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昭舫去了赶水上班,兢兢业业。广诚日夜盼等的“嘉瑞公司”驳船夹运分红却传来了坏消息,一艘带有他们货物的驳船在鄷都水域遭到日机轰炸沉没,船货全没了。
广诚闻讯匆忙赶到了重庆,知道了损失的具体情况。本以为可以借此赚几个钱解决生活拮据,但现却可能要赔一大笔。他不由想起了昭萍告诉他的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来的确是这样啊!
曾昭泰表示了半天歉意,说是他把“叔叔”卷进来后,尽然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反倒是广诚大度地说,这种事本来就有赔有赚的,昭泰也立即附和说,不会每笔都这样,他们的资金并不就投在这一条船一笔生意上的。
昭泰打发走了广诚,心里好笑,既然投资不在一批货上,在损失中的分摊应该是按总数来的,“叔叔”以为还是跑单帮、一笔笔算哩!
战争时期,“嘉瑞公司”重要支柱之一是颜家树大根深的药材生意。参与并逐渐熟悉了这一行业的曾昭泰,开始利用范鸿举在武汉亦官亦商时的大量关系,从武汉走私后方稀缺的药材,因暴利而进一步巩固了他在公司的实权。昭泰交际脉络也越来越广大,在官场、军界、商界的名声都越来越响,已成了公司的实权人物。
随着业务扩展。从汉口购进医药也从华商的“叶开泰”、“大华”、“郑大有”、法商“良济”、德商“赞育”药房发展到有日商背景的“思明堂”。运输方面,湖北方面可利用郭梓璜“大洪山”的江湖通道,运到国军防线附近,再由帮会或中统的地下通道运至国军占领区。往下就靠嘉瑞公司的船只了。昭泰开始为大后方走私药品时,有范鸿举撑腰,因得到了政府支持,便由隐蔽走向公开。而他二人也将敌占区需要的药材私下偷运过去,胆子也越来越大,发展到常将鸦片和矿产品改头换面运给敌方。
那郭梓璜在武汉曾一度在汉阳乡间竖起“抗日自卫队”大旗,自称司令,但不久被日军包围攻打、命悬一线,情急中投降、接受日军整编。从此改头换面,以洪帮“洪兴正义会”旗号成立‘漕运团’为日军组织运输贸易、供应军需,赚得盆溢钵满,转而死心踏地当起了汉奸。
而大后方因军用和生活物资越来越紧张,物价连年翻番,为此,重庆政府不得不对很多与敌占领区的非法交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掺进了官员的私利后、进而变得对其积极促进。日本人也无法在漫长的军事控制线上有效地制止这种贸易。相反,许多日本人也偷偷摸摸参加了进来,主动与敌方通过“白手套”勾结。日寇得到稀缺的药材和矿石后,又特许郭梓璜控制武汉鸦片市场,任其毒害市井、大发横财。这种一度被称为“走私”的交易,便在战争的相持中半合法地繁荣起来。
当然,日本人不会放过任何实施阴谋的机会。
以德商“赞育”药房医生为外衣、化名钟楚民的宗方武彦,多年前与昭泰在“通成”吃饭认识后,来往渐渐亲密,现在合作更是融洽。他有时也来重庆小住,对范鸿举、曾昭泰二人出手极其大方。此人不仅药务精熟,而且神通广大,偶尔还能帮昭泰弄到稀缺的军控药品和器械。
昭泰终于熬到家藏万贯、呼风唤雨了,在商场和江湖无人不赞其眼光锐、见识广、魄力大、运作精,但他在童瑨、颜秉兰和一切他认为需要的人面前却延续着谦逊忠诚的态度,甚至对掩饰不住内心丧气的广诚也绝不变化。只有一次,他压下讥讽的本意,装出关切的口气向广诚建议,去为颜秉兰在重庆的货栈当掌柜,以解决日常柴米之资。
广诚愣了片刻,差点就觉得这是个谋生之计,但还是谢绝了,他还不想让人们都知道他的窘境,自降“身份”,况且当惯了老板在去寄人篱下,一时心态也调整不过来。
一日里,他去看望童瑨,为昭舫得到柏森的帮助去了赶水向童瑨表示感谢。童瑨把脚一顿,说:“我的哥,你摆着大钱不赚啊!綦江那个地方,遇到你家昭舫,就遍地都是钱啦!”广诚把头一摇,说:“兄弟说笑了,他一个月不过百把多元,这个年头,以他那手脚,这点钱也就顾得到他一个人吃饭。”
童瑨大笑不止,道:“哥也,你这回糊涂一回了!昭舫学的是技术。中国现在四面被小鬼子包围封锁,最缺的就是钢铁。綦江地下有铁有煤,当地人炼土铁都有上百年了,现在俏了,炼多少国家就收多少。连颜秉兰如今都想做原材料生意了。你还不赶快去綦江,开个铁厂?”
广诚还在半信半疑:“靠我那个儿子?我只看他会花钱,没有看到他几时赚过钱的。”童瑨说:“你呀,你去办厂唦!要他教你技术唦!这样,我来三成股,你舍不舍得?赔了我分文不要!”广诚见他说成这样,心头也热了起来。当即回到木洞,说服静娴拿出留着翻本的最后银元,忙不迭地去了綦江。
昭舫听完了父亲激动地表达出他的愿望后,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帮他。
从1939年开始,大后方民营钢铁业正进入了发展的三年黄金时期。中小炼铁厂和具有一定规模的冶炼厂数量大量增加,为国家急需的钢铁作出了贡献。在綦江,民营小高炉迅速增加,但是多数因为不懂技术,炼铁质量参差不齐,铸铁工艺也非常原始,多数只能生产简单的农具、铁锅之类低质产品。却也极大补充着大后方的急需。昭舫知道,靠自己的理论和实习时学到的知识,帮父亲超过他们是绰绰有余的。
他耐心地给父亲讲述炼铁知识,从高炉炼铁的化学概念,炉内砌制的要领、铁矿石的选择到焦炭、石灰石的比例、火候、工艺过程……然后从赶水边一家行将破产的老板手中低价买下了他的厂子与设备。
广诚一开始对于昭舫这个做法不太满意,认为从失败者手中买来的东西不吉利。
“爸爸,这您就不要讲封建迷信了!炼铁靠的是原料和技术,不是风水!成功都是从失败中进化来的。”
“进化?”广诚听到了一个让他振奋的新名词,“好,我们炼铁厂就起名叫‘进化’”
1941年底,广诚就在赶水镇注册了他的“进化公司綦江铁厂”,自任经理。
果不出童瑨所料,昭舫指导冶炼游刃有余。产于赶水附近小鱼沱一带的铁矿石品位虽不算高,然而在昭舫的指导下,通过试验,调整配方和参数,对原始的竖炉进行了改造,使出铁的质量明显超过其他所有小厂。他还将产生的煤气从炉顶导出,作为锅炉的燃料,这种能源综合利用的例子在当时是相当超前的。几个月后,他又加建了一个高炉,开始了铸铁件的生产,产品供不应求,很快赚回了投资。不过半年时间,他的“进化公司綦江铁厂”已扩大到有工人二三十了,开始走出了一段他事业上的“小阳春”。