年交纳“房产税”和“地壳税”。

这让他稍微减轻了些伤痛。他也知道,自己给张科长的“条子”得到了回报,而凡是他出面花的一切费用,那几个老朋友是会装着不知道的。

他执着地认定,只要有了“通成”,他就会重新活过来,哪怕八字还没一撇,他就连箱子底的点本钱都拿了出来,泼水般地用了出去。

不过他还有信心,“万国旅馆”他还占有两成半的股份,七年未分红,旅馆房地产的钱也是他当年垫的,这不都是钱吗?何况,战前“大智旅馆”也还有些东西被褥、电扇、灯具(当时电器很昂贵的)等都存在老戴那里,可以要回来卖掉,少说也值几万银元。

比起那些翘首以待胜利、而又因“胜利”而破产的人们,他已经够幸运的了。在他们为那可怜的小门面磕头般地诉求、奔波的同时,更多的民间财产正在被一些接收大员肆意吞占。仅汉口就有三十家大的民有企业被无端没收。其中包括太平洋肥皂厂、金龙云记面粉厂、福盛机器碾米厂、上海大戏院等。

还有许多民房、民产也被强行霸占。汪伪陆军第十四军军长邹平凡(现在变成了新编第二十一军)封闭了几十幢高级住房,并购买了几十套上等新家具,无偿供作来汉接收大员们的住宅,以求保自己免遭惩治。“老子抗战八年”的军人在大街上为“没收敌产”闯到了一起,动不动朝天放枪。接收官员们名里、暗里敲诈勒索、强抢财物、花天酒地,变态地**被战败的、日本禽兽当作法宝抛出的、失去依靠的可怜日本女子。“接收”被武汉人民改称为“劫收”,接收大员被称为“五子登科”,即金子、房子、票子、车子、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